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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张皇后已低头端详着奏疏了。
朱秀荣悄然的站在张皇后的身后,细细的观看。
见儿子平安,近来因为忧虑而略显憔悴的张皇后,终于吁了口气,一张带着愁容的脸也舒展了开来,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她微微转眸,看着弘治皇帝,忍不住道:“厚照真是个不计后果的人啊,陛下,往后可要看严了,万万不可再出什么事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道:“皇后此言甚是,待他回来之后,一定狠狠惩治他。
朱秀荣的视线依旧还在那奏疏上,只是嘴里也轻轻的舒出了口气,想来之前也是忧心了很久,现在知道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便也轻松下来了。
弘治皇帝落座,呷了口茶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慎重道:“为了防微杜渐,朕得寻个法儿将这些无法无天的人困住才好,此番他们也算是有了功劳,朕不便严惩,却还得想个法子敲打一番才行。”
弘治皇帝一时恍然。
张皇后又不由得取了奏疏,又细细看了看,才道:“谢卿家,竟也只身进入灾区,这……”
弘治皇帝看了张皇后一眼:“你是没见他点选的佐官,这些人,可都是为人父母的人,朕的儿子不见了踪影,焦灼万分,他们的儿子也在那是非之地,哪个还坐得住?若等调集人马,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此番谢卿也甚为辛苦啊。”
说罢,很是感触的摇了摇头。
果然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或是清贵的臣子,终究都是血肉之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都是骗人的,只不过平时天塌下来,没塌在自己至关重要的人身上罢了。
弘治皇帝道:“朕立即召这些人回来,想来大军很快便可清理出官道,只要大军能够进去,一切就好说了。这一次是给了朕极大的教训,不过于太子而言,也未尝没有一点收获。”
弘治皇帝努力想了想:“总之,一切等回来再说吧。”
“还有那方继藩。”弘治皇帝冷着脸继续道:“此次太胡闹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以至满朝不得安宁,这一次也绝不能轻饶了他……这也是幸好平西候不在京里,若是在,依着他的性子,还不知怎么样呢,疯都要疯了,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看看他们……”
朱秀荣站在一旁,轻轻道:“儿臣听说,地崩之后,地动山摇,可怕得很,方继藩急着去救灾,尚且情有可原。”
弘治皇帝怒气稍减一些,便又宽慰道:“最奇怪的是谢卿家,他的这份奏疏,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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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迁的奏疏传抄入邸报。
本来朝野内外,都是焦灼万分,见太子殿下平安,许多人的疑虑方才稍减。
可不少臣子看到了谢迁的奏疏,却是炸了。
太子这是胡闹啊!
身为太子,跑去那等危险的地方,这还了得?
作为内阁大学士,此番钦命去灵丘县,不狠狠批评太子倒也罢了,谢公居然如此极尽阿谀奉承,这是要做什么?是想平息此事的影响吗?想要为这次可怕的事转圜?
若不是谢迁平时还有一些清名,不是因为他是宰辅,而当今天下的内阁还算是齐心,倒也没什么暗中使绊子的事,因而,虽然在下头,议论汹汹,可在明面上,却也没有人敢贸然弹劾和发难。
只是,这京里不免有着几分肃杀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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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飞马送来了圣旨。
而此时,张懋已率民夫和兵卒打通了官道,等张懋抵达了营地,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果真是秩序井然,鸡犬相闻。
不过,张懋现在没心思管这些,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去找方继藩。
方继藩那厮,才安分了几天啊,现在又闹出这等事,他爹若知道他进了这里,非要晕死过去不可。
张懋气咻咻的,四处寻找,最后才知道,原来方继藩留下了生员,和太子殿下得了旨意后,已和太子一道回京去了。
而谢公显然对太子和方继藩不太放心,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厚着脸皮,与沈文人等会同一些随扈,放弃了洗衣大业,也跟了去。
人走楼空啊。
张懋原是一肚子的气还没发出来,现在有点儿发懵,这真是泥猴啊,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倒是没有太多的心思继续在这事上计较,因为紧接着,大量的军粮送达,此处乃太子殿下赈济的所在,这京营上下,乃至厂卫,谁也不敢轻慢,倒也与百姓相安无事,分发了一些军粮,继续鼓励灾民们对灾区重建。
………………
而在另一头,朱厚照和方继藩等一行人已出了灵丘县。
事实上,朱厚照和方继藩几乎是被押解着回京的。
十几个大臣盯着,动不动就发动‘殿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技能。
甚至到了夜里,谢迁、沈文等人还分了两班值守,一群人守上半夜,一群人守下半夜。
便连朱厚照和方继藩所骑乘的马匹,谢迁非要在马桩子上打了几个自觉得一时半会都解不开的死结,方才安心一些。
他就差恨不得直接给这两个家伙直接下了泻药,然后将人抬回去,这样,反而省事一些。
方继藩心里只是笑,谢公这些人,真是太不省心了。
殊不知这太子殿下,后来成了正德皇帝,在历史上,人家也偷偷的开溜,可一旦被一群大臣紧急追赶回来,便会踏实一阵子,绝不会在生事,老老实实的由着大臣们将他押回去。
在史料里,相关于朱厚照的记录中,次数较多的就是‘夜奔’。
这里的所谓夜奔,其实并不是神经衰弱的患者,夜里吃饱了没事,晚上要放飞自我,喜欢到处瞎晃悠。指的是偷偷溜出宫去,甚至溜出京师,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正德朝的大臣们,是最操心的,不但国事如麻,还得负责随时追捕皇帝,因为让寻常人去追,就算找着了,也没人能把皇帝劝回来,级别低的官员,大抵也是如此,最后只能是内阁大学士,以及各部部堂亲自挂帅,他们都曾有追捕至居庸关和大同的记录,可谓血泪斑斑。
朱厚照回去的路上出奇的老实,无论别人怎么盯着他,他该赶路便赶路,该吃便吃,该睡便睡,宛如一个乖宝宝,有时夜里起来,见下榻的驿站房外人影幢幢,几个眼眸里布满血丝的大臣在外头冒着夜里的寒风,缩着身子来回走动,他还特意趿鞋而起,开门道:“几位卿家辛苦了,冷不冷,到屋里看着吧,饿不饿?”
大家面面相觑,总是警惕的看着朱厚照,他们十分怀疑这屋里可能藏有某种能晕倒人的迷药,于是拨浪鼓似的摇头。
方继藩比朱厚照更踏实,就仿佛是上了*院的大*客,在一番折腾之后,进入了圣贤模式,此前叫着小乖乖,提起了裤头,点燃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一番,便严厉批评娼妇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苦口婆心的想要劝说*子从良了。
他夜里睡的很踏实,因为总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外头,胡开山是很实在的人,他要保护恩公,因而方继藩若在里屋睡,他便在外厅里歪着脑袋打呼噜,这呼噜震天的响,如山崩一般。
平时的时候,胡开山也是对方继藩寸步不离,方继藩坐着,他便侧立一旁,方继藩走动,他便远远跟着,他太过魁梧,真的如狗熊一般,走在哪儿,都十分碍眼。
方继藩也由他,他很喜欢这个忠厚的山西大汉,朴实,忠厚,和自己性格一样。
除了吃的多了一些。
谢迁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了,每日起来便腰酸背痛,这般的颠簸和长途跋涉,还需操着一肚子的心,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倒是沈文,对谢公有些担心起来。
其实他挺佩服谢公的,此前多有得罪,那也是没法子,儿子面前,你谢公算个什么?而如今,儿子找到了,心头大石放下,这不太算一回事的谢公,就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了。
他见了谢公便发自肺腑的笑,也为谢迁而担心,谢公的奏疏已是送去了朝廷,那奏疏,谢公虽然没说,可毕竟瞒不住,出了灵丘县,遇到了在外围警戒的官员,一打听,方才得知了一人有庆这句话。
“谢公……”寻了机会,沈文上前道:“谢公的奏疏……下官略有一些耳闻……”
“噢。”谢迁淡淡的应了一句,至今还心里有气呢。
“下官以为,这篇奏疏倒也名副其实,只是……”沈文表明了自己的担忧。
谢迁却是面无表情的道:“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无妨,老夫又不是愣头青…”
说到愣头青,沈文脸一红,这说的……不就是自个儿吗?想当初……
谢迁脸上浮出了几分深意,又道:“此番入朝,自然不会落人话柄,你真以为老夫在灵丘只顾着洗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