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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仗刚开始,突辽人还是中规中矩的老样子,不停派出小股斥候部队抄小路深入关内,四下劫掠,杀人放火打草谷,顺便探查咱威北营的军情。这些斥候骑着马在关内来回驰骋,总要走平坦的道路,不能一直在山中隐藏,不然哪里搞得到咱们的军情。针对这点,狄大帅也迅速做出了应对,派出兵马扼守关内各处路口要隘,等突辽人斥候想要冲关时,痛下杀手将其击杀。可惜如此一来,关内有些山沟里的村庄就照顾不到,遭了秧,这场仗还没正式开打,就先死伤了不少无辜百姓。”孙老医官缓缓诉说着当年那场战事。“哎,倒霉的总是俺们这些小老百姓。纵使狄大帅那样英明神武的人,也难以护俺们周全。”李得一跟着感慨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李得一猛然察觉到师父微眯着的眼中精芒一闪而过,说话的声调忽然高了起来:“那年,突辽人居然打起了粮草的注意,打算先断狄大帅的粮道。当时的北门关因为新修成不久,内里地方狭小,容纳不下这十万人马嚼用的粮食,狄大帅于是把大部分存粮都藏在一个叫满仓县的地方,那是一个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山谷小路通往外面,易守难攻的小县城。狄大帅的存粮地虽说对外严格保密,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被朝中那帮丧心病狂的权贵大臣通过胁迫满仓县令给发现了。那帮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狗东西,转手就把这情报高价卖给了突辽人。突辽大汗得到这个消息,正面以大军压境,浩浩荡荡开往北门关,佯装要硬攻北门关,暗中却派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金帐护卫骑兵三千,走青羊峡小路绕过北门关,企图偷袭满仓县,一把火烧掉咱们十万大军的军粮。”
“这帮权贵豪阀也太肆无忌惮了,这么重要的军国大事,他们都敢卖情报给突辽人!?简直是一帮眼中只有枚金钱的畜牲!”李得一听到这儿,忍不住破口大骂。孙老医官嘿嘿冷笑了一阵,说道:“他们哪管什么军国大事,在他们眼中,突辽人不过是疥癣之疾,手下把持着几个大部落商路的狄大帅,才是他们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李得一撇着嘴,嘲笑道:“可惜他们除去狄大帅之后,不过二十年,他们眼中的疥癣之疾就杀光了他们的族人,掠光了他们几代人昧着良心积攒下的财富,把当年让他们赚走的钱通通抢了回去不说,还成倍的要了不少利息去。”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啊,哈哈,如今这中神城中的权贵豪阀,内阁大臣,北方中路的这些地方大族,连着他们当年造下的孽,一起被突辽人杀了个精光,烧了个干净。”孙老医官说完,痛快的把剩下的那点酒一饮而尽,把酒盅往桌上一扣,抬手又倒满一盅。“据说那位中神城有名的蔡太师,这老贼倒是滑头,中神城破时,居然让他逃了。他带着几大车金银珠宝仓惶南逃,结果偏偏没带一点粮食。南逃的路上,饿急了眼,想买点吃食,结果沿途百姓都恨他贪鄙弄权,弄垮了平周朝廷,不论他花多少钱,一粒粮食都不肯卖。到最后,这位家资巨万的蔡太师,居然是守着几大车金银珠宝,活活得饿死了。这还真真是报应了,苍天一个也没绕过啊。”孙老医官说完这段轶事,端起酒盅痛快地一饮而尽。李得一插嘴道:“是不是哪个当初突辽人大兵围城,却在中神城中大肆召开百鸡宴的那位蔡太师?”“没错,正是他!”“这老贼!死得好!活该饿死他!”
李得一坐在那儿等着师父接着往下拉,孙老医官对着他把眼一瞪:“这都什么工夫了?你下午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剩下的等明天再拉给你听。师父我嘴里的唾沫都说干了,今天就到这儿,剩下的明天再说。”师父已经发了话,李得一只得老老实实去打铁去了,顺道又跟老铁头请教了一番。
虽然故事只听了一半,但李得一还是老实的把该干的干了,第二天照旧给孩子们上识字课,练习枪术刺杀,站队列,踢正步。晌午带着孩子们吃完饭,李得一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师父那儿,兴匆匆一进门,师父孙老医官还没吃完饭呢。
“果然跟你三爷爷李有水一个熊样,他当年听书若是被人勾住,那第二天必是风雨无阻头一个赶到场,好接着听。刚吃完饭就这么跑,别伤着脏腑,先坐那静静,等师父吃完饭接着跟你拉。”孙老医官嘴上这么说着,其实他老人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最近威北营该忙的事儿都忙完了,练兵有三位把总看着,也用不上他,他老人家其实挺闲的,正好李得一这时候跑上门来听他拉呱,他老人家也算有了事干。“反正闲着无事,训训小徒弟也是好的么。”越老越不尊的孙老医官心中美滋滋想着。
坐那等着师父吃完晌饭,剩下一碟子花生米,再把烫好的酒往酒盅里一倒。孙老医官问一句:“昨天拉到哪儿了?”这就开始了。
“师父,昨天您说到突辽人派出骑兵想烧狄大帅的军粮。”李得一赶紧接话道。孙老医官点头道:“唔,正是。突辽人花大价钱买来了这个情报,确认之后便立即行动了起来。此刻,狄大帅对突辽人的秘密行动却一无所知,他当时万万没想到朝中的权贵会丧心病狂到要借突辽人的刀杀死他。狄大帅当初选择满仓这个地方来存储军粮,实在是精挑细选过的,此地只有一条山谷小路可以进出,虽说粮食往来运送要费不少劲,可粮食安全也就有了保障,只需五百精锐兵丁死守这小路口,任你来再多的人,一时也难以攻破。”
孙老医官说到这儿,忽然说道:“你三爷爷当初就是这一战打出了名堂,才得了大帅的青眼。”李得一赶紧催促道:“师父,您接着拉,别停下,俺还等着听那,俺三爷爷是怎么打出名堂的?”
孙老医官喝一口酒:“当时突辽人虽说偷着派了三千人走青羊峡小路绕过了北门关,可等他们带着细作来到满仓县外那条山谷面前,也傻了眼,窄窄的一条路,最宽处才能容纳两马并行,多一分都过不去。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了。里面守卫的兵丁虽说没想到突辽人会绕到这里来,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死死挡住了这伙突辽精锐金帐骑兵,并且燃起了求救的烽火。【ㄨ】”
“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关下十五万突辽大军一触即发,后方粮仓又被突辽人偷袭,最要命的是,当时并不知道此刻有多少突辽人正在攻打后方满仓县。狄大帅当时是万万不能离关亲自前去救援的,他必须坐镇关内,否则关内士气必然大乱,突辽人若是趁机发动攻城,恐怕当即就会溃败。若是随便派个人去,带多少兵马就成了问题,带的少了万一救不下来,整个大军就要断粮,若是带的多了,关内守军力量又怕不足。在这个为难的关头,你那三爷爷仗着自己性子愣,一根筋,居然拍着胸脯跟狄大帅保证说:只要给他两千骑兵,不管突辽人此刻有多少人正在后方偷袭满仓县,他保证能打垮他们救下粮食,并且当场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打垮这股偷袭的突辽人马,他甘愿提头来见。”孙老医官缓缓回忆道。
“乖乖,没想到俺三爷爷当年那么勇猛。”李得一嘴里赞叹道,他实在想不出庄里那个教了他两招刀法,瘸了一条腿的老人,原来年轻时是这样勇猛无双的大英雄。“勇猛?他就是一根筋,仗着自己有几分胆子,敢跟突辽人拼命罢了。”孙老医官自己斟满一盅酒,不屑道。虽然师父嘴上这么说,但李得一从话音里听得出来,师父其实有点替三爷爷可惜的意思。
孙老医官接着说道:“你那三爷爷带着大帅临时调拨给他的两千骑兵,奔着满仓县就赶了过来。嘿嘿,他虽然脑子一根筋,可却很喜欢套用那些说书人编讲的书本里的事儿。他临出关时,故意多讨要了大量的旗帜,让每个兵士身上都绑上三四根旗帜,还故意在马尾巴上拴上树枝,走路时弄出大量的灰尘。学着书中那样故弄玄虚,想让突辽人以为自己是大军前来救援,先吓突辽人一跳再说。他这个套路,换个读过书的将领,一眼就能识破,偏他运气好,早些年,突辽人全都是些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别说识字了,突辽人直到今天建国了,都还没有自己的文字。”
李得一喜滋滋地笑道:“俺三爷爷还是挺有脑子的,嘻嘻。”孙老医官喝了口酒,接着说道:“他?他统共也就跟说书的先生学了那么两三招,你猜因为啥?”李得一愣愣地接话道:“为啥三爷爷就会那两三招?”“因为那说书的先生就说到那儿,后面战事一起,说书的早跑没影了。你三爷爷后面书没捞着听,自然也就没学会后面的‘兵法’,哈哈哈……”孙老医官说到这儿,自己先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笑了一阵,直笑的李得一都快绷不住了,孙老医官这才正了正脸色,接着说道:“你三爷爷一路带着大帅拨给他的两千骑兵赶到山谷外,一看突辽人正在那儿往里冲呢。李有水二话不多说,直接就带着兵士从后面就扑了过去。”听到这儿,李得一忍不住插话道:“俺三爷爷就这么直扑上去了?突辽人可都是精锐骑兵啊,而且有三千之数。比俺三爷爷的人马可多了一半。”
孙老医官抬手照着李得一脑门就是一下,训斥道:“这几年仗都白打了?到现在还说这瞎话。你三爷爷别看鲁莽,可那种情形之下,直扑过去与突辽人搅在一起打乱战,比列队冲击突辽人要强多了。首先你得知道,狄大帅给你三爷爷的兵卒都是骑兵,率先发起冲锋的一方总有马速的优势。其次,当时突辽人正忙着往山谷里冲,第一时间并未发现身后已经来了援军,等看到李有水的援军时,已经不足一里地了,时间仓促,也容不得你三爷爷从容布阵。第三点,突辽人来的全是精锐骑兵,若是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整起马队,你三爷爷也还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这番话说的李得一心服口服,老老实实低着头受教。
喷了一顿唾沫星子,孙老医官歇了两口气,接着拉道:“这一仗打的那是极其惨烈,突辽人知道里面的粮食事关重大,来的这些精锐都是拼死作战。你三爷爷为了山谷里这十余万人马的嚼用,更是拼了命想要打垮这股突辽人。两边一初交战就杀红了眼,这一仗打完,你三爷爷身中十七刀,光插在身上的箭头就取出来八个。要我说,一根筋的人命就是硬,这样他都没死,没几天恢复过来之后,又活蹦乱跳的。这仗拼杀到了最后,兵士们手上都没了力气,就用牙咬,用头撞。你三爷爷那些拜把子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几人抱成团一起作战,你三爷爷拿着短刀盾牌专门打头阵,其他兄弟有拿着长枪专门扎人的,有拿着短斧专门招呼突辽披甲兵的,还有一个专门砍脑袋的。他们心眼多,人心也齐,都听你三爷爷指挥。一行七个人专门逮着落单的突辽骑兵欺负,杀了一个再去找下一个,打到最后数他们杀的最多。你三爷爷是这七个人中的老大,冲锋在最前面,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受了那么多伤愣是没倒下去,这仗打的那么惨烈,愣是护着自己拜把兄弟们一个没死。仗打到这个份上,两边都吊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谁先松了这口气,哪边立时就得溃败。好在谷里的守将也不是泛泛之辈,一见外面突辽人被援军缠住了,两边打了一个多时辰,都已疲惫不堪,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刻。谷里的守将抓住时机,主动帅队从里面杀了出来,两面夹击之下,来袭的这股突辽精锐骑兵终于扛不住了,立时溃败四散奔逃。就这么着,才一举击溃了这股偷袭的突辽精锐骑兵,保住了满仓县中十万人马的嚼用。”
李得一好奇问道:“师父,这山谷里最后关键时刻敢率队杀出来的守将是谁啊?能顶住突辽人的突袭不说,还敢杀出来与援军两面夹击,有胆有谋啊。”孙老医官闻言,哈哈大笑,把手往自己胸脯上一拍,“那就是你师父我啊,你师尊我当时正是威北营的监粮官,总管着满仓县的所有粮草。那股突辽人来的时候,为师我正带着人检查仓库里的存粮,准备好按时往北门关运送粮草。为师知道这一仗事关重大,因此对粮草的检查,那是时时刻刻都不敢松懈。那伙突辽人一来,为师就得到了消息,与满仓县的守将合计了一番,把兵士分成两拨,一拨由为师率领,带着五百人死守谷口,那守将带着剩下的两千五百人守住县城,等待大帅的援军到来。你三爷爷在外面苦战,你师父我在谷口守的也很艰难。”
“师父,你当时是怎么守住谷口的?你跟俺说说。”李得一紧问道。为人弟子的,明知道师父在自吹自擂,也不能说破,只好赶紧转移话题。孙老医官回忆道:“怎么守住的?你三爷爷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的莽汉都知道用计,你师尊我当然比他更厉害。为师带着人赶到时,突辽人打头的几十个骑兵已经快冲过山谷那条小路了,为师一看情况危急,当即带着兵士里的长枪兵快步冲了上去,抢先一步堵住了路口,把所有的长枪屁股斜插进泥里,枪尖斜对着路口,临时用长枪当了拒马。那股突辽人也是彪悍,一看路口被长枪堵死,战马冲不过来,就开始放箭,好在他们人不多,为师严令兵士不得后撤,拼着伤亡,硬扛了几波箭雨,硬是把路口死死卡住。路口堵住后,为师就招呼盾牌手上前为长枪兵遮挡箭矢,并让弓箭手还击。就这么着,在路口与突辽人拉锯着,他们冲不过来,一时我们也杀不出去。后来突辽人急了眼,开始不顾死伤的往上硬冲,想用人命撞开路口。”
“师父你就这么一直死守着?”李得一插嘴道。孙老医官翻了个白眼说道:“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是危若累卵,面对突辽人不要命的冲锋,为师手下的兵士们也有点顶不住了,毕竟这些兵士都是护粮队,并不是精锐战兵,一旦出现伤亡,立即就有些慌乱。在这危难的关头,为师镇静地观察山谷两边的地势,发现两边都是高高的山崖,得有五六丈高,于是就想出一个办法。找来几名当地的兵士,让他们爬上山崖,从山崖上方往下推大石头,一面打击山谷中的突辽人,一面也是用石头堵塞山谷小路。那小路本就狭窄,突辽人的骑兵再被石头阻塞,就彻底没法冲过来了。他们要么暂缓攻击,下马搬开石头,要么骑兵变步兵,跑过来跟咱们硬拼。靠着山石破坏这条小路,拖延了一段工夫,为师总算暂时堵住了突辽人。守了一阵子,山崖上面的兵士就喊着看到外面来援军了,看样子来了不少人,旌旗多的数不过来。”李得一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俺三爷爷这计没吓着突辽人,反倒把咱们自己的兵士给唬住了?”
“可是来,要不是你师父我素来谨慎,知道身后的粮草干系重大,说不准当时头脑一热就冲出去了。这说书人的胡编的计策就是靠不住,要么怎么叫纸上谈兵呢。为师当时略一寻思,这股突辽人现身打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仓促之间大帅哪来得及派出这么多的援军,恐怕事情不太对头,就让兵士们继续死守,不要管他。一直到后来兵士报告说外面确实是咱们的援军,已经与突辽人打起来了,为师耐心在山谷里等着,约莫着谷外的突辽骑兵已经精疲力尽了,这才率领手里五百兵士一齐杀了出去,与你三爷爷两面夹击,杀散了这股突辽精锐。”
孙老医官说完这段,干了一盅酒,接着拉道:“我、为师跟你三爷爷在这里与突辽人拼死搏杀,前面北门关上范国师也没闲着,他居然大模大样的过来想要劝降狄大帅。要说这位范国师的嘴皮子功夫那是相当厉害,硬是把没影的事儿说的有鼻子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