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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日,晌午。
今天是草原寒冬之中难得的一个大晴天。天上的太阳难得没有被阴云遮住,正努力放着光热,想要给下方寒冷冰封的大地送去一点温暖。
这种日子,正是出发狩猎野牛群的最好时日。若是平时,阿史那·狼青必然要带着族中的勇士,去雪原深处寻找野牛群,让麾下最勇敢的精锐去单独搏杀雄健威猛的公牛。
但现在,阿史那·狼青不得不带着整个部族,老老实实窝在王庭内,哪也不能去。一者最近正跟突辽国商讨结盟细节,暂时没空出去游猎、二者定北守备团就在西面虎视眈眈,阿史那·狼青也没心思再去游猎。
忙碌一上午国事,从歇盹中刚刚清醒,阿史那·狼青抬眼发现帐外一片明亮,他便知道外面已经放晴,早晨的阴云已经完全散去。这是个难得的太阳天,可已经年逾五十的突金国皇帝,却并没有从天上的阳光中感受到一点暖和。紧了紧身上的龙袍,随手又套上一件皮袄,阿史那·狼青起身往外就走。
虽然仍然能夜御三女,虽然仍然能骑马开弓,虽然身体仍然壮的像头牛,但阿史那·狼青心里清楚,自己的时日已经剩不下多少。对于这年复一年的冬日严寒,他明显不如年轻时熬得住。
衰老,生老病死人间四苦之一。并没有因为阿史那·狼青最近刚刚登基称帝,成为人中极尊,就放他一马。衰老就像对待这世间所有人一样,按时来到阿史那·狼青身上。
衰老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憎恨,更没有爱敬,就这么按时来,然后等着与死亡交班,完成在某个人上的使命。等待着下一个孩子的出生,等待着下一次上班。
阿史那·狼青为抵御这严寒,不得不在身上多披两件厚厚的熊皮袄。内里穿着一件平周朝样式的皇帝龙袍,外面却披着两件又大又厚实的熊皮袄。阿史那·狼青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皇帝。
虽然已经称帝,但阿史那·狼青浑身上下除了那件当年从东平周抢来的,穿在他身上很不合体,不伦不类的龙袍,再没有哪儿能看出他是个皇帝。
其实阿史那·狼青也想学着突辽国皇帝那样,做一套自己专门的龙袍。但龙袍做工复杂,他的突金国内,并没有女奴会做。在平周朝,除中神城内皇家织造局外,龙袍大多由江南织工精心制作而成。
当年入侵平周朝时,阿史那·狼青一直谨慎进军。杀到双水江北岸时,当时由于东突辽骑兵皆不通凫水,为免出现意外,阿史那·狼青并未敢越过双水江,入侵双水江以南。所以他也没能弄到会做龙袍的匠人和绣娘。
最终,阿史那·狼青只在攻破东平周之后,从石康城的皇宫内,抢来几件皇帝龙衮。
阿史那·狼青称帝登基之后,也只能先穿着当年抢来的龙袍。最近他一直在跟统万城交涉,想索要一些会制作龙袍的匠人。
虽然现在这件龙袍明显是给十几岁少年穿的,小一号龙袍。但阿史那·狼青为凸显自己皇帝的尊荣,还是每天坚持穿上这件龙袍。
这件原本给东平周小皇帝做的龙袍,穿在阿史那·狼青身上,就只能当个衬在里面的小衣,显得滑稽而可笑。
管他呢,只要凸显出龙袍前面的那条五爪金龙就行。
由于没有文人给阿史那·狼青讲明这些皇帝礼节,所以阿史那·狼青一直以为皇帝就得天天穿着龙袍。并不知道皇帝除了重要场合与祭祀这样的大事,平时都穿常服。
其实阿史那·狼青当年若是在平周朝东面杀的慢一点,还是能笼络到不少文人给他效命。只可惜,他自从得到洪乡青之后,就以为得人,屠刀自此从未停歇,越杀越快,越杀越狠。连带那些软骨头想要投靠他的无耻文人,也一不小心全部屠戮殆尽。
所以到现在,东突辽虽然已经建国,但由于没有明确礼仪制度,怎么看都仍是个野蛮的草原部落。
但对此阿史那·狼青也自有一套说法,他认为保持部落代代传下的生活习惯不变,反而能保持麾下兵卒悍不畏死,奋勇拼杀的血性。金狼骑兵就因为被那泼天财富和平周朝贵人奢靡的生活所影响,开始学着斗狗饮宴,纵情声色,战力才急剧下降。
披上熊皮袄,阿史那·狼青从帐中走出来,先眯着眼睛扫视周围一圈。大帐旁边的护卫看到皇帝已经出来,立即凑上来,静静站到身后,小心拱卫。
阿史那·狼青点点头,翻身骑上护卫牵来的一匹纯色突辽健马,打算像往常一样,先绕着王庭走一圈。
如今已是皇帝的阿史那·狼青依旧保持着草原头狼巡视自己领地的优良传统,一天不落。
在阿史那·狼青心中,非常看不起突辽国皇帝住在统万城内的举动。天天舒舒服服住在城内的平周朝,还不是被咱们住帐篷的给打得亡国。突辽国现在居然学起平周朝这亡国遗风,真是愚蠢!
阿史那·狼青心里想着,用不了几年,突辽国就会像平周朝一样,彻底衰弱下去。到时候,自己的后代便有机会一统突辽族,成为整个草原的呼图克大汗(突辽语,拥有大地的大汗)。
走着走着,阿史那·狼青忽然觉着自己抓住缰绳的右手正在微微抖动。他立即不安地扭头看一眼,发现身后的护卫并没注意到自己,这才放下心。
阿史那·狼青左手偷偷用力,使劲儿攥住抓缰绳的右手,试图控制住不让右手颤抖。
最近,阿史那·狼青发现自己的右手偶尔会不听使唤,不停地颤抖。尽管不知道具体原因,但阿史那·狼青很清楚,这表示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但今天,阿史那·狼青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右手仍在不停颤抖!
不对!
不是我的手在颤抖,而是地面正在微微震动!
再回头,阿史那·狼青发现身后的侍卫们早已变得惊慌,正在扭头四下张望。
久经战火的阿史那·狼青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大队骑兵在附近发起冲锋,才会弄出的大地震动!
怎么回事?
下一刻,突金国忽然响起一阵阵凄凉雄浑的报警牛角号声!
有敌人来袭?!阿史那·狼青满脸不敢置信,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攻打我突金国?
是阿史那·豁耳?不对,阿史那·豁耳虽然狂妄,但并不傻,而且绝不会挑这时候背弃盟约。阿史那·豁耳必须先应对大敌定北守备团?
“兄弟们!把咱的大旗竖起来!杀!杀光这帮突辽狼畜生!”李得一怒吼一声,悍马带头冲杀上去。
他身后,是数万身披白袍的守备团骑兵!
白色雪原,白色的远方。面前,却是一片白袍!
看到守备团大旗的那一刻,阿史那·狼青忽然感觉自己身子半边已经两头。
他竭力嘶吼着,就如一头濒死的老狼,想要拼尽全身的力气,做最后的一搏。
然而列着整齐骑兵墙,踏着整齐步伐冲上来的守备团骑兵,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定北守备团突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整个突金国王庭。
慌乱之中,突金国骑兵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被守备团骑兵撞倒,砍翻。
一个个高架火盆被撞翻,一顶顶帐篷被点燃。大火顷刻蔓延到整个突金国王庭。
由于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丝毫没有下雪的兆头,这大火看来一时半会儿绝不会熄灭。
兵败如山倒,突金国的抵抗力量,在交手半个时辰之内,已经被李得一彻底摧毁。
李无敌,王壮彪和李得一三人,分别带着骑兵,犹如三叉戟的三个锋利尖刃,深深刺入突金国体内,然后狠狠搅动一番。将突金国的内脏搅乱成一团,也将突金国的反抗无情绞碎。
彻底溃败的突金国骑兵开始仓惶向着北面,南面,东面三个方向败退。西面是守备团的骑兵,那是一片死地。
然而在北面和南面两个方向,是早已严阵以待的守备团精锐长枪步阵。
仓惶逃来的突金国骑兵,犹如一头惊慌失措的傻狍子,一头撞在犹如刺猬一般的钢铁长枪军阵上头。
守备团精锐长枪步阵开始发挥出恐怖的杀伤能力,每一次前进一步,每一次长枪齐齐刺出,都要收走数不清多少条狼畜生的狗命。
南北两边守备团精锐长枪步阵开始同时前进,一步一步向着中间挺进,缓慢而坚定地把仓惶逃来的突金国骑兵重新逼退回去。
而此时,李无敌和王壮彪二人也按照战前安排,在正面冲散突金国的抵抗之后,立即分头各带数千骑兵赶往南北两边步阵支援。配合步卒,完成步骑合围,不放走一个突金国的狼畜生。
惨叫声,哀嚎声,濒死的求饶声,凄厉地回荡在突金国的王庭。那顶纯黑金边的皇帝大帐,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化为一片灰烬。
杀!烧!什么都不留下,砍倒面前所有两条腿的畜生!
原来这突辽狼畜生,被屠杀时,也是一样的。不知道东突辽当初在平周朝东面肆意破城屠戮,将一座座城池化为废丘时,将数千万百姓踏成枯骨肉泥时,有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阿史那·狼青仓惶带着拼命纠结起来的数千骑兵,向着东北面狼狈逃窜。
在那个方向,是已经等候他多时的王猛。
杀!一个都不能少!一命抵一命!你们族没有那么多人?那不好意思,只有亡族!
既然你们人数不足以一命抵一命,那只好把你们全杀光,就不再追究你们曾经犯下的累累血债!
残酷的杀戮,整整持续七天七夜。
李得一每杀死一片突金国男丁,总要仰天长号一声:“当年被突辽狼畜生糟蹋死的低贱百姓们,你们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啊!俺这个跟你们一样出身的低贱百姓,正在给你们报仇!安息吧,曾经跟俺一样胆小懦弱,只会逃跑的低贱百姓。纵然你们的大仇天下人已经遗忘,俺也不会忘记!今天,就先讨回这些!”
七天之后,李药师带着平唐国七千精锐骑兵准时到达突金国王庭,黑林鞑海。
饶是李势銮身经百战,将军胆壮,也被这修罗地狱一般的血海吓得魂不附体。
总是听那些权贵豪门把这个李副团长称为李杀星。世间更有传言,此人乃是杀星降世。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后世平唐国史载,东突辽经此一战,五十余万东突辽丁壮被杀得一个不剩。
血流漂橹,血腥气萦绕数月不散。甚至于,连草原上饥饿的狼群与秃鹫,都久久不敢来此吃那些尸体。这些畜生,也在害怕,害怕那位杀星留下的浓若实质的杀气!
这杀气,是数千万平周死难百姓的冤魂组成!是数千万平周朝无辜死难百姓无助的惨叫,绝望的哭泣,与难以瞑目的惨死!
这杀气,是以血还血,以命抵命的天道伸长!是对以强凛弱,弱肉强食的人间赤裸裸的反抗与永不屈服的呐喊!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今天,这时刻,这残酷的人道也终该停下!因为世间终出一个李杀星,谁不肯停下这残忍血腥的人之道,就要问问他的刀子答不答应。
李药师见到李得一时,李得一正在安慰被救出的那些平周百姓。
至于那些平周权贵女子,则被李得一每人发了三天口粮,就地抛弃在这雪原血海中,静静等死。要是能爬出去,就当她们命不该绝。也有守备团兵卒看中她们的美色,对李得一提出要求。
但李得一全部没答应,“亿万平周朝百姓的惨死,一半因为突辽狼畜生,另一半就是因为她们那贪婪无厌,永不满足的父辈,祖辈!你们都是俺守备团的优秀兵卒,决不能娶这些肮脏下贱的权贵后代!”
“都不要怕,俺是定北守备团副团长,你们已经安全。再也没有突辽狼畜生敢肆意鞭打糟蹋你们。”李得一尽量把这话说得和气,安慰着那些普通平周百姓。
可惜这些平周百姓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身体,明显说明他们已经被这无情残酷的杀戮吓破胆。
“李将军,你可算到咯!阿史那·狼青带着几千骑兵仓惶往东北逃窜。俺给你几个精锐侦骑向导,你速速去追杀,带着他的人头回来见俺。”李得一大声对李药师下令。
李药师赶紧恭敬接令,立即带着麾下精锐骑兵向着东北方向追赶而去。最终,在霍石勒尔海,李药师终于追上阿史那·狼青所带领的最后一支东突辽残部。
趁着一个雪夜,阿史那·狼青疲惫歇息之时,李药师发起突然袭击,将其一举全灭。
后世平唐国史书《平唐书》记载:药师斩首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亲斩贼酋首级,灭东突辽。这其中的夸大之处,世上也无人知道。
事后,李药师也因此功绩,获封左光禄大夫,绢千匹,食邑五百户。至于封赏时个别文官嫉妒的杂音,皇帝李势銮畏惧李副团长的凶威,一概未予理睬。
李得一剿灭东突辽之后,知道必然还有零星东突辽余孽潜逃,但时间紧迫,经容不得他再追杀下去。
“传令下去,让通突辽话的侦骑去附近小部族喊话,凡是能向守备团上缴一名突辽族余孽,不论死活,赏枚金钱一千,羊二百!若是能上缴十名突辽族余孽,不论死活,此部族若无入侵平周朝之旧罪,则永受守备团庇护!可来商贸城安居!”李得一发下斩草除根的绝杀悬赏令。
此令一下,也不知这“损不足以奉有余”的残酷人之道,究竟能否在李得一手里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