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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郢的官靴又厚又硬,故而走起路来的声音铿锵有力。屋里的众人只听得这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近到了自己的跟前。
屋里的各部官员听闻阁老驾到,一个个都从自己的椅子上蹦了起来,连忙整理起自己的冠服。
就在众人忙活的时候,一名衣着深紫“大三花”的老者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诸事须有规制,凡朝廷官吏,三品上者服紫,四品五品者服绛,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诸色无可僭越……”——《太祖会典》
根据大郢朝的祖制,各级官员的服装用色颇有考较。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穿紫色,其中三品官员的官服衣样为“浅紫小团花”。所谓的“小团花”便是在官服的当胸处绣上一小片团花纹。现在裴元功穿的就是这样的官服;二品官员的衣样为”深紫大团花”,顾名思义,就是在一件深紫色的官服当胸处绣上一片大团花;倘若是官居一品,那官服的式样便是“深紫大三花”了,“大三花”的式样就是在二品官服的基础上再在两肩处绣上小片团花纹。
其他品级的官服式样大致也是如此,例如四品官穿“深绛大团花”,五品官员的官服式样便是“浅绛小团花”了。大郢对官员服装的用色管理很严,若是未达品级而僭用服色,轻则停职罚俸,重则弹劾罢官。而面前的这位老者正是当朝一品大员的打扮。
紧跟着这位老人,门口又陆续走进来几位官员,清一色的大红袍。
裴元功快步走上前,对着领头的老者深深作了一揖。
“下官见过唐相!”
“卑职等见过唐相!”
裴元功的话音刚落。屋里的官员们纷纷弯腰作起了揖。
被裴元功称为“唐相”的便是当朝的内阁首辅唐铮,被皇帝叫去议了一夜的事,他的眼睛有点红。
“不必多礼。”唐铮轻轻拍了拍裴元功的肩膀,然后走到内里的主位坐了下来。
“都议的怎么样了?”唐铮看了看邹霁面前翻倒的茶碗,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声。
裴元功不敢耽搁,径直走向了秘书郎,取走他方才记好的记录。
“也没议多久,这是方才的记录。”
“嗯,你坐吧,诸位大人也都坐下吧。”唐铮一边看着阁会记录,一面招呼着一众官员坐下。
“唔……”唐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将手头的记录放在了桌上。
“五城兵马司,顺天府?”
“下官在!”人群里走出两名官员,对着唐铮恭敬的说道。
“现如今城内戒严的如何?”
“禀唐相,自昨夜接到调令,我顺天府便连同五城兵马司戒严了全城。只是……”
“只是什么?”唐铮头也没抬地问道。
“只是我二部的兵马并不是太多,眼下虽然戒严了全城,但有些地方的防务还是有些单薄,若无京营帮衬,恐怕会出纰漏。”
唐铮抬眼看了看面前低头的两部官员,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方才那本记录上。
“既知有纰漏,你们就要尽力补上。京营你们就莫要想了,此外我也不会补给你们一兵一卒。现如今柔勒距离神都已然不远,老夫希望你二部能做好神都的城防戒严,倘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这官就不必做了!”
唐铮的话语决绝,充满了无可置疑的味道。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官员听闻后虽有无奈,但也绝不敢抗辩些什么,只得应承着退出了通政阁,看样子是要回去大干一场了。
安排完了京城的安防,唐铮又顺着记录看了下去。
“你们工部的差事我一向放心,眼下你们孙尚书告病在家,工部这一摊子还是要你多留点心啊!”
工部侍郎张梦鹤闻言起座,斩钉截铁道:“唐相吩咐,我工部必当竭力去办!”
“嗯,回头我给你们部里发个文书,你们照数筹备便是。不过事关军机大事,你们办事要密。”
三言两语安排了工部,唐铮又看向了户部那边。
张之方一看唐相朝他看来,连忙起身。
唐铮望着面前的张之方也不着急说话,而是突然摸起了自己的胡子,眼神也慢慢下移动,最后竟直勾勾地落在了张之方脚下的青砖地面上了。
众人见唐铮如此,也不敢出声打扰他,一时间屋子里就那么静悄悄地维持着一份离奇的宁静。
也许是觉察到自己失态了,唐铮有些抱歉地对着张之方说道:“呵呵,年纪大了,想点事情就容易出神,不中用啦!孟川你莫要在意啊!”
孟川乃是张之方的表字,眼看唐铮朝自己抱了声歉,张之方连忙侧身回礼道:“唐相辛劳。”
司值郎适时地端上来一盘拧干的热毛巾,立在一旁的裴元功接过盘子,然后伸手挥退了司值郎。
唐铮伸手接过裴元功端着的毛巾,打开后便在脸上铺开了。毛巾上的热气在这个房间里氤氲着,渐渐地缠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呜……清醒多了!”唐铮取下了脸上的毛巾,顺势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们户部也有难处,偌大的朝廷,方方面面都要你们户部操持着,不容易啊!昨晚上我和你们刘大人也议了许久。这样,你回去先尽力筹措,能筹多少算多少,其余的朝廷再想办法。”
一听唐铮并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张之方从心底里松了口气,连连拱手称是。
“好,你先回去吧,想来刘大人也在部里等着你呢。”唐铮笑眯眯地看着张之方说道。
张之方闻言一愣,然后连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告退。”说完便捋了捋官袍,快步走了出去。
张之方离开后,唐铮又挨个指点了其他衙门几句,每一处衙门只三两句便结束,所指无不切中要点,说完也不啰嗦,挥手便让他们散了。
通政阁内再次归于平静,唐铮合上了眼睛,用力的往身后的靠背上靠了靠。裴元功望着一脸疲惫的唐铮没有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侧。
几个呼吸过后,唐铮睁开了眼睛。
“可有茶?”
“有有,来人!”裴元功连声答应,然后扭头招呼司值郎奉茶。
“不必了。”唐铮摆了摆手。
“口渴的紧,就你那盏吧。”
裴元功也不扭捏,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便递了过去,他平日里素爱喝酽茶,也不知道自己茶碗里的茶师相是否能喝惯。
唐铮接过茶碗,凑到嘴便便开始长吸了起来。看来他真是可坏了,一碗茶眨眼间便见了底。
放下茶碗,唐铮长长地出了口气。
“只熬了一宿便这般不堪,想当年我年轻那会儿,几天几夜不睡照样是神龙活虎。哎,当真是老喽。”
“师相言重了,这上了春秋的人受不得劳累,依学生看,您老人家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倒不急。”唐铮摆了摆手。
“陛下还有件事托我问你哩。”说着,唐铮站起身来。
“兵部左侍郎裴元功听谕。”
裴元功闻言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后缓缓拜倒在地。
“臣兵部侍郎裴元功谨闻圣训。”
唐铮旋即朗声道:“天道不明,以致灾祸,今北蛮犯我,朕欲遣大将军伐之,孰可为之?”
裴元功听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唐铮,见唐铮没有任何的暗示,裴元功又慢慢的低下了头,头脑里迅速闪过一个又一个将军的信息。
裴元功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是不能乱说话的,他的意见有可能会影响到皇帝的决策,也很有可能会影响最后的战局。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唐铮也并不催促,静静地看着跪伏在他脚下的学生,眼神中看不出半点感情。
“回陛下”裴元功总算是开口了。
“臣以为,此番用兵,当以扬威将军彭玉为帅,彭玉久历军事,用兵老成,兵法和韬略都是有的。若用他为帅,必能驱逐北蛮。”
说完,裴元功再次低下了头,一脸的严肃,想来刚才的答案也是经过一番权衡的。
“嗯,陛下的话问完了,元成你起来吧。”
“谢师相。”
“我听说你素日里对西北总制陆平甚是欣赏,此番荐举为何不举荐他呢?”
裴元功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唐铮。
“师相……”
“无妨,现在这个只是你我师徒的悄悄话,我也想知道你是怎样想的。”
“是”
裴元功松开了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理了理思绪。
“师相,要是依照学生的本心,我倒真想举荐陆平。此人用兵如火,屡有奇谋,乃是把破敌的尖刀。”
“那?”
裴元功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大郢开国百余年,几时打过这般窝囊的仗?陛下是个重脸面的人,此番在柔勒人这边失了面子,那咱们的大军就势必要帮陛下把面子给找回来。光是击败柔勒大军还不够,陛下要的是把他们斩尽杀绝!”
唐铮默然不语,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显然裴元功的话在某些方面给他带来了触动。
“但胜负乃兵家常事,谁又敢说自己每一仗都有必胜的把握?这次柔勒人来势汹汹,连崇州这般大城都一举攻克,这已经不是普通鹰师能够做到的事情了,我怀疑这里头还有精锐的豹师,甚至是虎师!”
“这么说,你是想护着这个陆平了?”唐铮淡淡道。
“师相慧眼,学生确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更重要的,是想着维持大局的稳定。”
“嗯,你说说看。”
“这一回陛下动用了京营和禁军,那是铁了心的要和柔勒一决胜负。谁都知道他们是大郢军中的精锐,但是这伙人傲啊!背靠陛下和五军都督府,平日里连我们兵部都不睬,更别说西北军的将领了,况且陆平和五军府素来不合,这个节骨眼上选他为帅,我担心五军府可能会使绊子;反之彭玉出身禁军,乃是陛下信得过的将领,同五军府的关系也向来融洽,若他为帅,那军中上下必然是一片和气。再有,彭玉此人用兵谨慎,就算短时间内不能大破敌军,也必不会出什么纰漏,哪怕一时破敌不力,咱们再想办法也就是了。”
听了裴元功的解释,唐铮的脸上忽然凝重了起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
裴元功眼看恩师面色凝重,心下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和师相的想法相左了。
“师相,不知您心中的人选是?”
“我心中并没有什么人选。”唐铮开口道。
“元功,你告诉我,你觉得马治行此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