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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和他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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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欢喜在G市的租下的房子隐匿在闹市后面的昏暗小巷里,是一栋自建的二层小楼,很小的花园里种着一株桂花,正值七月,炎热盛夏日,未到桂树开花季节。

    房子是一位不常联系的高中同学阿阳帮忙租的,在她回来G市的半月前,她一日突然收到阿阳的电话,问她要不要买房。她婉拒,礼貌地聊了几句彼此近况,临了她问阿阳是否可以帮她在G市租一个房子。

    “你要回来了吗?”阿阳在电话那头有些惊讶地寻问。

    “不确定会不会长住。”

    陈欢喜说她想要的房子,卧室要有大窗户,需要有种植花草植物的空间,靠近市场和超市,其他的都没关系。

    抓住六月的尾巴,陈欢喜回到G市。她的家当在搬家公司、快递公司和阿阳的配合下比她更早地住进了新房子。她只背着一个装着基本生活用品和几件衣服的背包一下飞机就直奔家里,探望已经一年没见的父母,并在家里住了半个月。

    当陈欢喜拿着爸妈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穿过正午街道的人潮热浪,炽热的阳光烘烤黑色沥青地面和她身上的黑色衬衣和工装裤。她在与手机屏幕里那串数字符合的门牌号下看见西装革履,大背油头,抱着公文包的阿阳。

    陈欢喜觉得更加热了。

    “嗨。”她微笑着打招呼。太阳让他们两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小喜。”阿阳喊得熟络,陈欢喜觉得有些诧异,但没说什么。他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欢喜:“这是钥匙。我刚刚帮你都检查过了,煤气,电,水都没问题。那个,我老婆这几天那个预产期,你要是不需要我再陪你看一下的话,我就想先回去了。要是你有什么问题,直接给我电话就可以。”

    阿阳笑得一脸幸福。陈欢喜觉得自己是个组织父亲与孩子见人生第一面的罪人,忙说:“那你快回去吧。过段时间请你和嫂子吃饭。”

    阿阳摆手说不用,快步离开了。

    他的身影拐入前面的拐角不见。四周的一切都明亮艳丽色彩强烈,高温带给人的眩晕的感觉,好似下一秒这些色彩就会像是倒翻的颜料混合在一起,夏日的阳光真是很好的滤镜。阿阳刚刚的话让陈欢喜的心里升腾起快乐的情绪,新生命的诞生总是充满希望。

    她给阿阳发了红包,祝福语写道:陈阿姨给小天使买糖果吃。

    陈欢喜打开铁门,第一眼看见小花园就知道她会喜欢这个小房子,虽然不大,但是足以种植她和她的朋友们喜欢的花草。再走进小楼里,两层的小楼,空间很小。一楼是客厅、厕所和小厨房,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成小山,是她邮寄过来的东西。陈欢喜在心里反省自己,刚刚给阿阳的红包发少了,阿阳到底为什么会做她这一单生意?她真是个很麻烦的客户。

    从厕所旁边的有些窄的楼梯往上走就是一个大房间,面对着窗边是一个很大的窗子,光线透过茶色玻璃照到绿色白色相间的瓷砖上,被困在格子里面。

    屋子里有点热,陈欢喜早已经汗流浃背,她回到一楼,从行李箱里将吃食放到冰箱里,两罐可口可乐被这个屋子的上一任主人留在了隔层里,陈欢喜看了一眼生产日期,还能喝,于是拿出了一罐,打开,“嘶”,二氧化碳逃离糖水回归大气,她喝下一口被减肥人士深恶痛绝的邪恶之饮,觉得无与伦比的快乐是如此的容易获得。

    “宝贝,我回来G市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见。”

    陈欢喜给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朋友发了信息,然后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去洗澡。

    洗澡回来,手机上显示“陈小芽给你来电8次”。陈欢喜苦笑,按下回拨。

    “我今晚同学聚会。”

    电话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陈小芽特有的娃娃音,还有地铁到站提示音。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和陈欢喜分享这一消息。

    陈欢喜从冰箱里拿出第二罐可乐,面无表情地道:“我刚刚看到信息,今晚黄色暴雨预警。”

    “地震我也得去!”陈小芽再电话那边豪言壮语,“我听说张一笑今晚也去。”

    “去追忆青春?”陈欢喜白眼。

    陈小芽和张一笑,一高最抓马的情侣,轰轰烈烈闹腾三年堪比琼瑶大剧,毕业多年后仍然为老师和师弟师妹们当作校园传奇。而作为陈小芽最好的朋友,这次魔幻爱情的见证者,陈欢喜对“张一笑”这个名字直接ptsd。

    陈欢喜道:“宝贝,你换个男人折腾吧。你也不腻啊?”

    “你不要这么狭隘。我就不能单独去见见同学?”

    “请问你除了你的初恋男友,你还能说出你们班其他人的名字吗?我现在手上有个可乐罐,你能说出五个名字来我开视频给你直播吃了它。”

    “……”

    “对不起,五个是我高估你了。”

    “没劲。”

    但陈欢喜就算多讨厌那个混蛋,也从来不干涉陈小芽做的任何关于张一笑的决定。所以她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电话那头那个爱情随时随地都会上头的女人纠缠:“什么时候来找我?”

    “过几天。”陈小芽说。

    “你今晚不要喝醉。你知道你喝醉了哭得很丑吧。”

    “放心。”

    陈欢喜挂掉电话,将屋子里的空调开到二十六度,然后从自己的化妆包里找出一把眉刀,蹲在箱子旁边一个接着一个地把封口的胶带隔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东西,放到应该放到的位置。

    陈欢喜在离开上一个住处的时候已经丢弃了很多东西。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记忆力很好的人,无论是读书的时候记忆单词和知识点,还是对于生活中的事情。她需要介质存储记忆。歌单里的歌、手机里的照片,一些零碎物。她在丢弃它们的时候,需要花一段不长的时间来回忆和判断,然后随着物品的消失,同时删除了记忆的接口。

    被遗忘的记忆会变成太空垃圾。在引力的牵引下围绕星球旋转,或是在黑暗中漂浮流浪。她没有足够的质量的内核,所以抓不住要逃离的那些东西。她曾经这样想。

    要买的东西很多,她在一张撕开一半的A4纸上用蓝色钢笔写下要购买的物品以及编上序号、分类。她强迫自己这样做,并希望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方式下变得有条不紊。

    做完这些事情后,她把瑜伽垫和小毯子放到客厅的地上,楼上的床没有床垫,午后的阳光也太过热烈,如果晚上醒来的时候还早,一定要先去买床上用品和窗帘。陈欢喜这样想着,用喝剩下的可乐混着安眠药,将手机调成震动放在脑袋边,就睡下了。

    她梦到自己去超市里,导购把她拉上了号称能减肥的震动仪器,她想拒绝却说不了话,全身都动不了,仪器震动的声响像是电转一样将她的神经铰在一起。

    陈欢喜猛地睁开眼睛,手机屏幕在一片黑暗中发出的光亮让她眼睛刺痛。

    是小芽给她打电话了。

    “宝贝?怎么了。”

    “你来接我好不好。”

    “……”这个家伙,喝酒了。

    “来接我嘛。来接我。其他人都有人接的。下好大雨。你来接我嘛。”

    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咪,睁大湿漉漉的眼眸想要主人给她开零食罐头。小芽的声音里有好多好多委屈,她一直都惹人怜惜。

    “你不要挂电话。我现在来接你好吗?”陈欢喜从瑜伽垫上站起来,她的脑袋又重又痛,四肢发凉,“一直和我说话哦。只有我来接你你才能走,不要和别人走好吗?”

    “好。”小芽乖乖巧巧地回答。

    “那你和我说我是谁?”

    “嘿嘿,是我的小欢喜呀。”

    陈欢喜无奈地笑道:“对。”

    陈欢喜叫了车,她问小芽地址,那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好在小芽给她发过那家酒店的地址,是在欢喜家不远的商业中心。

    “我见到他了欸。”小芽说。

    “见到谁了?”陈欢喜问。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这家伙见到谁了。

    “张一笑,那个混蛋。嘿嘿。”

    “宝贝你附近有人吗?”陈欢喜问。

    “有啊!同学聚会!我的同学都在!都在!”

    “司机麻烦您开快点。”

    再让她疯下去,明天陈小芽可能会失去作人的热情,在此之前,陈欢喜得把她拽回来。

    陈欢喜添油加醋地和司机形容了好友酒醉的情况,听得司机心情澎湃,油门踩了又踩,将陈欢喜送到了商业中心。临下车时候,司机对陈欢喜语重心长:“和你那朋友说,为了一个臭男人没必要。”陈欢喜连连点头称是。

    陈小芽穿着黑色紧身针织露肩长裙,系带高跟鞋,戴着夸张的紫色的大玫瑰耳环。一头大波浪渣女卷发黑色海藻般披散。她坐在酒店门口的白色阶梯上,小小的一只,像是童话里面的小美人鱼,手里拿着姐姐给的刀,却怎么都无法刺入王子的心脏,最后化身泡沫的人鱼。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不是她的王子。

    “我来了。”陈欢喜跑到小芽面前,虽然打了伞,但还是浑身湿透。

    小芽抬起眼眸,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毁得一干二净。陈欢喜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原相机怼脸就是一张照片。

    旁边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

    陈欢喜刚要抬头看他。小芽拉住她的手撒娇问道:“你是谁?你说你的名字我才知道我能不能和你走。”

    陈欢喜白眼:“你已经醉到认不出我了吗?”

    “你要说你的名字!”

    “陈欢喜。”

    “对啦!”小芽蓄满泪光的眼眸一亮。

    “小喜。”

    小芽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喊了她的名字。

    分开之后,陈欢喜没有想过和林好的重逢。

    那场也许从开始到最后都只有她认真的感情,是她晦涩的青春岁月里最灿烂美好的日子。哪怕她和他最后分开,她依然一直为她曾经牵过他的手,与他曾经有过一次亲密的拥抱而感激不尽。也许是因为不曾有过任何的遗憾和不甘,她也不常想起他。或者说,她有意地将自己的青春遗忘,林好作为青春的子集,也被藏匿在记忆里。

    林好就是她的太空垃圾。

    他没有什么变化。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噢不,在听到他叫她“小喜”就认出了他。和以前一样,似乎时间,彼此分离的这十年,从来没有向前走过。

    他穿着T恤和休闲裤,白袜子,帆布鞋,头发剪得很利索的款式,身上的香水味道也很少年。

    林好微笑着,微笑着望着陈欢喜。

    好像说,当你最狼狈的时候,往往就会遇到前任。此时的陈欢喜,被雨淋得身上到处都是,头发乱糟糟,穿着睡裙和拖鞋。但是比起在一高的时候,比起陈欢喜跟在他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他身后,比起他最后和她在一起的短暂的时光,还是要体面许多。

    真正的卑微和不堪,并不在外表和一瞬的失态。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里?”

    陈欢喜将陈小芽从地上拉起来。她还是很感谢陈小芽的,没有她的话,现在的场面可能会尴尬那么一点点。

    “我和一笑一起来的。”林好说,“他们班同学聚会,我和他们班里的人以前也熟,就一起来了。”

    在一高的时候,小芽和张一笑在二十班,林好和陈欢喜在二班。虽然一个在文科楼一个在理科楼,但是陈欢喜作为小芽最好的朋友,林好作为张一笑最好的朋友,四个人常常下课的时候穿梭在两个教学楼之间。和陈欢喜在自己班里都查无此人不同,林好从一到二十班都有兄弟,被陈小芽和陈欢喜笑称“一高交际花”。

    陈欢喜又问:“那你在这干嘛呢?”

    “喏。”林好指了一下陈小芽,“不得看着这酒鬼嘛。这么漂亮的姑娘大半夜坐在这里,危险。”

    又说:“张一笑让我看着的。”

    “他人呢?”

    林好挠挠头,有些尴尬道:“他和她女朋友先回去了。”

    “……”

    “……”

    “呜呜呜呜呜。”陈小芽突然哭泣起来。

    陈欢喜叹气,对林好说:“我先带她走了。多谢你。”

    “太晚了,又下雨。坐我的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成年之后,陈欢喜越发以理智来规劝自己。但是往往很多时候做出的决定依然荒谬冲动。她当然可以给自己想很多理由来证明这个夜晚,坐上林好的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当她拉着陈小芽坐上后座,合上车门。在隔绝暴雨的狭小车厢里,林好身上的香水味道若隐若现。

    陈欢喜内心称赞,想起多年前拥抱他的那一刻,她闻到他身上衣服干净的味道,是相似的感觉。

    “小芽家在哪里?”林好问。后视镜里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清亮明朗。

    “去我家吧。她今晚在我那里住就好。”她用手机设置好导航,递给前排的林好。

    “我听说你一直在C市。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好随意问起。

    陈欢喜回答:“想回来休息一段时间。C市对于我来说是学习和工作了十年的地方,太久了,有些喘不过气。”

    林好道:“挺好的。生活还是要,怎么说,张弛有度。”

    “是。”她说。

    林好问:“放歌吗?”

    “可以。”

    林好开始开车,音箱里歌手的声音响起。

    “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气

    想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

    我是一只鱼。

    ”

    陈小芽靠着陈欢喜睡着了,脸上犹有泪痕。她的手机握在手上,有人给她发送了信息。没有联系人姓名。“我曾经是真的爱你。”

    “

    能不能让你清醒

    爱是快乐的失去

    我只有真心而已

    世界末日我都不会离去

    ”

    陈欢喜的手机也响了。阿阳收了她下午的时候发的红包,并发了一张小孩子的图片。

    “我的女儿出生了!替她谢谢你。”

    陈欢喜觉得往下坠落的心终于被托住,她对林好说:“你记得我们班的阿阳吗?他的女儿刚刚出生了。”

    “是吗?真好。”林好说。

    “

    曾经我活在你的生命里。

    ”

    “这首歌很适合在下雨天听。”陈欢喜说。

    【歌曲名字《我是一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