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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溅起百丈巨浪, 水幕之中只能隐约看见一道迅捷的影子。
蓝舒渠的人形已消失不见。
水池之中隐隐有蛟声龙吟, 等到水幕落下,声势渐息,一切平静下来, 便只剩庞大黑蛟横亘在池壁处。
“我今日不杀你。”
遍布蛟首的细鳞在暗淡的银光下泛出冰冷质感——不知何时天边云雾飞散,冷日半出, 虽不甚明亮, 但也提了丝生气。
蓝舒渠被粗尾卷住全身,脸颊边还能感受到灼热蛟息,然而那条恶名昭彰的魔蛟在最后一秒停了下来。
生死一瞬, 蛟停了,便是放弃了先机。
若是此刻继续争斗, 即便蓝舒渠全身被制, 也依然有反扑之力。
年轻蓝龙的目光落在蛟的胸腹处, 那片金色龙鳞已经被隐藏进深处,此刻只能看到片片黑色细鳞包裹着蛟身。
“离开这里, 也别再找他了。”黑蛟将话说的模棱两可, “看在这片龙鳞的份上,本尊不愿与灵山为敌,从此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蓝舒渠神情微怔, 问道:“这是他送给你的?”
黑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缓慢松开了对蓝龙的禁锢,眼底带着几分戒备:“他当日被犼所伤,自知伤重难愈, 便求我将他吃了,还说若是撞见你们,便让我将护心鳞给你们看。”
蓝舒渠沉默了许久。
小青龙已经瘫坐在地,“这是金龙前辈的鳞……这么说,魔蛟没有说谎?”
蓝舒渠:“……”
不久前还偷偷看到老友生龙活虎地在山洞下了一道禁制的蓝龙,深深地望了眼自己那过于单纯的同族弟弟。
而且,他在用除障刺破除此地禁制的时候,其实就隐隐有所感觉了。
这个地方……
蓝龙再次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试图从角落里找出某条熟悉的龙。
蛟又道:“你们要寻仇,找犼便是。”蛟目一眯,“但若是执意在此闹事,休怪本尊翻脸了。”
他猛地甩动尾巴,将这头似乎跟金龙有密切关系的蓝龙拍到了岸上——若不是顾忌金龙寻仇,而他又确信自己不会是对手,他何至于如此忍气吞声,在这儿跟这群烦人的家伙多费口舌!
蓝舒渠目光复杂,腹中升腾起各种疑问。
他看着重新将半边身体窝回水池的黑蛟,艰难道:“你可知,这鳞片……是什么?”
蛟不屑道:“自然是难得一见的护身宝物。难道你以为本尊会连龙族的护心鳞都不知道?”
蓝舒渠:“……”
何止是护身宝物?那是只会交付给伴侣的信物!
对着蛟云淡风轻的模样,蓝龙努力压制嘴边一连串的质疑,好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激动。
黑蛟不耐烦道:“还不走?”
蓝舒渠:“……”
“呜!”小青龙抽噎一声:“我不信……金龙前辈怎么会死?”
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天外有天,你又怎么笃定那蠢龙不会死?”
小青龙眼角湿润。
蛟故意道:“他临死前的那几日可真是凄惨。犼造成的伤口太密太深,皮肉外翻,鲜血不停流出。若是普通妖怪,估计连半天都撑不下去,他却苦熬了十天,才求着本尊将他吃了。”
小青龙目光呆滞——太,太苦了!
他从地上爬起,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护心鳞赠予蛟?但是——他呜咽一声继续道,“但金龙前辈的选择,总是有他的道理。”
小青龙悲伤的目光落在蛟腹上,眼中的深情令蛟忍不住绷紧身体。
什么选择?选择被他吃了吗?
蛟观那两条龙的脸色,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箭在弦上,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编排下去,发出笃定的“嗯”声。
蓝舒渠:“……”
“我不会与你动手了。”小青龙望着蛟的肚子,想到金龙已入蛟腹,偏偏蛟身上还有他的护心鳞,心知那是前辈认定了伴侣,因而在临死前送出鳞片。这么做,肯定也是为了让他们灵山龙别做出伤害蛟的事。
他再次悲从中来,道:“我这就去把犼大卸八块,替前辈报仇!”
青色小龙倏忽间要往洞外窜去,冷不防被蓝舒渠一手拉了回来。
蓝舒渠很清楚自己那皮粗肉厚的老朋友并没有伤重难愈。
看蛟说的言辞凿凿的模样,若非普天之下几乎无人能有拔下金龙鳞的本事,再加上两处禁制为证,他都要怀疑自己那独身活了上万年的老友,是真的遭遇不幸了。
白璘也是神情恍惚:“那片金鳞看着像是金龙前辈的?”
“没错。”蛟伸直了脖子,看向白璘,冷声道:“就是你那位大恩人亲自拔下来给本尊的。”
白璘:“……”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有股寒意直逼后背。
“往后你就死了心,别成天追在他屁股后面了。”蛟讽刺道,“一个女妖老追缠着别人,传出去,也不怕成了笑话。”
白璘现出深思的神色。
“你虽有几分姿色,”蛟摇摇头:“可惜,他应当是瞧不上你的。”
蓝舒渠:“……”
“满口胡言!”白璘皱眉道:“舒渠,魔蛟肆意嗜杀,当日雷池中,他与金龙一战我是亲眼目睹的,他说了什么?为何你们像是不愿动手了?”
她不清楚金龙护心鳞之意,更不明白两龙态度的变化。
蓝舒渠没多做解释,只是冲她摇了摇头。
白璘神色一凛:“既然如此……我白璘却不会就此作罢。”
蓝舒渠:“白姑娘。”
白璘看向蛟,道:“我身上背负两个因果,一是金龙前辈解救之情,二便是你杀害我洞内弟子之仇。金龙前辈既已身陨,我自当竭力替他报仇,可是蛟……你我之仇,今日必要有一个了结。”
黑蛟沉目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就凭你?”
听母鱼的语气,还有蠢龙之前给出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应当确实没什么私情。
白璘倒确实是个麻烦,要是跑出去一通说,岂不是暴露了他的行迹?
况且他及时收手了,分明是这母鱼不依不饶,不知好歹,自己出手也是常情,那蠢龙若是想替她讨公道,他可不怵。
说到底,她白璘可不是什么龙,只是一条水洞鱼精罢了。
找到跟脚理由后,蛟晃了晃脑袋,前半条直立而起。
“等等!”小青龙出声道,“不能伤害白姐姐。”
是了,差点忘了白璘与他们是一道的。
黑蛟眯起眼,仿佛是对胶着的形势感到烦躁。
正当形势重新陷入胶着之时,池子中央忽然发出“卟”地一声,一道金影窜出水面,尾鳍带着水浪划出弧线,溅起一阵“哗啦”声。
蛟只感觉到脑门一重,熟悉的金色鲤鱼已经落到了自己头顶。
“……”
金鲤鱼目光呆滞,伏在蛟的鼻尖处,正对着众妖,无声地吐了个水泡。
白璘一愣:“鱼妖?”
金鲤鱼没有搭理她,腮帮子鼓动不停,短尾巴甩得分外有力。
蛟垂眼盯着看了会儿:“……”
小青龙忽然道:“咦,蓝哥,这条鱼怎么看着好生眼熟啊。”
蓝舒渠面带笑意,能不熟悉吗?
可不就是从灵山里出来的。
更远之处,金龙闭目敛神,催动起千里之外的木鱼纹雕。
知晓某蛟的脾性,他也不妄想对方会老实与自己上灵山疗养,但真要看着他日日夜夜同自己那颗变不回去的脑袋作斗争,金龙又有些于心不忍。左思右想,他在发觉蛟出洞的时候,便决定留下木鱼跟着蛟,自己孤身赶往灵山。
木鱼纹雕本是死物,却有寄养神魂的用处。他将自己一缕心神分出,得了空,便会借助木鱼之身看看蛟的处境。
这一日路上出了些状况,遇见到了几百年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故人,虽说金龙早已记不清对方的名字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应对了几句。等到他找到僻静处附身木鱼,睁开眼便看到平日里本份养伤的蛟,被旁人围住了。
再定睛一看,还都是熟人。
金龙尚未弄清状况,木鱼便已顺着主人心意,不受控制地挨近了蛟。
黑蛟眼底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凶意,看到金鲤鱼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出来做什么,死鱼,难道是感应到我要将这条母鱼杀了,便不再装死了?”
金龙:“……”
蛟毫不客气地甩落金鲤,转头继续对白璘道:“你若真是念及门下弟子的性命,当日就不该负隅顽抗,本尊说了,只要交出蚌珠,我对那些臭鱼们毫无兴趣。说到底,还是宝物更珍贵,不是吗?”
白璘眼中流露出不忿之色:“蚌珠为镇洞之宝,岂有任人夺取的道理!”
金鲤鱼出现后,蛟便有些神思不属。
他已与这群家伙周旋了很久,见白璘气势汹汹的模样,耐心终于告罄,冷声道:“今日看在蠢龙的份上,本尊不与你们动手,若是三声之内你们还不走,我就要开杀戒了。”
蛟腹一重,金鲤鱼一头扎了过来,紧紧贴住。
黑蛟脸色一寒:“凭你也想阻拦我?”
金龙:“……”
他听闻蛟语,只觉得心花怒放,苦尽甘来,好不容易把这没心没肺的蛟大王养出了一分良心,知道顾及他的感受了……紧接着就视线一变,一片漆黑。
又来了……
木鱼纹雕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敏锐,会随主人心意,牢牢靠近心爱之物。
黑蛟可不知道。
因而对着窝在自己腹部处的金鲤鱼十分不客气,嘴中还在报着数:“一、二……”
“三”字还未出口,蓝舒渠身形一动,已拉住了白璘,带上小青龙,朝着洞外离去。
疾行一段距离后,他方才停下脚步。
“他身上有晋明的护心鳞,你要是想报恩,今日便到这里吧。”
白璘不解:“什么?”
蓝舒渠摇摇头。
白璘:“是因为那片金鳞?”
半晌,见蓝、青二龙一声不吭的样子,她后退半步,冷声道:“我原以为,白川洞与灵山有共同的敌人,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