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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个地方来藏存残缺的灵魂,我说是地狱,罗安民说是天堂。
天堂和地狱两个太鲜明的对比,所持概念天壤之别。
我不承认地狱就一定是一个阴暗无光的地方,但罗安民说,扯淡!
扯谈不乏是一个最有力量的感叹,我很喜欢听,同时罗安民也很喜欢说。
我叫罗小军,小时候自我介绍时通常说,我来自地狱。如今办了身份证,才猛然发现我居然在一个名叫罗门镇的地方待了十八年有余。
有人会问罗门镇到底在何处呢?
我很严肃的说,它在一个不是地狱的地球上,它所环抱的是层叠不穷的山,和七百多口全是罗姓的人。
没有人会喜欢上一个没有前途的地方,除了我和罗安民。
罗安民大我十岁,接过几次婚。
在我记忆里,罗安民他好像自二十三岁之后,每年都会结一次婚。
刚开始罗安民说他不习惯,但有过三次经验后,他也就自然而然的习惯了。
罗安民说他想和一个不是罗姓的女人结婚,但这么多年以来,罗安民好像并没有从根本上完成自己的想法。
因为罗门镇上的女人都姓罗,而不姓罗的女人在别的镇上,可别的镇距这里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最重要的,谁会来这么一个没有前途的地方呢?
光就在前方,我还固执的闭着眼,寻找光。
......
“罗小军简直太痛苦了,他挣扎不出一个纠结的圈子,我替他难过,也幸亏我不是罗小军。”我的前女友背着我说。
其实我很同情前女友的心情,即便她不曾背着我说过,那我也会背着她想过。
像我罗小军这样毫无功利心的人,早早离开比什么都重要。
我替每个成功离开我的人感到幸福,同时也为我自己感到辛苦。
因为凡事太过于繁琐,恰好我每时每刻都在面临。
我最痛苦的唯一解决不痛苦的方法,就是和罗安民把酒豪谈。
罗安民擅长酿酒,我擅长喝酒,所以罗安民很吃亏。
我在闲着没事儿的时候也会劝罗安民,为什么你非得擅长酿酒呢?
罗安民说,因为你罗小军太擅长喝酒了。
极为显然,罗安民说的这句话太恶心,一点儿都不感动,所以我的泪也不敢动。
有些也许是人的人,会极其厌烦我的这种是非不定的性格。但没办法,我不会为那些人的习惯而活着。
我选择一条死路,他们即便以为自己选择了活路,但也依然会与我同路。
幸好我不习惯迷路。
......
我十八岁之后还要待在镇子里,这无谓是一个敢与死神面对的强者的热血誓词。
当然,这也不能少了结婚当任务的罗安民,罗安民他同样是个强者。
因为我自小明确‘活下去要如何’的现实问题,以及现实问题所涉及到的强悍的,不遵守即死的人生道理,所以我便从小就准备着现实问题的答案。
很庆幸,直到今天我都没能把这个差不多能对的答案,可以回答的淋漓尽致。
今天是腊月十六日,罗安民的生日。
罗安民每年的生日都是我和他一起过的,所以我完全掌握罗安民这些年来的所有愿望。
比如罗安民十八岁的愿望是,希望生日的第二天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十九岁的愿望是,希望生日的第二天帮助罗美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二十岁的愿望是,希望生日的第七天帮助罗漂亮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因为罗安民生日的第二天罗漂亮处在生理期。
反正只要是罗安民一过生日,他的愿望就绝对是和那方面有关的。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罗安民非将他那双色狼之眼,盯到罗美丽的姐妹身上。
为此我没少替罗安民擦屁股,编瞎话说罗安民多年前在山中得一仙人指点,每年生日之后定要与一个完整的女人共度一晚,这样才能保证罗门镇六畜兴旺,风调雨顺。
好在罗门镇的女孩子傻的叫人心疼,好在这几年罗门镇没发生什么自然灾害,幸亏上苍不计较我的瞎话,赐我一条火光雷将我劈死。
罗安民今年的生日很奢侈,他居然摆了一桌子的荤腥,这对罗安民来说可是一件死后能够写在墓志铭上的大事记。
罗安民的家是在罗门镇的东部,我家是住在西部,我家到罗安民家要走三公里,而且还将在一公里半的时候面临一处天险。
我来到罗安民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哭了,而且是对着他第五个未婚妻哭。
我赶紧把价值二十块钱的手表,用一种很得瑟的动作,放在罗安民的面前,之后瞅了一眼所剩无几的荤腥,内心复杂的对罗安民说。
“民哥,你准是吃撑了?”
“小军啊,我明天要走了!”
我听到‘明天要走了’这五个字从罗安民的嘴里说出来,我的脑浆是在脑壳中猛烈的翻滚的。
我为了确定罗安民明天要走这事的真实性,冒着心脏可能停止跳动的危险,再次问道。
“民哥,你明天要走?”
“是的,小军,我前天买好了火车票,明天上午九点,我就和你嫂子走了。”
罗安民说着,嘴角不停的抽搐,那泪水像是有什么东西站在他眼眶里,端着一大桶水,往外头猛劲的倒。
我知道罗安民此时是非常伤心的,所以我只能用安慰的语气向他说接下来必须要说的话。
“民哥,你在外头和嫂子好好的,尽量是下一年别再换嫂子了,我会在镇上多往天神庙跑几趟,给你和嫂子求平安。”
罗嫂给我倒满酒,虽然我现在很不想把那杯酒灌进肚子里,但我还是忍着不愿,猛地一口灌了进去。
“嫂子,你和民哥在外面多多忍让着,管着点儿民哥,民哥脾气暴,别吃点儿气,就动不动跟人打架,外面不比家里,家里有人情,那外头......”
我说着傻愣了片刻,继续说道。
“反正啥事往远处了看,我这当弟弟的嘴笨,这啥话都在酒里了。”
我说完,硬是把攥在罗安民手里的酒瓶子抢过来,对准个空碗,一股脑的都倒了进去,接着一口气灌进了嗓子眼。
那天我也不知喝的是什么酒,竟感觉不到一点儿烧肚子,反道是越喝越甜爽。
罗安民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学问话,对我说道:“军啊,这罗门镇的路太远了,太长了,你哥我真没劲走到头了,就像那跳龙门的鲤鱼,瞅着那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有的弱者它也是选择逃避的。”
罗安民说着,见桌上没有了瓶装酒,就跑屋里东角的酒缸里,舀来满满一瓢他自己酿的酒,捏着鼻子,咕嘟咕嘟灌进了肚子里。
这第五人罗嫂很是善解人意,她看我和民哥心里头难受,就躲了出去,叫我哥俩好絮叨些心里话。
罗安民喝完那一大瓢酒,缓了好大一会儿,从嗓子眼挤出很小的声音,冲我说道。
“军啊,你今年十八,哥呢,二十八,你小子要是晚生个两年,哥可整整大你一轮啊。”说着,勉强挤出点儿笑摸样,“军啊,听你爷爷的,在家再待个两年,你爸妈,不,咱爸妈,哥先出去找着。”
听罗安民说这些话,我的心里头即难受又高兴,难受的是罗安民这孙子又他娘的提起了我的戳心窝子的事,高兴是罗安民到什么时候都把我的事,当成是自己的事来做。
自从我记事起我就和我爷爷罗大勇在一起生活,爸妈二字对我而言能用笔在纸上写一写,就是一种无尽的奢侈。
我对我爸妈没有一丁点儿印象,就连家里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也只是爷爷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我,全家福上站在爷爷身后的是两个只有身子,没有头的人,那也许是我爸妈,千百次死皮赖脸的问我爷爷,换来的都是爷爷岔开的另一个话题。
其实没有爸妈在身边,我也早成了习惯,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大的事,虽然我不止一次偷偷在夜里,死死咬着着爷爷抽完的烟头,不停的流泪。
在罗安民提到我爸妈后,我就没有好好听他接下来所说的话了,我的脑子里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不尽的黑暗,绕不完的火焰,和一个孤零零的我。
直到罗安民晃晃悠悠的把一碗酒推到我的嘴边,我才一下子缓过神来,我明白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把罗安民给我倒满的一碗酒喝完。
我喝着那碗酒的过程中,我前女友罗小蕊的声音突然回荡在我耳边,我听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感觉我的耳朵像被棉花堵住,听的特别的模糊。
罗小蕊的声音大概是,“罗小军,你不要命了,你肝不好不知道哇。”
我把那碗酒喝完一半,身子一趔趄,整个人就躺在了地上,我的眼前是漂浮着的天花板,和好几个罗小蕊的头。
隐约中我好像又听到了罗安民传来一句,“小蕊啊,军他没醉,没醉,哥,哥逼着他喝的。”
再等我有了一点儿意识的时候,是跟罗安民趴在桥栏上狂吐,吐完后两人身子一虚,顺着桥栏倒了下来,依靠在上面。
“民哥,咱不是喝酒来嘛,怎么到了这?”
“小蕊后头来了,对你是一个劲儿的数落啊,你嫂子叫我拉你出来清醒清醒。”
“哦,我当是你家屋顶塌了呢。”
“去你的,净说些没着没边的话。”说着,递给我一支烟,“给,去去酒味。”
我一边说着,我不会抽烟,一边接过罗安民递给我的烟,叼在嘴上。
“军啊,明天哥走了,别想哥,你就当哥死了。”
“呸呸呸,你出家门是为了创造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少他妈的说些晦气的话,快呸。”
罗安民笑着给我点上烟,然后轻轻一呸。
因为罗安民知道我的心病,他知道我怕身边的人突然的离开我,所以他才说那句不吉利的话,我更知道他是一个我这辈子都要感恩戴德的人。
罗安民猛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后,说道:“军啊,小蕊是个好姑娘,别让人家当你前女友了,近一步,把前字给扔喽,咋样?”
我学着罗安民吸烟的过程,结果呛得不轻,猛咳了好大一会儿,摇摇头回道:“不,好马不吃回头草,兄弟学你明年再续一房。”说完,哈哈笑着。
罗安民轻捶了我胸口一拳,笑道:“军啊,你这嘴动不动就爱跑火车,”一转严肃,“说实在的,你这念书不行,可得会生活,我昨个儿去厂子里辞职,顺便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听哥的,好好生活。”说完,一双平日里很难看到的正经的眼睛,用一种关切瞅着我。
我没多想,点点头。
当我抬头准备看天上的太阳遐想的时候,却发现那太阳早就变成了月亮,而且是那么的圆,那么的亮,在这么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冬天,显得是那么的忧伤,就好像是全天下的忧伤都投到了它的身上。
桥的两端接通了镇东部和镇西部的路,路两旁还有两排可以忍得住寒冷的树。
每两棵树中间夹着一根电线杆,电线杆顶端按着一个室外用的探照灯,那亮度比月的亮差不了多少。电线杆可不是只要有两棵树,就能被它们夹着一根,而是要隔一段规定的距离,才有那么一根。所以我觉得能夹着一根电线杆的两棵树是幸运的。
罗小蕊在罗安民的右边,我在罗安民的左边。
我和罗小蕊都用一种多余的眼神,瞅着中间的罗安民。
罗安民在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明白了这种眼神,然后贴在我耳边小声的说了句,“军啊,好好的,”接着冲罗小蕊尴尬的一笑,就用手扶在地上,费力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朝他家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