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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啊,您让臣妾怎么办啊?!”哭嚎的女声在燕秦耳边接连响起,她们的声音又尖又细,刺耳得几乎能震破他的耳膜。
哭什么哭,叫得这么响,死人都能被她们给叫活来,被吵得脑子疼得厉害,燕秦神情一下子变得阴郁起来。
他到底是做了两世的帝王,陡然威严起来的气势还是相当能够震慑人心,在他拉下脸的时候,周围一下子就清静下来。
燕秦这才略微放松了表情,尽管脑袋还是有点浑浑噩噩的,但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直觉让他很快发现了周围的不对劲。他堂堂大燕天子,谁有那个胆量让他跪在地上,就算双膝下有蒲团垫着也不行。
而且周围的环境虽然熟悉,那些穿着宫服的宫人们偷偷瞥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古怪古怪。
在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之后,他一个激灵,仿佛一道天雷从他的天灵盖劈下来一样,一下子把他从混沌状态拉出来,人也彻底清醒过来。
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微微垂下了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也飞快地调整了一下面部的神情,又摆出一副十分悲痛的面孔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这分明是他那父皇刚死不久,他那群便宜母妃对着皇帝的棺椁哭灵的那一天。果然,他又回来了!
在悲痛欲绝的宫妃们哭了好一会之后,那道让燕秦十分熟悉的清冷嗓音又响了起来:“行了,把诸位娘娘拉开,莫耽搁了先皇入皇陵的吉时。”
他话音一落,那些年轻貌美的宫妃哭嚎得更厉害了。没办法,先皇是个狠心人,就因为她们没有诞下子嗣,这老皇帝死了还要拖着她们一起去陪葬。
刚刚这男人的话,就等同于阎王爷派黑白无常来勾她们的魂。马上自己就要香消玉殒了,她们能不哭得厉害吗?
说话的声音显然很有分量,他一出声,立马有手脚麻利的宫人围上来,用软布堵了那些还想挣扎几下的宫妃们,然后丝毫不怜香惜玉的把这群柔弱的女子粗暴得拖了下去。
没了哭灵的声音,周遭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燕秦也在他父皇的棺椁面前跪了不短的时间,在宫人们动手的时候,他就及时地站了起来,借助宽大衣袍的遮掩,小幅度地活动自己的手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到这群颜色如花朵般娇艳的宫妃被拖去送死了,瞧着那些宫人们粗蛮的动作,他和前两回说了同样的话:“她们毕竟曾是父皇的宫妃。”
指挥着宫人动手的大太监李德福扯着他那比女子还尖细的嗓音给燕秦解释:“殿下菩萨心肠,只是先皇已经去了好些时日,还等着诸位娘娘陪着他一起入皇陵呢。您放心,陛下也是不舍得她们吃苦头的,早为娘娘们备好了红颜笑,就是一眨眼功夫的事。”
李德福口中的红颜笑是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能让人在幻觉中笑着死去,原本是拿来赐给犯了大错的宫妃,现在被用来带这些娇媚的宫妃们去陪先皇,一是能够减轻宫妃死时的痛苦,二是因为先皇生前就喜欢看人笑,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陪葬死得一脸惊恐怨恨。
对方和他记忆里一样,搬出了先皇这座大山,连说的话,都和前两世一模一样,即将登基的年轻太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对上那些可怜女子骤然亮起又灰暗下去的眼神。
赐这些女人陪葬,是他那个糊涂父皇的旨意,他虽然是未来的新帝,但如今还尚未登基,就算是登基了,还有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在他顶上压着,他也不能肆意妄为,还未登基,便戴顶不孝的大帽子。
原本他对着的是那些宫妃,这一转身,他就对上了最开始发号施令的那个男人的脸。
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事情离现在还挺远,猛地一看燕于歌这家伙年轻的样子,燕秦还有几分不大适应。
但就算是对方变得比他记忆里更年轻俊美了,那种阴森森的压迫感还是一点都没变,怎么看怎么讨厌。
再度重生回来的燕秦在心里暗暗嫌弃着对方,面上的表情本来都因为绷太久有些僵了,因为浓浓的嫌弃,反倒显得更加鲜活。
站在燕秦对面的燕于歌当然发现了年轻的太子那点儿不对劲,他印象中的太子,虽然脑袋瓜子勉强不算笨,但是浮躁藏不住心事,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厌恶都不知道收敛一下子,可以说是个高傲跋扈的傻子了。
但是就是刚刚太子跪在那里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化了许多。等太子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种浮躁感也消失不见了,不像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倒有点像是刚死了没多久的先皇。
但是等燕秦面向他的时候,他心头那点怀疑也消散得一干二净,年轻的太子面上半点不掩对他的厌恶,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
毕竟是刚死了亲爹,遭逢此等大变,心态会有点变化也是正常,他勾了勾唇角,眼里略过几分讥讽:“殿下这几日辛苦了,还请好好休息,莫误了三日后的登基大典。”
这话听起来是在关心年轻的太子,但配上那种冷漠得能掉冰渣子的语气,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一丁半点的关切,倒颇有点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味道。
真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欠揍讨人厌,这种冒犯龙威的家伙千刀万剐也不让人觉得可怜,燕秦愤愤然想着,面上露出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有的忍辱负重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知道了,孤也请摄政王叔千万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他这话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俨然是明着表示了对眼前俊美青年的不喜。
因为拖走了啼哭不止的宫妃,这个时候宫殿里安静得很,便是落根绣花针都能听得见,燕秦也就自然而然地听到了有宫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除了吸冷气,还有焦急,担忧,怜悯的眼神凝聚到他这个年轻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身上。很显然,他们并不为摄政王的以下犯上担忧,反倒牵挂他这个惹了摄政王不高兴的太子小命。
尽管已经活了第三世,燕秦还是为这样的场景心塞塞的。
到底是先皇灵堂上,摄政王并未有和年轻太子计较的意思,只轻飘飘地扫了燕秦一眼,很快在恭送摄政王的声音中离开了一片缟素的宫殿。
等着摄政王和他那些鹰犬走了,一个天生一副笑模样的中年宦官才凑到燕秦的身边,低声道:“殿下冲动了。”
这宦官是燕秦的大伴常笑,从小陪着他长大,算是燕秦身边十分亲近之人,不管是哪一世,常笑都待自己极好,上一世他把大燕搞得国破家亡的时候,也是常笑挡在他面前替他挨了一刀,虽然最后自己还是死了,但对方的这份恩这些好,燕秦还是念的。
心里有些酸楚,他却摆出生气的面孔,可以扬高声道:“常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孤作为太子,还要向个王爷低头不成!”
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他命令常笑在偏殿外头跪着,跪够一个时辰才准起来。
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燕秦还没回自己的太子东宫,他怎么发的脾气,对常笑说了哪些话,都被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摄政王的耳朵里。
后者听完之后,只给了燕秦十分简明扼要的点评:“蠢货。”
跪在地上向他汇报的宫人低着头,没敢附和摄政王的言论。
骂完未来的天子蠢货之后,还骑在马上尚未出宫城的燕于歌又摆了摆手:“行了吧,继续回去盯着。”
被人骂作蠢货的燕秦打了个喷嚏,趁着没人看见,揉了揉鼻子,又掀开车帘子,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
他父皇的去世并没有给普通宫人带来什么变化,雕龙画凤的回廊不损半点精致,大道两旁的花木也仍然是长得欣欣向荣,路经御花园的时候,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更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完全没有因为这偌大皇城上一个主人的消亡有半点憔悴。
可便是这些没心没肺的死物,在上一世贼寇攻进皇城来的时候,也被毁得厉害,他死前的时候,熊熊的火舌吞噬着这些亭台楼阁,到处都是火光,漫天都是宫人的鲜血。
前世的记忆和眼前的景象交织在一块,他眼睛看得不禁有些发酸。不过下一秒,他想着宫里到处都是燕于歌那厮的眼线,怕第二日宫里传出来太子像个娘们一样偷偷抹眼泪的传闻。
太子殿下的脸色一僵,手一抖,卷起的帘子便落下来,遮住了他那张年轻尊贵的脸蛋。
常笑在殿外的台阶上跪了一个时辰之后,也回了太子东宫继续伺候燕秦。。
待到私下只剩他们两个的时候,燕秦给了他一瓶上好的伤药,语气平平地说:“怎么,你这是在孤面前委屈了。”
常笑耷拉着个脑袋说:“奴才不敢。”他做燕秦的大伴以来,一直都十分的被小太子依赖,这还是燕秦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罚他,他难免会委屈,而且他确确实实的是在为了燕秦着想。
“我瞧你没什么不敢的。”燕秦这话说的重,但他把孤改成了我,神情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动怒,常笑知道主子没生气,又斗起胆子说:“奴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过几日殿下便是陛下了,这节骨眼上,您何必去找那位的麻烦。等到权力到了您手里,您再生气也不迟。”
燕秦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他当上皇帝后是什么处境,没有谁比他这个活了三世的人更清楚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个时候的处境,大燕皇室子嗣一向稀薄,他父皇活了四十多岁,到死的时候,膝下只得了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他病来得太急太猛,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年幼的儿子铺路就羽化登仙了。
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妃嫔,背后没有一点势力不说,在生下他当天她本人还死了。若不是其他宫妃生的两个皇子都幼年夭折了,他也不可能当上太子,甚至还坐上那把龙椅。
他现在虚岁才十四,因为是去年死了兄长才当上的太子,他一直以来学的就不是帝王心术,文不成武不就的,哪能让老皇帝和那些忧国忧民的朝臣放心把这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上。
没有篡权的外戚,他那短命的父皇又给他安排了个能干的摄政王。一开始是为了平衡朝政,免得他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年轻太子被世家大族牵制。
但是在他的第一世,摄政王攥着权力不撒手,文武百官只看得见摄政王,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皇帝。
燕秦的心眼虽然不算特别小,但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丢丢的想法,结果摄政王就开始干涉他宠幸宫妃的事情,让他娶一大堆女人,俨然有了宫妃有孕就把他这个傀儡皇帝弄死的意味。
小命被人捏在掌心,他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就硬生生把自己给窝囊死了。
可能是列祖列宗觉得他这个窝囊死的后辈太没用了,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他隐忍成熟了许多,想法设法,甚至勾结上外族,总算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成功把摄政王这座压在他脑袋上的大山上给搬到了。
可是他引进来的外族也是群豺狼虎豹,没了摄政王这个威名在外的玉面煞神压着,他的国和皇宫很快被人攻破,过了不到十年的开心日子,就国破家亡了。
没有保住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还害千万百姓做亡国奴,他心里自然极悔恨。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在贼人闯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心一横,拿了把宝剑就抹了脖子。
结果他刚死,一睁眼,就又回来了!
只要燕于歌一天是摄政王,他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舒坦日子过。放过燕于歌吧,自己窝囊死。让这个可恨的家伙去死吧,他还是连着江山社稷一起完蛋。
列祖列宗到底要他怎么办嘛,真的好想抹脖子不干了!
看着燕秦的神情突然阴郁起来,整个人周围好似笼了一团黑气。常笑吓得脸上的粉都要扑簌扑簌抖下来了,他用尖细的嗓音把燕秦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殿下,您没事吧。”
燕秦回过神来:“没事。”
他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脖子,然后又放下手来。
算了,抹脖子真的挺疼的,还是不要了。
常笑松了口气:“时辰也不早了,奴才伺候殿下就寝吧。”
燕秦摊开手来,对着镜子让常笑替他宽衣。
他站着的时候,瞥到不远处镜子里自己年轻青涩的面庞,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反正摄政王年纪比他大,说不定这次他能把对方给熬死,皆大欢喜。
嗯,还是先等孤登基再看看吧,年轻的太子殿下在心里对想到好主意的自己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