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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在街角内侧排列着一排土制的矮房子里,蒙尘一般的烛光摇曳下,有一只手细细摩挲着一张淡黄色的草纸,从纸上的墨迹到纸质,似乎在幽暗的灯光下辨别真伪。这只手的主人眉眼低垂,身上罩着一件普通的粗布外衣,这个人像是匆匆从梦中醒来,衣袖都未曾套在胳膊里,只是安静地垂在身体两侧。
睫羽遮去了眼眸里半边神情,脸颊上没什么血色,照亮她身形的烛光下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只依稀描摹出她的眉眼,淡淡的神色,也不见得有多么惊鸿。只见她伸出手挽住披着的衣服,顺势从烛光里引出火苗,方才低垂的眼帘终于挑起,墨色的瞳仁如同夜一般寂静,她看着火舌舔上来,沿着草纸的边缘把手里的纸条燃尽。
窗户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一个淡红色衣服的姑娘娴熟抬腿翻进窗户内,进来后四处张望,有些费劲的寻找落座的地方。这个从来不从门里进来的姑娘虽是一副醉酒的模样,却分外警惕地看见燃尽后洒落的灰尘,之间她眉头一蹙习惯性地撇撇嘴,“怎么又有任务?”
“嗯。”莫书挥手扫开灰烬,“找李丞相与三殿下勾结的证据。”
“唉,这些丞相们最近怎么总是做妖,前几天刘丞相那个不肖儿子刚刚被查贪污进了大狱,现在大街上都在传……”说着,武桃夭抓住眼前的茶壶要就着壶嘴喝茶。
莫书看着她喝的东倒西歪的模样,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瞧了一阵似乎还叹了口气,伸出衣袖里的手,把她扶到桌旁边稳当坐下。
眼前的武桃夭怕是连桌子在哪里都分辨不清了,险些摔了茶壶,茶水因为她不稳当的动作从壶口处洒在桌上,“烫烫烫烫……”
她把茶壶狠狠地随便搁在什么地方,顺带着怒视莫书,嘴里还不忘嘟哝着狡辩,“我这种境界的喝酒,喝的便是寂寞。这个二皇子他虽然不拖欠咱们银子,可我就是讨厌他没完没了的任务……更何况休息时间那么短,前些日子我去调查他大哥的库房,差点就被里面抹了恶臭药膏的暗箭射成刺猬,要不是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完全不顾命地勉强从通风口里爬出来就……嗝……就没人请你喝酒了……嗝……噢对了……要不是殿下他给我的银子比三殿下给的多哈哈哈哈……我就去三殿下那里揭发了他,到时候我武桃夭可是要自己开一家酒楼,把我老爹老娘和我奶奶都接过来……嗝……”正描述着未来的憧憬,武桃夭又拿起茶壶来,浑然忘记刚刚烫嘴的经历。
莫书一边伸手握住她手里的茶壶柄,一边从桌上拿来一个茶杯,帮着给她倒了半杯茶,“桃夭,这是茶壶,不是酒壶。”
武桃夭毫不留情地翻着白眼,把整个身体依在水渍尚在的桌子上,又打了一个酒嗝,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嗝……我知道我能分清楚……嗝,我是将来要开桃花酒楼的武老板……到时候莫书你尽管来喝,我……”
“好。”莫书边答应着她的话,边把茶杯推到武桃夭嘴边,凑她还没有犯困睡着,却依然张嘴说话的空挡,给她灌了一杯茶水。
“你自己……记得就……好了……”也不知道后边还有哪些幻想没被倾诉干净,只是知道武桃夭已经合眼睡着了。
灯火阑珊下,是武桃夭熟睡的轮廓,这个名为桃夭的姑娘灿若桃花,生来就是一双含水的桃花眼,嘴角一挑眼睛一弯时给世间都染了温柔。明明生的一副名门闺秀温柔体贴模样,性格里却有着爱恨分明的江湖色彩。明明每月赚到的银子不见多少,也不算有什么烦心的愁苦事,但在身上常常带着淡淡桃花酒的味道。
这桃花酒顾名思义,虽不算是三碗不过冈,却也有香醇浓郁之气,偏偏武桃夭总是没有大碗喝酒的技能,只要一瓶左右就会有些醉意。好在莫书也有能省心的地方,那便是武桃夭她也决计不会把自己彻底灌醉,往往是沉溺在酒香中,微醺而已,适可而止。
莫书帮着把她扶上桌边的卧榻上,搭上一条被子,准备离开时又把半掩的窗子扣好,停下脚步后又转身,弯下腰给熟睡的武桃夭掖好被角。最后才拿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扣上门扉。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也不知是练了多少年,许是打小认识武桃夭开始,许是在武桃夭沉醉饮酒后开始。
恍惚的睡梦里,也不知道是谁扬起嘴角露出甜甜的微笑,想来武桃夭生在一个贫穷的家里,自小也没什么大梦想,只觉得做个酒楼老板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能与之匹敌的便是每日都能喝到香醇浓郁的桃花酒。
隔壁的室内灯火葳蕤,莫书左手撑着头,坐在灯火前面,只是瞧着那细长的烛火,笔直地竖立在一块待燃尽的蜡上。
眼前是一张苍白的皮囊。
想起那草纸上棱角分明的墨字,要求武桃夭进丞相府里找到他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的证据。而莫书负责易容成李丞相府邸里一位女佣人的模样,协助武桃夭的工作。据说这位女佣是李丞相府里最得势的奶娘,所住之处仅仅次于那位茹氏正妻,一张巧嘴颇讨得府里每个家眷的欢心,就连与她顶级上司李丞相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似乎也是非同寻常的。
李丞相年幼丧父,继而丧母,独自一人通过真才实学步步为营提拔至如今的位置。家里也没什么成群的妻妾,只有一位糟糠,前年时另有一位妾室。两个孩子皆是正妻所出。一众仆人里也没什么爱惹事生非的人,但这里面的种种关系,倘若是没能恰到好处的拿捏,只怕是要被当场揭穿的。
莫书心底到底有些忐忑。
桌案上的人面皮囊寡淡如纸,莫书轻轻拈起一角,凑近了对着灯火瞧。像是欣赏一副绝伦的惊世画作,从微微舒展的眉头到细细收笔的眉梢,从额角淡淡的疤痕到额头层层堆叠的皱纹。
早在几日前,莫书便被安排在长街上与这个肩任奶娘的妇人巧妙相遇,甚至有幸攀谈了一番,莫书早已将她的具体模样全数记在心里。她看着不过是三十多岁出头的样子,却是位寡妇,独自一人带着十几岁的儿子生活在李丞相府里。腿脚尚且利索,谈吐间还算是一派有些学识的气质,然而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此时此刻……
正想着,桌上的蜡烛恰巧燃尽,幽暗的月光照进窗里来,这浅秋初三的月光像这皮囊一样寡淡,莫书垂首看着月光继续想,这个奶娘怕是已经魂归故里了吧。
二殿下对武桃夭和莫书算是他全部门客里比较看重的。武桃夭与莫书师出同门,而武桃夭又比莫书年长一岁,下山较早,在京城里逛遍了各处作坊,一心想当一个酒楼老板,却无奈于生活,只能听从师父的话,在二殿下门下效力。
原本武桃夭的父母亲把她送去拜在师父门下是想她学写读书写字,但师父却执意要她舞刀弄枪地练习武术。这与莫书的经历大不相同,莫书六岁时随流亡的人走散,意外来到师父住处,被师父一眼相重。
还记得师父走上前来对着她瞧了好一番,问道,“你的爹娘呢?”
莫书许久没有说过话了,被突然这么一问,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不怕,从今往后就跟着师父吧。”他捋捋胡须有点小得意,“山上那个房子瞧见了么,就是你的家了。”
“家?”莫书远眺着山上的一众房子,有些不解。
师父似乎是懒得再举手指给她看“就是有师父的地方。”
从此以后,直到莫书拿了师父写的推荐信去京城里找到武桃夭的那一刻,她始终都在“家”里,感受着逃亡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温暖,感受着似是已经逝去许久的温暖。
这位师父将武桃夭和莫书都送去了二殿下门下,两人凭借无双技艺也得到了二殿下的认可。
不过这次的事情比较棘手。
先前二殿下就往丞相府里派了两个人,不过却在三日后再无音讯。看来这个丞相府,并不如旁观者眼看上去那般简单啊。
莫书把脸埋进被衾里深深呼了一口气,在担忧中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