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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令不耐烦地走了出来,他瞪着彭绅:“听闻你找我?”
彭绅拱了拱手:“那个黎应乃是我的学生,诸多事端,都由其而起,他虽然死了,我这为师长的却不能当事情就此过去,故此我有意向赵祭酒当面致歉。听闻祭酒如今伤重,不见外客,还请阁下为我转达。”
“呸,啥东西都不送,这象是来道歉的么?”樊令嘟囔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比起狗肠子还绕……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说完转身便要走,彭绅微微一愣,知道这家伙是个憨人,没有想到憨到这个地步,好在他反应得快,忙上前拦住:“呃……兄台,若是有空,我欲请你去酒楼一会,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樊令翻了他一眼:“这种情形下还去什么酒楼,我可没空与你废话!”
他一甩胳膊,又回到了院子之中,彭绅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稳住自己的心神。
这样的憨人,不与他一般见识!
他转身离开,回到自己所住的屋舍,却发现有个人已经站在屋舍之前,似乎正在等他。
“曾灿……你怎么在这里?”彭绅问道。
曾灿向他行礼,使了个眼色,彭绅会意,便将他引入屋中。
“教谕,我是来请教教谕,那个刺客究竟是谁的!”曾灿低头行礼之后道。
彭绅微微一愣:“学宫之中,不是到处都在说,刺客乃管权所指使么?”
“若是管权所使,那么管权来见山长时,山长就会把他扣下。山长放了他,却让我去将赵和带回来,只证明一件事情,真正的刺客,出自学宫之中!”曾灿叹了口气:“学宫中诸位博士、教谕,智者甚众,但我觉得,能够真正查出刺客是谁者,唯有彭教谕!”
彭绅心中突的一跳,他深深望了曾灿一眼:“何出此言?”
“黎应与我关系不错,故此黎应回学宫之后,先是寻我,再去寻彭教谕。”曾灿抬头盯着他:“教谕,你我二人在此事上,都有嫌疑,若是不找出真正刺客,朝廷追究起来,你我恐怕是要被抛出来当替罪羊的!”
彭绅面色未变:“山长不是这种人。”
“孔山长自然不是这种人,可是他醉心于学术,不问学宫庶事已久!而且他虽是博学多智,却有一大缺漏,就是耳根子软。他不欲推出我们当替罪羊,自有别人会劝他如此做!毕竟彭教谕不是儒家教谕,而是纵横家,而我的底细如今也众所皆知,我其实所修的是兵家。”
彭绅沉默了好一会儿,并没有说话。
曾灿悄悄在观察他的神情,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紧张之色,心里隐隐有所猜想。
“其实此事要查起来,并不难,只不过学生我只是稷下学子,并无权力。教谕则不然,学宫中的诸多学子,各处剑士,都要给教谕行个方便!”
彭绅想到徐钰让他做的事情,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撩起眉,看着曾灿:“你是想自救?”
“对,若不找出真凶,我前途尽失,甚至恐有性命之忧,若能找出真凶,我便可将功折过,甚至可能让自己的名字上达朝堂,让天子与大将军也知道我!”曾灿目光炯炯:“就不说这些,单想着我要替别人背罪名,我心里就极是不爽快,谁坑我,那我便报复谁!”
彭绅失声笑了一下:“你向来被称为书橱,却不曾想还有这么重的报复之心。”
“隐伏爪牙,潜心忍耐,如今已有五年了,现在原形毕露,还忍什么,自当快意恩仇!”曾灿扬眉道。
看着他圆圆的眼睛中犀利的眼神,彭绅心中又是一动。
徐钰的意思,就是要搅乱学宫,而借这曾灿之力,倒是不错的主意。难得他送上门来,还省得去另外物色人选了。
“我倒是有所猜想……你既然非要找出真凶,那么应当已经有一些线索了?”
“我找到了这个!”曾灿伸出一直藏在袖子中的手。
他的手上,有一枝箭。
“刺客有两名,各持一弩,发出两矢,其中一矢命中,另一矢落空,我花了老大的气力,将它找了出来。”
彭绅接过弩矢,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此军中制式弩矢,学宫武库中存有十万枝,找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用处。”
“教谕说的是,只找到这个没有什么用处,但此物必是出自学宫武库,学宫武库的弩矢出入必有登记,或许从中可以查出点线索来!”曾灿拱手道:“我是学子,无权查看登记册簿,但彭教谕却可以查看!”
彭绅摇了摇头:“没有意义。”
“啊?”曾灿一脸惊讶。
“这么明显的破绽,对方肯定不会留下,所以现在去查登记册簿,必然一无所获。”彭绅眯了一会眼,摇了摇头:“还得从其余地方寻找线索。”
曾灿失落地道:“别的地方……莫非我真的找不出真凶,为我们洗脱罪名?”
彭绅静静看着他,见他失落之情越来越浓,这才开口:“那倒也未必,其实线索还是有的。”
曾灿一脸惊喜:“请彭教谕指点。”
“唔……”彭绅深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凑到近前来。
就在彭绅与曾灿小声说话之时,在赵和所居的院舍之外,稷下学宫山长孔鲫背着手,站定了身子。
他深深看了院舍里一眼,又瞧了瞧身边的段回。
两人默不作声,迈步走进了院舍。
“山长,学正!”守着院舍的剑士纷纷变腰行礼。
一个学宫博士匆匆迎出来,满脸都是无奈:“山长,里面实在闹腾得慌,所以不得不惊动山长。”
“我明白。”孔鲫点了点头,脚下没停,继续向前进。
那位学宫的医学博士忙上前,将门帘子掀起,一股浓烈的药味立刻扑鼻而来。
“听闻赵祭酒醒了,还要见我?”孔鲫站在门口没进去,背手问道。
“是孔山长?”侧卧在榻上的赵和头都没有回,背对着他问道。
“是我。”
“孔山长在学宫当了多久的山长?”赵和问道。
“十五年。”
赵和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转过身:“十五年啊,十五年前星乱之变,十五年前江充失踪,十五年前浮图教在齐郡大举修建寺庙,十五年前朱郡守的义仓之策推行整个齐郡,十五年前孔山长担任稷下学宫的山长……十五年前,我出生。”
他此前每说一句,孔鲫的眉头就跳一下,最后说到他自己十五年前才出生时,孔鲫终于迈步走进了屋子。
“山长,我发现这十五年前,当真是个很特殊的时间呢。”赵和又道。
孔鲫沉声道:“学宫之中事务繁琐冗,待此间事情稍稍少了些,我再来听你谈十五年前的事情,如何?”
“好吧,不谈那么远,那只谈这齐郡之事。朝廷每年给学宫拨款不少,学宫设于历城,所为者何,想来孔山长心中明白。为何齐郡响马不见少,义仓中的粮却少了,而学宫对此竟然毫无对策?”
孔鲫注视着赵和:“你想说什么,想要指责老夫失职么,你自可向朝廷弹劾老夫昏聩无能。”
“孔山长,如今我们是同僚啊,你是山长,我是祭酒,我是你的副手,现在不正和你商讨,如何改变现在学宫的局面么……你若是不爱听,那你就回去。”
孔鲫心中怒气上涌,若不是赵和要死要活的闹,极度不配合学宫派来的医生,他哪里会亲临此处。
他身边,段回眼中幽幽的光芒闪了闪,似乎要向前,却被孔卿看了一眼止住。
这一幕,落在了赵和的视线之中,只不过赵和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有话要说,就快说!”
赵和当下开始说起自己对学宫的意见来,他一二三四五地例举,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然后又说起在他看来学宫应当怎么整顿改革,又是一二三四五,每个大点里还有好几个小点,当真是细枝末节也无微不至。
孔鲫听得焦躁不安,但面上仍然平静,而他身边段回,却渐渐沉不住气,屡次打断赵和的话。到后来赵和发怒,直接以祭酒的声份将之披头盖脑痛骂了一番。
段回脸色变来变去,实在忍受不住,干脆借口有事,直接离去,也没有和赵和道别。
待他走了以后,赵和才舒了口气:“说了这么久,还未请山长入座,山长请坐。”
“若你没有别的话,我也要告辞了。”孔鲫冷冷地道。
赵和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孔鲫看到了似笑非笑的讥意。
“你还有话说?”
“山长若不将真正刺杀我的刺客交出来,我自然还有话说,一直说到山长受不了为止!”赵和缓缓道。
孔鲫眉头一皱:“真正刺客正在查寻,此事对方做得隐秘……”
“这种搪塞的话,山长就不要对我说了。”赵和摆了摆手:“接下来,我和山长谈谈今后山长该去何处吧?”
“什么意思?”孔鲫又皱起眉。
“出了这么多事情,山长又不肯交出真正的刺客,那么肯定要挪个位置了,以山长如今的品阶,在地方应当可以外放一任郡守,若去中枢,国子监那边倒是缺个副职,山长意下如何?”
孔鲫目光闪动,哼了一声,起身甩袖,大步离开。
在他身后,赵和略有些虚弱的笑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