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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虞美人从血色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花瓶中。
抬起头，她看见了一个和善的老人。
他很自然地向她问了个好。
然而她低下了头。
她根本就不好啊。
噩梦已经吞没了她，流言已经害死了她，就连原本美好的外貌，也沦为粗糙。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存活的乐趣与希望，没有力气回应老人的问好。
老人却毫不介意她的失礼。
“说出来啊，不怕你笑话…我这个老头儿啊，一生做过的噩梦，那可是数不胜数。”老人点起一盏灯，又朝着她笑了笑，露出几颗金牙。
虞美人有些愣住了。
她不知道人类也会做梦。
“我啊，年纪大了，平常照料着你们，只有一个小孩子做伴，”没有等她回应，老人缓缓坐下来，望向夜空的深处，“那时他们告诉我，孩子被绑架了…”
“我疯了一样去找。没有半点音讯，没有一分线索，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找，一路一路地寻…”
“我那时候就开始做噩梦啦。”
“刮风的晚上，我梦见孩子被刮到树枝上挂起来，尖钩吊着肩胛骨，血像细丝一样汨汨流下来。”
“下雨的晚上，我梦见孩子被冲到沼泽里埋起来，越陷越深，最后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讲到这些，老人的眼神愈发忧伤。
“每次做这样的梦，我就深深地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看住他，为什么我就不能再小心一点…我恨不得是自己被悬挂，自己被掩埋，我恨不得被绑架的是我自己……”
虞美人看着他悲伤的神色，心中涌起一股同情与怜惜，问道：“后来呢？”
“后来，”老人的神色稍有缓和，嘴角也洋溢着欣慰，“后来我完好无损地找到他了。”
“那太好了。我相信他知道你的付出后，会更加爱你，多加小心。”
老人看着虞美人，轻轻地说：“他没有。他不知道我的付出。你明白吗？他没有经历过，不可能知道的，这与我告不告诉他没有关系。”
虞美人若有所思。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老人还是喜悦地笑着，“我去找他，不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去找了他——是为了让他回来。”
“我始终记得我本来的目的。很可惜大多数人活着活着就忘了。”
“那你呢？亲爱的虞美人，你认为活着是因为睡眠、名誉、友情或外貌吗？”
虞美人沉默良久。
她不知道。
这些仿佛对她来说很重要，毕竟现在的她失去它们后，再也找不到支撑的东西。
“不知道。”她最终这么回答。
老人怜爱地看着她。
“你不该因为拥有而存在。那些相对于生命而言都是次要的。高贵的不可能为了低贱的活着。”
虞美人无话。
她听见老人继续用低哑的嗓音说着：
“你存在是因为我。”
“是我种下你，与其他花是否喜欢你，甚至与你自己是否喜欢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闻言，一时间激动地喊道：
“是你……那你又究竟为何种下我？…这么说，我这痛苦的、可怜的、不堪的一生都源自你？！”
话出口她便后悔了。
痛苦并不是眼前的老人造成的。
把存在以来的所有不幸归咎于他，而将她享受过的阳光雨露置之不理……这是强盗逻辑。
而老人再一次原谅了她的失礼，笑着解释道：
“你们的存在，便是我的欢喜。”
她回到了花园的土壤里，脑海却回荡着这句话。
即使是她这么卑微而痛苦的存在，也能成为一个人的欢喜与安慰吗？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为什么她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如此重要。
不过，关于人类，她又想得通几件事情呢？
此时的她回到花园里，再也不是那个封闭的自己。
仍然不与其他的花交谈，但她不再只看到自己的世界，只注意自己的悲惨。
她发现，这个世界都是何等悲惨。
所有的花，或悲或喜，都漫无目的，毫无道理。
所有花都在越郁。
毫无边际的抑郁。
当天晚上，她仍然做了那样的梦。
战火，楚歌，汪洋血海，英雄末路。
唯一不同的是——在被鲜血染红的野地上，不仅仅是虞美人，所有的花都疯狂生长、疯狂绽放。
一朵比一朵妖娆。
一朵胜一朵惨淡。
在这样的花灾下，鲜血也肆意伸张，吞噬了一整片大地，并开始四处溢散。
一滴一滴的血抽离她的视线。
她猛地醒了过来，发现水分正一滴一滴抽离她的身体。
这是死亡的征兆。
她眼里最后一线阳光消失，老人慈祥的面孔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不起…”她突然这么想着。
“倘若可以，我希望带着对老人的感恩来生活，而不是对易朽之物的渴望。”
可惜没有机会了。
……
第二天，花儿们在美好的晨光中陆续醒来，依旧庸庸碌碌地谈天说地。
突然，一朵花发现，虞美人不见了。
“她又被主人移走了吗？”
“嘿，这是不可能的！我昨天亲眼见到主人离开了花园，现在都没回呢。”
“那她估计是死了吧。”
“虽然我也想赞同你的观点…但这太奇怪了，若是死了，她的尸体在哪里？”
“哦！她该不会是重生或转世了吧？”
“收起你那套仙侠扯淡的剧情吧！谁不知道花儿死去后，是不会升天下地的？”
虞美人的离开一度成为了花儿们热议的话题。
而罂粟花则突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天，胖乎乎的毛毛虫又发现了一片干巴巴的土地。正吐槽这块地难以爬行时，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呼唤他。
带着不好的预感，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只形容枯槁的罂粟花。
“什么？！你让我吃了你？！”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