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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仙阁出来,已是近子时了。
这条街临着城中河,刚下过雨,碎石路上还是湿滑着,在河边行走更是有些冷意。
宋言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唤小厮去拿盏提灯和暖炉,递给齐临臣。
“齐兄还是去我府上住吧,现在虽快要入春,但还是冷得颤人,外面环境若差些担心你着凉。”宋言之再次邀他一同回府。
齐临臣看了看前方,暗夜里一片宁静,只有窸窸窣窣几声岸边杨柳摇曳的声音。
“多谢宋兄美意,扬州的气候已是很好了,我就住在钱江客栈里,宋兄有什么事情派人来寻即可。”
二人就此告别。
一黑衣男子从黑暗里走出,身影挺拔,护腰佩剑。他看向离去之人的背影,低声道,“大人,这宋家是否可信?”
齐临臣低头看着手中的暖炉,“他虽然有些野心,但是品性纯良,重情重义,是个难得可深交之人。不过现在事情还不明了,暂且不能交心,且看看吧。”
黑衣人躬身致意,又听他低沉说道:“秦燃,交与你的事情如何了?”
“回大人,暗卫都已经安排好了。”
齐临臣道,“还有一事,浙江布政使韩士恭近日也在扬州,你去查下他这几日的行踪,有没有密切接触过什么人,以及他身边亲近之人的行踪,也一并调查。”
贡品丢失一事说来和这位布政使大人也有密切联系,当初若不是他主张借道从扬州码头走内河漕运,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一切事情。
刚出事的时间点,就能悠哉的带爱妾回娘家养胎,说不古怪怕是没有人信。
秦燃躬身应下,随即隐退在黑夜里,就像不曾来过一般。
器宇轩昂的齐相大人左手执着提灯,右手握着暖炉,朝着钱江客栈的方向缓缓前行。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落月满屋梁,扬州的夜一片静谧,城里除了敲梆的更夫,很难见到一个人影。
钱江客栈里,看着里面若隐若现的一抹倩影,小二敲了敲房门,“颜姑娘,我送热水进来。”
这位颜姑娘住在他们客栈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每都是自己送饭送水来,对这位姑娘也了解了不少。
起初他觉得这姑娘生的这么好看,又是孤身一人从外地来这扬州,想来扬州里也没有亲人可以投靠所以才会长住客栈里,所以他猜想会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逃妾。
也不能怪他会这样想,这年头,官老爷、财老爷,最爱找贫苦人家的姑娘做小妾,给几十两银子做聘礼,就相当于把人家闺女强买了过来,所以从深府内院里逃跑的小妾,真的是常有的。
但是见这姑娘白日里总抛头露面在外一整天,常常深夜才回,为人处事更不像是寻常女子,就说那淡然不惊的气质,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后来,很多外面的人来客栈寻人,说要找住在这里的一位姓颜的大夫,他才知道,原来这姑娘便是扬州城最近声名鹊起的女神医。
心中溢满自豪之情,这么有名的女神医竟然住在他们客栈,可真是太荣幸了。要是颜姑娘能一直不走就好了,小二心里暗暗地想。
“吱呀”,门从里边打开,迎面的是一张笑盈盈的脸,双眸清澈水润,一头乌发流淌胸前,犹如散发光芒的仙娥,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小二呆呆地问了声好,赶紧拎起水桶,放进了门。
颜斐笑着道谢,“多谢小哥,这么晚劳累你了。”
小二抓了抓脑袋,讪笑道,“不劳累不劳累,夜里本就有很多客人会来叫我。”
今日冯家少爷大闹客栈当街提亲一事,他是全程看见了的,心中不免为颜姑娘担心。要是冯家日后找上颜姑娘麻烦,她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是好。
小二皱着眉头犹豫了会儿,“颜姑娘近日出门小心些,如果外面有人找姑娘麻烦,姑娘一定要想法使人通知我,我会为姑娘报官,我们青天大老爷一定会保姑娘平安的。”
颜斐盈盈站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小二哥,不过我明日就要走了。”颜斐笑着回他。
小二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颤意,“姑…姑娘是要离开扬州了吗?”
颜斐点了点头,她是要走了,不过并不是因为冯子安。
今日从府衙回来,她满脑子荡着的都是那句“皇上派齐相不日到达江南追查此事。我们这里怕是有场腥风血雨了”。
是呀,继续待在这里,岂不是有场腥风血雨么。
不若趁还没遇上,赶紧溜了才好。
方才在房间里,颜斐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来时自己只带了几件衣裳,而现在,满屋子都是那些被她治好病的人家送来的谢礼,有精致名贵的首饰,各式各样的绸缎,生活必需品也满满皆是,且都是她无论如何都推迟不掉的。
稍微挑拣了些,颜斐打算其余物品都送给客栈掌柜,住了这么多日,掌柜从来不要她的银子,说是人在这里就是个活招牌,客栈每日人流量都多了不少。
颜斐心中自是过意不去的,这个房间住这么些日子,二两银子是绝对要得的。
数了数身上剩余的钱,上次接诊冯子安,冯家给了五百金,这些日子给一些病人买了药,还足足剩了近三百金,够自己去下一个地方悠哉哉好几月了。
小二还在原处怔怔地,心中许多不舍,好半响才说,“离开扬州也好,颜姑娘路上切记注意安全,日后若有机会别忘了再来扬州看看我们。”
颜斐柔柔地应了,小二让她早些歇息,关上了房门。
上半夜就这么过去了,这一日颜斐竟有些身心俱疲,竟比走医下针还累,便早早洗漱熄灯睡下了。
刚入睡不久,迷迷糊糊中,床边好似有轻微的叹气声,颜斐不安地动了动,接着仿佛有只温热的手触到她的脸上,细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眉眼,指尖还带着一丝丝清凉,指腹贴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显着有点粗糙,触感就更加强了,她的睫毛扑闪着,低声轻吟了下。
这个感觉令她熟悉又害怕,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碰到,然后脸上的触感又兀自消失了。
“啊…”她猛地坐起来,然后睁开眼,月色透过窗照下来,房间里空荡荡的,不用点灯也能看清。
清凌凌的眼眸瞥向房门,门缝紧闭,不像是有人来过的。
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正思虑间,门外突然响起吵闹的嘈杂声。
“让我见见颜大夫,求你了,我家官人快不好了,”似是一位女子在楼下哭泣呼喊。
“我知道你着急,可颜姑娘都歇下了,你要不去找有夜诊的医馆吧!我知道淮安街就有一家…”是小二哥的声音。
颜斐赶紧起身用毛巾擦了把脸,随意挽起头发,拿起床边的药箱,披上斗篷,推开了房门。
“医馆若是治不好,我官人就没了,只有颜大夫能帮我,求求你了,让我进去吧!”女子跪在地上,声音已经嘶哑。
小二正要转身上楼,便见颜斐搭着扶手盈盈袅袅地走下来,只见她步子不太沉稳,面容苍白,满头乌丝简单绾成髻,宽大斗篷罩住瘦削的身子,显得单薄又憔悴。
“颜姑娘,你没事吧?”
颜斐摇了摇头,今夜的事太诡异了,许是做了个比较真实的梦罢了。
“娘子,你家官人呢?”
年轻妇人抬起头,眼前站着位姿容绝美的豆蔻少女,清冷而令人舒适。想起传闻女神医的模样,见到真人仿佛更不敢置信,无奈情况紧急,容不下丝毫的怀疑和否定。
“颜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今日晚饭后他就突然腹痛不止,后来又口吐白沫,满嘴胡话,眼见着就要不行了,我怕路上颠簸他受不住,没有带他过来,求求你同我前去看看吧!”
妇人抽泣着,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颜斐本身就做好了外出的准备,上前扶起她,温声道,“走吧,我会尽全力救你官人的。”
她的声音虽轻盈但莫名含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妇人怔怔站起来,如泣如诉地点点头。
凌晨的扬州,比三更天更冷了,即便披着斗篷,那股子寒风还是拼命钻了进来。小二哥不放心她,便跟着一起,一行三人的脚步声,划破了扬州城最后的宁静…
二楼的另一边,某个房间的窗户还打开着,一个男子静静地看着客栈门口发生的一切,剑眉蹙了蹙,目光落在房间桌上的一个暖炉,有点后悔刚才没能给她带过去。
这奋不顾身的劲儿,当真是一往如初,男子扯了扯唇。
颜斐打了个喷嚏,转身看了看,月色下的客栈一片祥和,就如这扬州的剪影一般,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