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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云屈膝坐下来,手抚在心口,心跳得很快。
自与穆雪在榆州城外重逢,到而今朝夕相对,他想告诉自己,只是需要她的才气,说娶她,只是怕她不肯教他,却又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轻松,他很享受这种轻松之感。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接近,却发现自己喜欢调笑她,看她恼怒要打他的小样子,还发现在看不到她的时候,自己会想着她而呆笑。
夏侯云很茫然,说不清他和木头的关系,有夫妻之名,有肌体之亲,他却觉得,根本不是铁鹰骑认为的深情相爱,他与她相隔很远,走不进对方的心里,她突然的发呆叫张寒,眼底的迷离叫张寒,而他的心里,也深藏另一个音容笑貌。这种感觉,别扭极了。
他很想弄清,一个人的心里是不是可以放两个人,弄不清她的心意,先弄清自己。想来想去,想着北宫里众多期盼他一顾的女人,他从没想过要对她们做什么,谣传他不中用,他也没想过去证明他其实很中用。仿似灵光一现,他想,在清醒的状态下,他若对木头有冲动,那就是真的喜欢她了。
于是,夏侯云来到了新月轩。此时,透过薄纱,透过水波,他忽然懊恼让宫女摘了太多的梅花,什么也瞧不见。
夏侯云弯下腰,喃喃道,木头,我真的喜欢你了!睁大眼睛向薄纱那边看去,只见水漫过了穆雪的脖子,漫过了她的口鼻,漫过她的头,她整个人沉入水里。
夏侯云怔怔,脸孔飞红。她发现他在偷窥!夏侯云跳起来就想跑,却听哗啦一片水声,回头看去。穆雪从水中站了起来,抚胸咳嗽。薄纱隐隐,美人卓约,那修长的腿,纤细的腰,那因咳嗽而轻颤的耸立……夏侯云脑子嗡的一声,世界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余那一抹素影……
穆雪身心俱疲,靠在青玉池边。温泉水缓缓流动,她睡着了,放松的身体渐渐滑入水中,泉水进鼻,呛得醒过来,正咳嗽时,突见薄纱外一道阴影,那身影再熟悉不过,穆雪眼眸一黯,双掌翻飞。卷起无数花瓣向夏侯云射去。
花瓣射破薄纱,打在夏侯云的身上,夏侯云瞬间觉得五脏六腑全移了位。闷哼一声,倒退数步,一口血喷了出来,站立不住,单腿跪地,手抚着胸口,又一口血喷出。
胸腹剧痛,每一个脏器都似破烂渗血,穆雪拈花瓣为暗器。已将他打成重伤。夏侯云知道,自己窥她洗浴是孟浪的。惹怒她是难免的,然而。但凡她对他有一点点男女之情,她也不会狠厉至此!他感觉那些渗血的脏器里,心脏破得最狠,每一跳都疼得难忍。
穆雪已穿上素罗中衣,赤脚走到夏侯云跟前,冷冷道:“你破坏了规矩,我们之间的合作——”
“穆雪!”夏侯云打断了穆雪的话,又吐出一口血,虚弱却清晰地说道,“我们之间,已有夫妻之实,我看着你洗沐,看一看而已,并不算多出格的事。”
“你——”穆雪怒极,看一看而已,说得真轻松!冷笑一声,穆雪道,“我说过,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你和我是清白的?这就是你可以一直放肆的借口吗?”
夏侯云:“你语焉不详,让我怎么想?你就是欺我失去意识。既然你说你和我是清白的,那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怎么帮我解的蛇毒。”
穆雪噎。
夏侯云脸色惨白,勉力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道:“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再想知道。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恪尽师生之道,严守合作之约。”说着,再次举袖拭血,转身,脚步虚浮往外走。
穆雪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突觉他浑身上下笼着一股灰败之气,想起自己对他做过的那些事,怒恼又一点点散去,无论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自己都算轻薄他多次,并且瞒着只字不提,着实欺负他没有意识。穆雪垂下眼眸,他在神智清明的时候,明知不可为,依然做出偷看她洗沐的轻狂事,便是故意为之,不该打吗?
穆雪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一怒之下,用了十成力道,没将他打死,已是最后一刻收了三成力,他受的伤必然不轻,原本筋脉之伤就不算痊瘉,如此伤上加伤,可谓雪上加霜。
穆雪看着他走出新月轩,往望梅楼去,那股灰败之气越发沉重,便有易青的针灸和汤药,也得十天半个月,而今天晚上的长安宫除夕宴,可以预见危机四伏。
穆雪抬手扯下薄纱向夏侯云抛去,薄纱笔直飞出,缠上夏侯云的腰,穆雪往怀中一带,将夏侯云带回轩内。夏侯云无力稳住身形,脚下发软,穆雪近前来扶,夏侯云打个趔趄,退后两步,避开穆雪伸过来的手,一阵猛咳又咳出血来,低眉看着穆雪,嘴唇咬得紧紧的,眼底黑了又黑。
穆雪心头微刺,淡声道:“我伤了你,你坐下吧。”
夏侯云暗黑的眼眸闪了闪,不再逞强。穆雪坐在他身后,一掌立于心口,一掌拍上他的心口。
片刻,新月轩内罡风激荡,薄纱飞舞,温泉池水也被激得水波荡漾。
穆雪屏气凝神,忽觉他受的伤并不如她想的那么重,不到半个时辰,他的气息已运转如常。穆雪收了手,长出一口气,双手置于膝上。
夏侯云直起身,低头看着运气修功、头上水汽袅袅的穆雪,看着她还没顾得穿上外衣,暗黑的眸底又深了几分,女人心,海底针,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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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前院。这里玉阶翠柏,广宇重堂,豪华中带着庄严,庄严中透出典雅。
若有若无的埙曲,似远似近,那古朴清冷的音色,好似夏日清泉,令夏侯云略见烦躁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这埙,表嫂吹的,越来越接近明哲吹的了。”夏侯云半眯起眼,慢慢说道,“他们夫妇,可真是夫唱妇随。”
燕明睿撇撇嘴,喝水。
燕侯和燕老太君直看燕明睿,燕明睿耸肩,他也不知夏侯云为何下令,太子仪仗车驾改道燕家。
喝过一茶碗水,燕明哲和丘金珠进了花厅,依次行礼后落座。
燕明哲与燕明睿长得不是很相像,眉如卧蚕,双目狭长,面皮白净,唇上两撇小胡子,说话时先腼腆一笑,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丘金珠身穿大红底色挑绣连枝百花的袄裙,头发缩成元宝髻,上插红玉嵌粉珍珠的如玉簪,两角各插一支赤金滚珠的流苏金钗,颇有几分大家宗妇温婉而又雅致的风范。
夏侯云向燕侯、燕老太君行了个晚辈礼,道:“舅舅,舅母,甥儿突然来访,还请见谅。明哲,明睿,我这儿时间也紧,不多废话,记得当年外祖父出征之前,雕了五块福纹刻字玉珮,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一人一块。可以说是外祖父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件礼物。”
燕明哲和燕明睿不明所以,从腰间解下玉珮放到案上。燕明哲的玉珮上有一个“哲”字,燕明睿的玉珮上有一个“睿”字。
燕侯:“殿下如何想起这玉珮来了?”
夏侯云冷冷看向唇色发青的丘金珠:“表嫂,本宫的那块玉珮,请你还给我。”
燕家众人吃惊地看向丘金珠。
丘金珠起身,声音微颤:“殿下什么意思,殿下的玉珮,岂会在妇这里?”
燕明哲扶丘金珠坐回,问:“殿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夏侯云盯着燕明哲,久久不语,目中渐露失望之色,手抚着胸口,缓缓道:“明哲,你的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我也不明白,表嫂为何扣下我的玉珮!”
丘金珠两颊失色,嘴唇微颤,没说话。
燕明哲有些不悦了:“殿下何出此言?”
燕侯想开口,在燕老太君的示意下,又沉默了,沉沉看向燕明哲和丘金珠。
夏侯云淡淡道:“燕明哲,本宫没问你话。”
燕家众人怔住,夏侯云身为太子,从没在他们面前自称过“本宫”,燕家每个人都深知,夏侯云真正将他们看作亲人的。
燕明哲脸色微变,一声“本宫”中的疏离,令他不由自主颤了颤。
夏侯云:“丘氏金珠,将本宫的玉珮,交出来吧。”
燕明哲张了张嘴,听燕明睿喊了一声短而急促的“二哥”,对上燕明睿克制的目光,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天地君亲师,夏侯云和燕家论起君臣,燕家不受也得受。燕明哲感到四肢冰冷,尽管厅中炭火融融,他却如身落冰窖。
丘金珠复起身,恭谨行礼:“殿下,妇实在不知殿下何意。”
夏侯云:“丘氏金珠,本宫并不想将事情闹开,你当真是要让本宫的人,与你对质吗?”
丘金珠脸色惨白,身子轻摇:“妇不知!”
夏侯云转向燕侯:“舅舅,那就麻烦你将守门的全都叫上来。”扭头吩咐冷琥,去带桓家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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