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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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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唐府的后花园里弦乐阵阵,时不时传出女眷的笑闹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唐知府举办此次家宴名为一家人一起过节,实则是为女儿们说一门亲事。因为此次宴席,还邀请了唐知府座下那位姓陈的判官前来参加。

    湖边的水榭被精心收拾了出来,在靠近轩栏的地方摆上了一张张香樟木桌案,因此次宴席有外男参加,女眷的位置前挂好了竹簟,这样男女相看时女方视线不会受阻,而男方却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

    唐夫人忍不住担忧地望向自己的丈夫,唐大人沉静道:“再等等,他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周隐是唐家未出阁的姑娘中最后一位到场的,她来时唐四和唐六都已经落座。

    她带着蕙香入席坐下,身旁的唐四立刻发出一阵嘲笑:“呦,这不是前几天和外人私相授受的五妹妹嘛,不在自己阁中闭门思过,还到这里来赴宴,果真是没有爹娘教养的人。”

    周隐只当她在叽叽喳喳地聒噪,倒是唐六立刻刺了一句:“五姐姐看过兵书写过诗赋,能和锦官大儒煮茶论道,倒不是只会和某些人一样拈酸吃醋,小气的很。”

    “你……”唐四泄了气,“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只小声嘟囔道,“女儿家不会填词只读兵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改日要上阵杀敌呢。”

    这句话戳到了周隐的痛处,她持杯的手微微一颤,洒落了几滴酒液。

    这时,水榭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好听的笑声:“我来晚了,看样子是扰了众位的雅兴。”

    听见这个声音,周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唐六羞得以扇掩面,一双眼睛却灵巧地转着,费力向来人的方向望去。

    陈判官一袭青衫疾步而来,飘飞的衣摆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风,他身形修长而料峭,像是一株俊拔的新竹。

    周隐隔着一道帘子看来人,越看越觉得不对。于是她趁唐四和唐六不注意,悄悄用扇柄把面前的竹帘挑起些许,顺着缝隙仔细地向堂中张望。

    一看到那人的脸,她便在心中暗骂一句,一撤扇柄将竹帘摔下,弄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陈判官似乎也注意到了女眷这旁的异动,嘴角处流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没有立刻回头张望,只是默默地将声音传出的方位记下。

    此时周隐心乱如麻,眼前浮现的全是那日雨中倨傲又自大的男子身影,还有那句“如果我要的是天下”。

    要是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唐六嫁给了这么一条披着羊皮的狼,那还了得!

    那柄伞上刻的名字是“裕卿”,他名叫陈裕卿么?

    他似乎是比较重视此次宴席,特地换了一件不那么穷酸的衣服。唐六看着看着,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转头对周隐说:“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这么一穿,比皇帝都要好看呢!”

    周隐酝酿片刻,心想一定要把唐六这个丫头片子从陈裕卿的魔爪里扒拉出来,便斟酌道:“有些人虽然长得一副俊秀面孔,其实肚子里头没有什么东西,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所以小六啊,我们不能只看一个人的外表就下定论。”

    唐六诧异地眨眨眼睛:“可是五姐姐,前几天的时候,你还在给他说好话呢!”

    被点名双标的周隐憋屈望天,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

    宴席过半,唐知府开始旁敲侧击地试探陈裕卿的心意,陈裕卿立马顺着他的台阶下,说若是能够取得唐家的女儿,是他三生有幸。

    这副话真是酸得掉牙。周隐边饮酒便恨恨地想。

    听了他这句话,唐知府高兴地胡子一抖一抖,忙问:“那……不知陈公子心悦我家哪位姑娘?”

    他这么问也是为了试探陈裕卿对周隐的心意,毕竟那日周隐回阁带了一把刻着陈裕卿名字的油纸伞,虽然唐知府下令不再追究,可是难免在心中生出怀疑来。

    陈裕卿的目光却一深,勾唇道:“小生与贵千金们素不相识,谈何倾心?不过小生希望未来的妻子是能够心意相通之人,小生有一棋局思量多日未能得解,若是哪位姑娘能替解决了这个难题,必是命定的有缘之人。”

    听了这句话,周隐心中有些疑惑,唐知府不是曾经许诺过要将唐六嫁给他吗,怎么如今又要让他自己挑选?

    不过陈裕卿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周隐倒是有把握拉住头脑发热的唐六,让这只小白兔免遭毒手。

    想到这里,她斜眼瞥了瞥坐在身旁的六妹妹,只见她眉毛逐渐耷拉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桌上的果子吃,看上去兴致缺缺。

    周隐不禁心生奇怪,便问:“你刚才不是还对着陈公子眼睛放光吗?怎么现在又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唐六有气无力地瞄了她一眼:“五姐姐不是知道吗,小时候我上围棋课时把授课的夫子都气哭了好几次。我被父亲按着头去学,现在看到棋子头脑就发晕。要是我的夫君是个喜欢下棋的家伙,那我还是不要嫁给他了。”

    周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唐六还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未来的夫君啊,我不求他有多么大的才学,有多么高的官位,只要一心一意对我就好。我不喜欢的东西他不许喜欢,走在街上他不能去看别的姑娘,还有……我想吃荔枝的时候,他要亲手一颗一颗喂到我的嘴里。”

    唐六不过才十二岁大,便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产生了如此多的遐想,周隐却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些东西。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在女儿家心思这方面缺了一根筋。

    不过这样也好,无缘的人终究无缘,唐六不愿意,唐知府总不能把她绑了送到陈裕卿的家里。

    那陈裕卿该娶谁呢?周隐眯着眼认真思量着,突然想起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唐四。

    她偷偷斜眼往她这位四姐姐的方向瞧了瞧,发觉唐四捻着手中团扇,咬着下唇,出神地望着陈裕卿的身影,脸庞处竟泛起两抹可疑的红晕。

    周隐顺着她的目光再次仔细端详了一下陈裕卿,发觉他确实风神俊秀气度清朗,若忽略那场大雨中的相遇,大概周隐也会觉得他就是天下女子的如意郎君。

    “困扰”陈裕卿的那局棋已经被他绘出来,送到了三位唐家小姐的手中。

    周隐拿起那块白绸纱布绘制的棋局瞧了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

    陈裕卿这鬼心思。

    此棋乍一看白子必败无疑,黑子联络甚广,圈地成片,而白子只是零零星星被割裂成几大块,如果不赶紧做活,势必要被黑子蚕食鲸吞。这局棋上给白子留下好几个显而易见的突破口,但是在这众多的裂口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生门。

    她看到唐四只是皱眉盯着那张棋局,认真思索着。

    周隐突然觉得,如果把唐四嫁给陈裕卿,祸害对作精,场面一定鸡飞狗跳,令人叹为观止。

    于是她凑过脑袋去:“四姐姐,十七,七。”

    唐四被这颗突然闪现的脑袋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周隐无辜地眨眨眼睛,解释道:“我在帮四姐姐呀,将白子下在十七行七列,就可以破局。”

    唐四满腹怀疑的望着她:“你真有这么好心?”

    “好心还是坏心,四姐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周隐笑得十分灿烂,“就算下错了棋,别人还能嘲笑你不成?”

    她努力往唐四的方向挪了几寸,在她耳边悄悄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谁知道父亲会把谁指给陈公子?这可是姐姐唯一的机会,因一盘玲珑棋局而结缘,这可是上天赐给你们的佳话。”

    唐四被周隐这张抹了蜜的小嘴撺掇得不知东南西北,立刻攥着那张白绸布起身,掀开竹簟,朝着堂上走去。

    周隐心想,成了。

    她饶有兴致地望着堂上二人的影子,看到唐四向陈裕卿微微一福,然后拿起他身旁的笔,向周隐指出的地方一圈。

    突然,周隐觉得这棋局有些莫名的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本棋谱上见到过。

    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忍不住偷偷掀起面前的竹帘再次瞄一眼堂中的棋盘,这一瞄就瞄出了门道来。

    七个月前,她将用锦囊装好的妙计交给算命摊旁的张幼珍,并对他说:“朝廷大军包围黄州,兵马是元帅的三倍,却故意留下几道缺口,看样子他们是想要守株待兔。而这几处可能的突破口中,有一处是真正的空虚。”

    她的手指划过地图,锁定在了一个地方:“就在这里突围。”

    现在,她望着这一局棋,微微地打了个寒噤。

    陈裕卿的声音从堂中传了过来:“姑娘这一步如同醍醐灌顶,令小生恍然大悟。不过敢问……姑娘是如何下出这一步来的?”

    周隐想,坏了。

    唐四自然没有合适的说辞,只能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不连续的字眼。陈裕卿似乎笑了,问道:“姑娘是想说,黑子虽势大实则空虚,有多处突破点,只要找出一处来,便可让白子反败为胜?”

    唐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陈裕卿却又摇头了:“可这棋局的玄机并非在此。”

    唐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陈裕卿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转身一掀衣摆,向堂上二老跪下。

    “依小生所见,解这棋局的另有其人。”他似乎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这位姑娘或者是嫌弃小生出身寒微,或者是认为小生才学浅薄,不肯以身相许。”

    听着他这番话,周隐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陈裕卿继续在那里自导自演一出深情戏码,他继续道:“小生自知无法改变这位姑娘的心意,但是唯有一点可以做到,小生在此承诺,如若不能聘她为妇,便终身不娶。”

    周隐攥紧了拳头。

    此时陈裕卿又坦坦荡荡地向二老做出承诺:“不过小生可对天发誓,如果能承蒙二老恩德娶到这位姑娘,必会倾心以待,此生不再纳妾,死生永不相负。”

    周隐狠狠地磨了磨牙。

    唐知府似乎被陈裕卿的真情打动了,他喟叹一声,然后道:“小五,还不出来见见陈公子。”

    事情演变到了这一步,傻子都能看出来到底是谁给唐四出谋划策。

    周隐本来想给唐四挖个坑跳,没想到到头来竟把自己坑了进去。

    她一时无言,只能掀开面前的竹帘走到堂中。她转头看见唐四正愤恨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在心中叫屈。

    姑奶奶,是这家伙太狡猾,可怨不得我啊!

    她听见陈裕卿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下姓陈,名裕卿,字重九,祖籍大都。”

    她也低头回礼,待到起身时,正好和陈裕卿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锐利,像刚刚打磨出的冰凌,但不同于上次,此时他的眼中还多了丝戏谑的味道。

    像是在说:既然上了贼船,就别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