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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云瞧着那一层一层的绯红,那少女的羞赧的红,宛似风夜的上弦月,月下的玉兰花,那么洁净,那么芳幽。也许身在绝地,求生无望,心底的冰寒缓缓退去,漫起花蕊的馨香和柔软。
“丫头。”
“嗯。”
“这一次,我们真的要死了。”
穆雪伸手捂他的嘴:“不要乱讲,没到那一刻,不要说死,我不信你会死。”
夏侯云轻扶她的肩,慢慢坐下来,抬头看着洞口的天空,悠悠说道:“死便死吧,和你同穴而死,我也没什么可恨的。如果还能活着,再过三个月,我就二十四岁,你比我小五岁,又遭家变,本该我护着你才是,从你答应跟我到龙城,每一天,都是你在护我,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暖暖的,软软的,让人迷溺。”
穆雪垂下头。
夏侯云抿了抿唇,又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和女人亲近,见多了长安宫里的女人,又找不到对自己真好的,倒不如离着远些。看到你又冷又呆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捉弄你,可能是我太笨,想不出捉弄你的办法,就做你不喜欢的事。你不喜欢我靠近你,我偏要亲近,好像拖拖你的手,抱抱你,心里就很安宁。安宁公主,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安宁。我这样子对你,算不尊重你吧,生气吗?”
穆雪的脸红红的,红得像天边的朝霞。能不生气吗,她生气,他那爪子就不伸过来?甚至不知从何时起,竟然习惯了他这些不规矩的举止,她也是蠢了!
“我想不通寰王为什么让我娶你,却是明白你并不愿意嫁我。我原以为,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总会有时间让你改变心意的。和你相遇,我比张寒要早吧。”夏侯云低低地叹了一声,沉默了。
穆雪喉中发涩。
“只怪我强求于你。”夏侯云苦笑,“倒似命定的,你到底嫁给我了,还要和我同穴而死,死神就在我们头顶,”低下头来,勾过穆雪的脸,“丫头,你能主动一次,亲亲我吗?”
穆雪只觉得心里闷痛得紧,呆呆地望着他那张脸,洞口漏下的天光洒在他轮廓深深的脸庞上,氤氲如烟。
“你,能告诉我,你心里那个人,是谁吗?”穆雪忽然问,那一声“小丫头”,无法猜断。
夏侯云眸光沉了沉:“快死了,没什么不好说的。那年,我把你送到榆州后,并没走远,在城外转了两天,想走天鹅湖进城。她把我从冰窟窿里拉上来,之后,我闯秦营,被你爹抓了,挨了打,拖到奴市上,她救了我。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
“秦军的规矩,抓到的斥候都会当作军奴。我爹,并不是刻意贬低你。”穆雪喉中发堵,“你,后来找过她吗?”
夏侯云默然,那几年是混乱的,他想找,终究没有任何行动。
“她长什么样子?”穆雪忍着气问。
“眼睛很大,很亮,水汪汪的,小脸胖乎乎的,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穆雪摸了摸自己瘦削的尖下巴,慢慢想起来,那年她十岁,因为脸蛋上的两坨婴儿肥,在咸阳世家女的圈子里,有个小胖子的绰号。穆雪斜瞥夏侯云,怪道这人至今认不出她,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有时候不需要妆容,增胖一点,减瘦一点,时间再长一点。
“八年前,我也遇到你的。到今天,你和我,这一生,算错过了吗?”夏侯云转头,看那浮动的天光,吐字非常慢,“如果真有前世今生,那也必有来生,我希望,来生,在我遇到你的那一刻,就握住你的手,再不松开。”
穆雪心头大痛,忍不住环上他的脖子,转过他的脸,吻上他的唇!
矜持,羞涩,还有什么意义,她和他就要死了!八年前相遇,等了他五年,以为他早已忘怀,却原来深刻在他心上,无论是过去那个小胖子的她,无论是现在这个冷木头的她,都是他珍爱的!
她不在乎天长地久,只求这一刻的拥有!这一刻,穆雪心里泪水滂沱!
夏侯云浑身一震,身子全僵了,任由她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摩挲,忽地看到她满脸的泪,立即紧紧抱住她,吻上她的眼睛,喃喃唤道“傻丫头”,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托住她的腰,不停地吸吮她的红唇,迅又不满足于唇瓣的摩娑,顶开她微启的贝齿,灵巧的舌如同野马长驱直入,与她纠缠在一起……
这绵长而热烈的一吻,持续了很久,直到穆雪全身有如无骨一般,软在他怀里,夏侯云才停下了这无休无止的纠缠。低眉凝视穆雪,低低地,热烈地呼喊道:
“丫头,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也是喜欢我的!”
穆雪眼眸半睁,眸中水雾迷离,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脸在她的上方,那对又闪出深蓝光波的眼睛,充满了燃烧的火焰,他是烈火,可以燃烧任何东西,可以摧毁任何东西,他坚定,倔强,又含着一丝羞涩地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进骨子里!
穆雪没有说话,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一点绿光闪过。
指上的绿玉指环扑入眼帘。
张寒说,我要用这枚小小的指环来圈住你,圈住你的一生,今生,永世,我们都在一起。
张寒说,一生一双人,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张寒说,阿雪在我的心里没有人比得过,此情明月可证,我们永不相负!
张寒说,我娶到你了。
穆雪惨白了脸,已到唇边的呼唤,怎么也呼不出声。
夏侯云心头一疼,深深呼了口气,将她放开,道:“困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教我剑法吧,无剑,以指为剑。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也,我们也悟一悟圣人的意境。”
穆雪怔怔,坐在他的腿上,分明感觉到了某个硬物,进过教坊、又碰过他的她,还是明白那种变化,她以为他会顺势做些“该做又没做”的事,心里正忐忑,不知要不要婉拒,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自制力,将她放下,说起剑来。
穆雪紧张的情绪消淡了许多,唇边漾起盈盈笑意:“好。”
洞口的天光渐渐暗淡变黑,山谷里静悄悄的,唯有风在盘旋,入夜寒气侵骨,山洞沉入冷寂的黑暗。夏侯云和穆雪睡着了,不知不觉之中相拥抱在一起,抵御入夜的寒冷。
浩瀚沙海,烈日,狂风,穆雪提剑追赶夏侯云,冷声道,噫!你待我不曾有一丝真心!你表面殷勤备至,暗里却深藏杀念,只待哄去穆家绝学,便将我杀死!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休再饶舌,拿命来!夏侯云极力辨道,没有,你听我说!烈日灼烤着黄沙,空气仿佛正在燃烧,炽燥,憋闷,穆雪一剑快比一剑,夏侯云躲闪着不住后退,脚下忽地一空,落入冰窟,听着一叠连声的“丫头”,穆雪不知该不该拖他上来,徘徊着,寒气扑上来,四周白茫茫,冰透的空气侵入肌体,渗进骨髓,而胸口如受锤击……
极度虚弱的穆雪,昏过去了,身子忽冷忽热,呼吸时粗时细,生命正在生死线上飘荡,不知哪一刻断线。夏侯云束手无策,没有吃,没有喝,没有火,更没有药,饥渴,寒冷,没有获救的希望,竭力维持的平静一点一点崩塌。
手指抚上她紧闭的眼,紧蹙的眉,见过,摸过,亲过,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吗?他不想她死。
昏迷中的穆雪,忽而在沙漠里炙烤,便有一块冰环过来,安抚她身体的疼痛和热燥,冰渐渐化了,不一会儿又凉凉地环过来,忽而落入冰窟,便有一个暖炉熨在胸口,暖意散向四肢百骸,却又饥渴难耐,便有一股温热液体缓缓流入口中,流过心田,有说不出来的奇妙,像饮了西王母的玉液琼浆,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畅快。
……
穆雪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暮色从洞口斜下,自己伏在夏侯云的身上,他中衣的衣襟敞开着,露出的胸腹贴合着她的身躯,两人身上的银甲卫军服,被他脱了下来,盖在她的背上。
她眸子缩了缩,抚在她脸上的他的那只手,手腕上有一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却又慢极的速度,瘉合着。
她抬手掠过嘴角,指上有一抹殷红,登时心头一热,这人竟然割了腕,让她吸他的血!他真把他自己当天材地宝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脸庞,八年了,这张线条冷硬、轮廓深刻的脸庞,充满了未变的致命魅力,年少的轻狂已消逝在成长后的凛冽之中。
穆雪没动,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腔里那怦怦的心跳,快死了,他们就快死了,她也嫁给他了,那该做又没做的事,做便做了吧!
她的心里涌起厚重的苦涩,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注定不能天长地久,那就拥有现在吧。
死在一起,也好。
穆雪动了,循着本能,去吻他的唇,舔一舔,吮一吮,用牙咬一咬他的唇瓣,惹得某个闭眼装睡的男人,全身滚过一阵颤栗,穆雪悄悄一笑,唇往下流连,落在他的喉结上!
男人的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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