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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离刚到宫门口,就被个十五六岁的宫女截住了步子。
那宫女长得瘦小,白生生的脸上还稚气未脱,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苦口婆心:“公主您可算回来了,长公主午膳时便察觉您不见了,派了侍卫出宫寻您,又差奴婢到这儿候着,说是让您一回宫就去庆云宫见她!”
夏离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狼狈模样,摊开双手做无奈状:“可我总不能这幅模样去见姑姑吧…”
说完眼珠滴溜转了一圈,本就清明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的,顺势拉起小宫女的手,笑嘻嘻道:“好青墨…你看我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去见姑姑定然是免不了一顿罚了…”夏离说着说着还佯装可怜,摆出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而且一我这身模样去见姑姑岂不是大不敬吗?不如你先让我去换身得体的衣裳吧。”
青墨上下打量了夏离一番,如果当真以这幅狼狈模样去见长公主,自家公主今日必定是免不了罚了。
正有些动摇,脑子里又冒出长公主威严的样子,旋即一脸纠结的看着夏离:“可是长公主已经等您很久了,左右您这顿罚是跑不掉的,不如老实认错兴许还能消掉一点长公主的怒气。”
夏离一听就知道没戏了,却还是不肯死心,拖着青墨的手摇啊摇,摇啊摇:“青墨…”
青墨一脸正经的将手臂从夏离手中抽出来,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端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公主…您既然这么怕长公主的责罚今日就不该偷跑出宫的。”
说罢又叹了口气,满脸无奈,说出的话也是老气横秋,“长公主已经在庆云宫等了好几个时辰了,估摸着这会儿子怒气正憋着呢,您就不要想着躲了,老老实实认个错,平日里长公主最是疼您,今日虽是有气,也必定舍不得重罚与您,至于言语上的教训必然是少不了的,但您犯错在先受着也是应当的。”
夏离低着头,两只手无骨似的垂在身侧,活像个霜打的茄子。青墨知道自家公主不会再想着躲逃,便伸手替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角,而后正了正神色,“公主,走吧。”
夏离认栽地跟在青墨身后,宫道蜿蜒绵长,两侧的建筑高大雄伟、气势非凡,纵然是在皇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夏离依旧每次见到都会发自内心的惊叹一番。
但今日却没心思去感叹宫墙的宏伟,低垂着头夏离的脑子转得飞快,想了三四个能让自己免于责罚的理由却又一一推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耳朵里突然窜进了一个熟悉声音。
夏离微微一顿,草草张望了一下,远处只有一行宫人缓缓地在宫道上行走,正以为自己是幻听时,又一声“皇姐”窜进了耳朵。
抬头寻找声音传出的方向,才见一少年正向自己疾步走来,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暗红宫装将他衬得器宇轩昂。还未走至身前,像是怕夏离跑了似的,一边疾跑一边又连忙叫住了夏离,少年的嗓音清澈似山泉击石,又带着些奔跑后的微喘,听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夏离向前两步迎上微喘的少年,“昭儿,你怎么在这儿?”
抬手示意一旁屈膝行礼的青墨起身,“还说呢,皇姐,你怎么又偷跑出宫了?”夏昭抬起胳膊虚擦了一下汗,“你可有想好应付姑姑的说辞?我估摸着你这次的罚说什么也是躲不掉了。”
夏离从青墨的怀里掏了手帕递给他,道:“姑姑当真还没消气吗?”
夏昭接了手帕擦了额上的汗,将帕子捏在手里,语气里三分调侃十分担忧。“估摸着姑姑这次定是要罚了你才能消气的。我刚从庆云宫过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宫人们都躲在外殿,不敢进去伺候。”
拖过夏昭手中的帕子塞回青墨的手上,瞬间就变得垂头丧气了。
将夏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哪里还有半点大魏公主的样子,头发歪歪斜斜松散在一边,一身锦缎白袍也变得皱皱巴巴还沾满了灰尘,唯一能看的脸上也窥不出丝毫公主该有的雍容端庄。
夏昭叹了口气道:“我就没见过哪家闺秀如你这般跳脱,刺绣女工、琴棋书画不精通也就算了,偏偏你还只爱舞刀弄剑,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对他的故作老成已经习以为常了,夏离抬脚继续往庆云宫的方向走,翻了个白眼道:“姑娘家该是什么样子?寻一良夫,然后相夫教子荒废一生?”
“你又开始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了,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到母后面前说。”夏昭跟在夏离旁边缓步走着,听了她的言论忍不住开口提醒。
夏离没理他,眼神望向笔直的宫道,清澈而坚定,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实实的。
“男子舞刀弄枪精忠报国就是英雄,女子不愿困于庭院便是出格,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我堂堂大魏公主都不能摆脱世俗对女子的束缚,更何况是农家小女?凭什么女子就要按照男子的喜好来规束自己?若这就是天理,那还不如女娲娘娘一开始就不要造出女子!”
夏离有时会对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束缚感到无力,她也曾将这些话讲与别的女子听,但连那些女子自己都觉得荒唐。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就扭转世人的看法,但至少总有些时刻她可以不用那么循规蹈矩,这就够了。
说话间,庆云宫已经映入了眼帘,夏昭停下脚步,“皇姐你等会儿进去好好跟姑姑认错,兴许姑姑心软就放了你了。”
夏离闻言也停下脚步,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后眸光一闪,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昭儿,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啊?”夏昭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一起进去,然后顺便帮我求求请,看在你的面子上姑姑兴许就不会重罚我了!”夏离抓着夏昭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姑姑要罚你我哪里敢说话,你就老老实实的认罚吧。”夏昭不觉得自己的面子能在姑姑面前起作用。
“哎呀~别说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反正总不会罚得更重。”夏离拖着夏昭就往庆云宫宫门走去。
进了宫门,果然如夏昭所说,宫人们都在外殿干活,见夏离和夏昭进殿后便恭恭敬敬行礼,但夏离总觉得宫人们看她的眼神里流露了几分同情。
青墨轻声嘱咐她一定先老老实实认错,夏离点头应声后,青墨便退向了一边。深吸一口气,夏离和夏昭前后脚踏进了庆云宫内殿。
殿内没了打扫的宫人显得格外的空旷,抬眼望去软榻上坐着一个气质华贵娴雅的女子,由于保养的极好,只能看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左侧立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宫女,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夏离和夏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向着榻上的女子行了一礼。“姑姑。”
大概是因为夏离母后生她时难产而死,自小便格外得长公主的照顾,虽然得了不少公主皇子的羡慕,但夏离也常常困扰于此。长公主待她亲厚,对于夏离来说,长公主就是母后一样的存在,但有时也会因为长公主的严苛叫苦不迭。
用夏离自己的话来说,长公主对于她来说,就是亲近又敬畏的存在,温存来自于长公主,所有的畏惧也来自于长公主。
长公主坐在榻上有种由内而发的威严,感受到在自己身上逡巡的目光,夏离将将鼓起的勇气一瞬间就泄了个干净,“姑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长公主神色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就只端坐在榻上睨着她。
夏离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侧头看向身旁的夏昭,却不料他也满眼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接触到夏离求助的目光,夏昭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向前走了一步,迎着一抹充满威仪的目光道:“姑姑,皇姐本就不似寻常女子,天生受不得拘束。”
抬头看了一眼榻上人的神色,又继续道:“前几日得了母后的应允,今日本该是侄儿陪着皇姐出宫的,但又临时被父皇叫去了御书房,便将前几日答应皇姐的事儿给忘了。说起来这事儿倒是侄儿处置欠妥,还望姑姑不要过于苛责皇姐。”
夏昭为自己扯谎解围的时候,夏离的眼睛时不时地飘向榻上的人,自始至终心里都紧绷着一根线。话音刚落,长公主的眼神就落到了她身上,夏离头皮一紧,头死死的低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丝毫不敢乱动。
就在夏离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长公主终于开口了,“那你这满身的狼狈又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知道夏昭是在扯谎,但却并未恼怒,话音传入耳朵倒是气消了大半。她本就无意将夏离规束成一个和闺秀们别无二致的女子,从小便没有约束着她的性子,她自然是了解夏离的心之所向的。
虽是气消,但声音里仍旧夹杂着一点毫不掩饰的恼怒,夏离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躲过重罚了。
可本来被忽略的疼痛感,全因着长公主这句带着余怒的话语激发了出来,登时鼻子就酸了。被惊马带着狠狠的摔了一跤,又在马背上差点脱力掉下去,本该是精疲力尽,但前往庆云宫的路上夏离只紧张着怎么才能让姑姑罚得轻一些。
徒然被长公主这么一问,酸痛感仿佛重了十倍,满腔的委屈找到了倾泻口,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夏离眼眶微红,连带着说话都有了哭腔,“马惊了…”
长公主眼神微闪,心头微颤了一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洋装余气未消道:“也是你偷跑出宫该受的教训!”
夏离通红着眼眶看着榻上的长公主,眼泪终是没有控制住,抽噎着道:“我……我差点儿……差点儿就被马摔了……”
见状,长公主终于从榻上起了身,端着步子走到夏离面前,用手帕轻轻地擦掉面颊上的眼泪,“看你以后还敢甩掉侍卫!”
夏离任由长公主给她擦眼泪,只是眼泪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越擦越多,仿若洪水决堤,终是号啕大哭了起来。一把抱住面前的姑姑,贪恋着她身上属于母亲的温暖,哽咽道:“我本来以……以为……我……以为我肯定要断手断脚了……”
夏昭站在一旁,看着这幅情景便知自家皇姐的这顿罚是逃脱了,原本高高提起的心也沉入了肚子,等夏离渐渐收住了哭势才开口道:“姑姑,皇姐身上估摸着受了点小伤,我先去吩咐人请个御医来给她看看。”
长公主微微一颔首,夏昭便退出了内殿。
外殿候着的青墨见夏昭出来,便满脸焦急的迎了上去,青墨在外殿候着,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里面有哭声传来,又不敢闯进内殿看个究竟,一颗心揪出了山路十八弯。
夏昭将里面的情形粗略的给她说了一番,青墨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朝着夏昭一拂身便去为夏离请御医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个胡子花白的御医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庆云宫,一番诊断后,表示“无碍,休息两日便可。”
夏离换了身鹅黄色的宫装,垂头坐在软榻上听着长公主的教训,但一双眼睛却笑意盈盈,半点看不出知错的样子。
从庆云宫出去之后,夏离便将所受的教训忘了个干净,拉着青墨在御花园绕了好几个圈。
此时黑夜已经完全黑了,细碎的星子撒在如墨的天空中,为御花园里初开的梨花笼上了一层如雾般的薄纱,简直比白日还要吸引人的注意。一整微风穿过御花园,将梨树吹得花枝乱颤,裹着梨花特有的清香窜进人的鼻子,瞬间赶走了满身的疲惫,眼中心中都只能看到簌簌飘落的雪白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