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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宋大人被挤兑一番之后,表面算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骂不停,兵备道是文官四品,总兵往往是一二品的武将担任,品级虽然不如,可地位却是高过,而且这兵备道的职司就是军需相关,这是掐脖子的职司,平日里,不加将军衔的总兵见兵备道都要拱手为礼,总兵杨国栋的这番言谈举止,可以说是狂妄了。
厌恶归厌恶,这位宋大人却不能发作,谁人不知这杨国栋已经是司礼监大珰魏公公的义子了,如今魏忠贤魏公公权倾朝野,凡是投靠的都飞黄腾达,谁敢有所忤逆。
而且这次大乱来得太突然,山东这等地方,一有天灾,必然民乱,这已经成了规律,上下也有预备,可山东官场却没想到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大乱,规模如此骇人,而且极有组织和目的,连续失陷了几座城池之后,直接裹挟了大队流民去往山东腹心之地,天下漕运枢纽。
若是运河断的时间长一些,若是鲁王和其子嗣有所损害,或者衍圣公孔家遭遇到什么波及,不知道多少人的官位保不住了,搞不好脑袋都要搬家。
所以这一次调集兵马,没什么人掣肘,巡抚标营的人马直接到临清城征集粮草漕船,拼着得罪那些富豪士绅,弄到了很多粮草船只,安排兵备道过来监军的时候也叮嘱,不要去争功抢功,要全力配合,那边大乱不平,恐怕万事皆休。
有这几个前提在,这杨总兵的目中无人,那宋大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济宁城的向导来了!”前面有人吆喝通传说道。
流民大队离开后,却有万把人始终在离城二十里的位置盘踞不走,零零散散的各队也在周围三四十里分布。
这让给了“赎金”的济宁城上下很是恼怒不安,恼怒的是这些狡猾流贼打了折扣,不安的是,这样不走不离,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城门都是处于半开,每日里只开一个时辰不到,官军民壮依旧上城巡逻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这官军大队一来,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当即有人牵头凑出一笔钱粮去劳军,只希望官军能为济宁城上下的出一口恶气。
别处劳军犒赏的耗费是沉重负担,对于济宁城来说却不算什么,只要能扫清流贼,开河通航,这笔钱粮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期盼官军到来剿贼的心思虽然急切,可该有的防备还是有的,钱粮可以给,官军想要进城扎营却万万不能,反正流贼已经不再围城,那么官军野战剿贼即可,进城驻防就不必了。
现在济宁上下反倒是庆幸城门开的时间不长,所以官军到来之前,来得及将城门紧紧关闭。
对济宁城的这个处置,总兵杨国栋统率的这支兵马怨气极大,可也无可奈何。
但真正让山东总兵杨国栋愤怒的是,不远处的那万余流贼,看到官军到来之后,居然没有逃走,四面八方反而有小队流贼过来汇合,现在已经快有三万的数目,这些流贼脑子坏掉了吗?这群乌合之众居然敢如此面对朝廷兵马,官军对上流民,莫说是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是有的,他们这些人居然就敢盘踞不退!
愤怒归愤怒,蔑视归蔑视,可总兵杨国栋也是带老了兵的,知道这流贼敢这么做,脑子坏了的可能小,必然是有所仗恃,但派侦骑探马过去查看之后,发现那个庄子并没有险要地势,也没什么完备工事..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侦骑探马很快就发现经常有牛马大车满载离开,这个发现一下子让官军兴奋起来了,本来行军来到济宁,大伙都想要休整几天,不管宋监军和济宁上下怎么催促,大家都不急着动作,可一旦有这个发现,大伙立刻准备动作了。
流民洗掠那么多州县,济宁又缴纳出去那么多“赎城费”,这些钱粮难道一时没有带走,都存放在那地方转运,或许还有抢掠来的小娘!
“本将决意出兵,扫荡流贼之后再行休整。”山东总兵杨国栋发出了豪言壮语。
济宁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依托济宁城扎营的官军给济宁官民的压力可不比前些日子的流贼小。
前出二十里,并不需要移动营盘,粮草也不过是一日,济宁凑出这个数目很容易,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壮也整备出城,大队就这么向流民盘踞之地压了过去。
那伙流贼也有自己的游骑探马,不过十余骑,却很是精干小心,夜不收出动几次,才拿下了两个脑袋,既然有人时刻盯梢,官军大队出动压过去,盘踞在那里的流贼按说应该是骚动逃散,可让人没想到的,流贼居然没有逃散,甚至惊慌据守,而是出了那庄子列阵。
这表现实在是不合常理,不过大家很快就想出了原因,之所以不走,那是因为庄子里还有要紧的财货,现在去还有大有便宜可赚!
想到这个,自总兵杨国栋以下,人人兴奋不已,卖命打仗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发财快活,这一路快活了,眼见着就要发财。
被如此念头驱动,自然上下用命,行军赶路的劲头都是极足。
官军倾巢而出,济宁城上下又是放松,又是期盼,都希望官军能够扫荡流贼,自从流民围城到现在,官员士绅总算敢上城观看。
“..听说那些流贼不成样子,一盘散沙,闹哄哄的进退,再看这杨总兵的大军,当真是严整森然,我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兵书的,一看就知道此战必胜,济宁无忧,兖州无忧..”
“..不知杨总兵要摆的是八门金锁阵还是一字长蛇阵,只怕流贼一见天兵来到,肯定就会溃散无地..”
“..也不知到时候发卖俘虏,会是多少文一个,现在兖州府多少田地没人耕种,咱们买了也得找人去种..”
“..年轻美貌的小娘也是不少,估摸着价钱肯定也不会高..”
“..你又不是没买过,你以为前些日子人市上卖那么多是从那里来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满是轻松快活,只有在角落里一位青年神情很是慎重,尽管这青年穿着士子服饰,还是官员才能穿着的那种,可这青年身材高大,神情坚毅,身周护卫的都是武夫之辈,看起来却像是个武将勋贵。
这等人在城头自然很扎眼,不过士绅们也多少知道这人底细,说是一位山西出身的京官,在吏部做官,虽说只是个主事,可已经内定要升了,这可是吏部的清贵,前途无量的,可今年却辞官了,说要回去孝顺双亲,据说这人看不惯京城阉党专权,索性辞官走人。
清流好做惊人事,好好的富贵前途不要,或许是为了博更大的名声和前尘富贵,这不怎么稀奇。
不过这人运气不怎么好,来到济宁城这边就赶上流民围困,一直没办法离开,在济宁官员士绅动员起来守城的时候,他也主动请缨,说要尽一份力,不过从这人的升迁历程来看,家世背景必然不凡,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大家就客客气气的拒绝了。
倒是很有几位过去攀了下交情,考虑以后能不能用上,不过这位来自山西的孙传庭孙博雅对彼此结交的兴趣不大,只是盯着守城和官军的动向,这让大家心生鄙夷,明明是清贵士人,却总盯着粗鲁兵事,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在流民围城那等最凶险的时候,这位孙传庭居然准备领着家人仆役上城帮忙,好歹被人劝了下来。
“少爷,这一次官军能赢吗?”一名亲卫出声问道,他知道自家少爷虽然是读书人,却对武事兵法极为精通,他对这些事的判断极为精准。
看着远去官军大队的背影,在这个距离上,只能看到扬天尘土中的招展旗号了,孙传庭沉默了一会,又是开口说道:“自流民乱起,从进军到围城,再到声东击西拿下邹县,这一举一动都极有章法,流贼坐定邹县不走,明显是要图谋济宁和滋阳两处,进而取兖州全府,然后拿下山东,流贼既然敢有这样的图谋,那就必然有这样的把握,他也定然想到了官军来到,必然有他自己应对之法!”
孙传庭评点完,亲卫们都是沉默,他们都是从孙家出身的家生子,在主家面前难免随便些,安静片刻,有一亲卫忍不住出声说道:“少爷,这伙流贼会不会昏了头,咱们山西那边,一个村百把人起事就要当皇上,山东这般闹乱子这么久,也没见那一次闹成..”
“那两日流民围城,我们都看过了,这流民由弱至强,层层推进,主攻一面,却在其他几处突袭,而且一直没有用全力,明里攻打济宁,暗里却在图谋邹县,而且还在济宁城外维持一只队伍,让济宁官军不能去滋阳和邹县,这能叫昏了头吗?”孙传庭分析说道,众人这次都没话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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