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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十几二十个太医被押到殿上,就像被驱赶着的鸭群一样俯首听话。
“诸位太医,请把父皇的死因当着满朝文武和顾大将军的面,仔细说一遍。”
太医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院判老大人站了出来,他是忠心于昆帝一辈子的老御医。
“陛下死于中毒,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慢到平时把脉几乎根本没有察觉。若不是陛下死后我们察觉有异及时发现,只怕连陛下是为何死的都不知道。七皇子有一点说的没错,陛下这毒已经中了四五年了,不是突然而来的事情。”
也就是说,昆帝驾崩时是谁在他身边根本无关紧要,要紧的是谁在他身上连着下了四五年的毒。
有人立刻想到,“七皇子在仙人谷学毒,太子可没有,自然是七皇子的嫌疑更大!”
昆吾伤冷笑一声,“本皇子打小就被送到仙人谷去了,前两年才回来。如何能给父皇下四五年的毒?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自然是一直在父皇身边深受信任的人。”
一直在昆帝身边又深受信任的,除了昆君玥的确没有旁人了。
昆帝若不信任他,也不会由着他以太子的身份在朝中结党营私,到最后几乎要收拾不了场面了,才把昆吾伤扶持起来制约他。
这样一想,昆君玥的嫌疑的确比昆吾伤更大。
昆吾伤又道:“我知道朝中许多大臣心都向着太子,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亲诸位想想,父皇驾崩谁的得利最大?是我一个权力未稳的皇子,还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如果是我害死了父皇,至少我会在害死他之前弄出一个假的遗诏让我自己即位吧?诸位大人,你们可曾看见这样的遗诏?”
众臣闻言,心中的天平越发倾向他,他的话不无道理。
再联想到昆君玥远离西昆去往北璃给北璃女君贺喜,不就是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明,好将脏水泼到当时在朝中的昆吾伤身上么?
唯有真正下毒的凶手,才知道昆帝身上潜伏已久的慢性毒药何时才会发作。
尽管众人都已经想通了事情的来由,仍有拥护昆君玥之人打定主意将脏水泼给昆吾伤,“可陛下在驾崩之前察觉到了自己中毒,他怀疑的正是七皇子你!这件事七皇子如何解释?”
“呵,父皇的怀疑若是正确的,他还会死么?”
昆吾伤两手一摊,“父皇早把我那七皇子府翻来覆去搜了无数遍,如果有毒药和解药,他早就找到了。父皇一直偏心太子,尽管我一直解释试图让他相信真相,他却怎么也不肯相信。父皇的心思到底偏向谁,只怕诸位大人比本皇子更加清楚。”
他看向站在下首左边的几个大臣,那几个都是昆帝的心腹,包括西昆朝中的丞相,他们自然明白昆帝的心思——
从一开始,昆帝就只是想扶持昆吾伤来制衡昆君玥,从未动过易储之心。
也难怪在发现自己中毒之后,他下意识怀疑了昆吾伤,甚至意图把他拘禁在府。
几个大臣点点头,无声的回答已让朝臣们了解了许多。
昆吾伤冷笑着朝下首道:“诸位大人可以不相信本皇子的话,总该相信这些太医还有丞相他们的话吧?本皇子被父皇猜疑便罢,没想到父皇驾崩之后还有人到七皇子府意图行刺本皇子。本皇子不得已只好改头换面躲藏起来,直到顾大将军来才敢露面。”
他否认了一切,最后还是承认了顾述白是他引来的。
这西昆是他断送的。
众臣愤愤地看着他,先前他们也揣测到这一点,却不想昆吾伤如此厚脸皮,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这一点。
昆吾伤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朝下首走去,“诸位大人,若非你们要取本皇子的性命,本皇子怎么也不至于投靠北璃,这是你们自作自受。现在好了,一个是杀父弑君被困在北璃的太子,一个是为了保命出卖西昆的七皇子。”
他哈哈大笑,“诸位大人是选择效忠哪一个,悉听尊便吧!”
说罢大步迈出金殿,笑声仍在殿中久久回荡。
“无耻,实在是无耻!”
朝臣依旧愤愤。
顾述白听完整个故事,不置可否,慢慢从阶上走下来。
“诸位大人也不必把责任都推在七皇子身上,本将军是为了他的性命所以一路快马而来不敢耽搁。不过就算没有他,本将军也能攻破西咸城,诸位相信吗?”
众臣想到那在殿前炸开的火炮,想到那惊天动地的声响,不敢出一言以复。
……
“你回来了啊,茶已经泡好了。”
顾述白的大军接替了宫中的御林军,如今整个宫城尽在掌握,他暂时安置在昆帝原先的宫殿,方便消息往来。
不想到的时候,昆吾伤已经在那里坐着了,还自顾自吃着点心。
顾述白在他身旁坐下,“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自然,能不像个客人一样待在父皇的宫中,曾经是我毕生的梦想。”
他咽下嘴里那一口糕点,看着顾述白,“不过现在,这个梦想送给你了,这个宫殿是你的了。”
顾述白端起茶盏,面不改色,“是玉扶的,我不过是暂时接管。”
昆吾伤冷笑一声,拍了拍手里糕点的碎屑,“别蒙我了,你从渭州城出发的时候带了十万大军,到西咸城却有了二十万。那多出来的十万大军,难道也是玉扶的?”
顾述白眉头一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那些原先是东灵流民的士兵,他们眼里只认你一个,只认顾家军的名号。还有西昆的士兵,其实对顾家军也仰慕许久……”
顾述白猛然将茶盏放在桌上,杯中茶水被震得溅到昆吾伤脸上。
他愣了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失声笑道:“一年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
“你既知道,就不要在我面前说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你以为会有人信你么?”
顾述白的声音冷淡下来,他救昆吾伤,可不是为了听这些鬼话的。
昆吾伤见好就收,“我不过是性命得保放松下来,多说了几句而已,你动了真气,倒像是确有其事似的。好了好了,多谢你救命之恩,我不说了。”
顾述白面色缓和了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昆吾伤端茶的手一滞,接着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什么事?该说的事我在朝上都已经说了,并无隐瞒。”
“你骗得过那些朝臣,骗不过我。玉扶曾说昆帝身上的毒至少还有三五年才发作,怎么可能是昆君玥有意算计时间来陷害你,你还想骗我么?”
既然已经被看穿,昆吾伤索性不隐瞒了。
他叹了一口气,“如你所料,我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过这些事对北璃对你并没有害处,不过是我的一点私心罢了。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告诉你也无妨。”
他回想起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我很早就看出昆君玥给父皇下了慢性毒药,却一直没有揭穿。一是因为知道父皇更加相信他,就算我揭发父皇也未必会信,反而会因为我仙人谷弟子的身份怀疑于我。让我没想到的是,昆君玥反而利用这一点给我下了一个套。”
他不禁冷笑,“他担心自己离开西昆去往北璃的这些时日,我会在朝中大肆揽权。于是摆了我一道,向太医院透了一些消息,让他们看出父皇中了毒。如他所料,父皇发现自己中毒之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昆君玥动了一些手脚,让父皇查到了我的所谓‘罪证’。可笑他自以为一世英名,还是敌不过父子亲情的蒙蔽。”
昆吾伤所谓的父子亲情,是昆帝和昆君玥的父子亲情,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发现自己解释不清,如果不杀父皇,父皇就会杀了你。所以你加重了他饮食中那种毒药的剂量,是不是?”
昆羽扬从殿外走进来,一身戎装银白耀目,昆吾伤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同自己一样,对昆帝对手足并没有多少情谊,更多的是憎恨。
故而他坦然承认道:“对,是我加重了药量杀了他,太医院里不是只有他和昆君玥的人。我汲汲营营多年,若是就此枉死在昆君玥手上,叫我如何甘心?”
昆羽扬淡淡道:“可你杀了他,自己也逃脱不了。”
昆吾伤笑着看向顾述白,“我当时一心只求自保,杀了他才能活命,才能有片刻喘息的余地。我知道仅仅凭此还不足以让我保住性命,最危急的时候,我想起了去年你给我的锦囊。你说要在最危急的时候打开,我相信以你的能力总不会给我一张废纸吧?只是没想到,锦囊里竟是……”
“是什么?”
昆羽扬好奇地看着他们,一道顾述白去年给昆吾伤的锦囊,竟然在此刻起了这么大的作用,难道顾述白能未卜先知不成?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昆羽扬越发急躁,“到底是什么,难道现在还不能说吗?”
昆吾伤发扬了一番兄长的风度,缓声道:“其实纸条上不是什么救命的良方,只有一句话罢了。他说玉扶是命定的一统九州之人,若在生死存亡之际,自当选择投靠玉扶。我信了他的话,这就把自己卖了。”
昆羽扬听着有些不解,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在朝中的势力远远不如昆君玥,就算父皇死了,朝臣们也不会放弃他选择你。只有投靠北璃,让玉扶控制住昆君玥,再派兵前来支持你,你才有活命的机会。”
饶是如此,他还是险些活不下来了。
若非顾述白及时率军赶到,他只怕躲不了太久就会被朝中之人发现,以谋害昆帝的罪名直接杀死。
如今想来还觉得好险,口气颇有些死里逃生的得意。
“不然你以为,太医院那些老御医们会看不出父皇身上的慢性毒被忽然加重了剂量么?他们不过是看见咱们的顾大将军控制了宫城,一心只求保命不敢胡说罢了。”
昆吾伤淡淡一笑,“这些在宫里伺候久了的太医,看惯了父皇后宫三宫六院的争斗,也看惯了我们这几十个皇子、公主的争斗。他们比朝中那些大臣更加懂事,更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听到这里,顾述白不禁笑道:“的确懂事。若非我早听玉扶说过昆帝身上的毒性特征,只怕也要被他们蒙骗过去,更别说朝中那些大臣了。”
昆吾伤这才看他,“你在殿上就已经知道了,为何不揭穿我?”
“我为何要揭穿你?”
顾述白含笑看他,“你以为都和你似的么?想出卑鄙的计谋连眼睛都不必眨。既然玉扶答应了保你性命,她的承诺我自然会替她兑现。”
昆羽扬忙道:“七哥,大将军是真心救你的。若非为了尽快赶进西咸城救你,我们也不会动用火炮。”
她原以为说了这话昆吾伤一定会感激,不想他越发得意了,“我就知道顾大将军舍不得我死,好歹我也救过你一条命不是?”
昆羽扬一愣,有些看不懂他们两人。
他们昔日不是战场的死敌,还是情敌么?怎么看他二人气氛怪怪的,不像有敌对之意。
顾述白轻哼一声,“七皇子还是别自作多情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是不会承认的。当初若不是你和殷朔勾结,我何至于重伤差点身亡?今日在朝堂上成全你的谎言,不过是想保全你的颜面,好让你能顺利地掌控西昆大局归附北璃。”
“他若是死了,西昆的掌权人自然而然该是太子昆君玥。而昆君玥人就在京城,对于我们来说更好掌控。”
昆羽扬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昆吾伤顿时变了脸色看向她。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万一顾述白听了她的话觉得有理,又改变主意要昆吾伤的性命怎么办?
她正自悔失言想说些什么描补,便见顾述白站了起来,“好了,宫中的防卫刚刚接手过来,现在还不稳定。我去看一看,你们兄妹俩久别重逢,就在这里好好叙旧吧。”
说着大步朝殿外走去,似乎丝毫没有把昆羽扬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昆羽扬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可以不在意昆帝的死,不在意昆君玥是何下场,但她并非六亲不认的无情之人,当年在西昆昆吾伤并没有伤害过她。
“七哥,方才我是一时失言,你别介意……”
昆吾伤笑了笑,“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何况顾述白是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对我动杀心的,像他们那种所谓的君子,一诺千金重,说不会杀我就不会杀我的。”
昆羽扬点头,“是啊,但凡陛下开口要求的事,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当年我在东灵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们俩表面上看起来是玉扶这个小妹妹听从大哥哥的话,实际上……”
她忍不住一笑,“实际上顾侯府一下子都在迁就玉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到了北璃还是一样。”
昆吾伤道:“那是自然,如今她是北璃女君,顾述白敢不听从旨意么?”
“臣子对君主的听令,和夫妻之间的关系怎么能一样呢?他对玉扶是像哥哥照顾妹妹、丈夫疼爱妻子那样,绝非受限于君臣身份。”
“是么?”
昆吾伤淡淡一笑,望着殿外顾述白远去的方向,目光渐渐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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