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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姜顺去的那条梧桐夹道,本来是专走粪车的路。
因此平日里就极背静,少有人去。然而每逢秋季,还是有不少人会到那里去拾梧桐叶。
直到一年前,先后有两位宫女离奇死在那条夹道内,此后便传出不少闹鬼的传闻。自此再没人敢靠近那里,甚至平时侍卫也不愿在那里值守。
立夏说着,还学了几个流传最广的传闻,把小满吓得捂住耳朵尖叫。真到姜顺叫停,立夏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口。
姜顺笑道:“早就说你们猜错了地方,我去的是外廷!实话告诉你们,我还看见两个男子呢!要是内廷,他们如何进得来?就算进来,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什么,男人!?”
姜顺眨眼坏笑道:“是啊,而且还是外邦男子!”
“外国男人?那,那……他们没对小姐无礼吧?”
姜顺手持水舀从头顶浇了一勺水,长呼一口气,抹干净脸后,见二人引颈相盼,这才笑道:
“他们举止儒雅有礼,年长的那位衣着华贵,想必来自富庶之邦。”
立夏歪头想了一阵儿,拍手笑道:“那就对了!闹鬼的夹道墙外就是外廷,必是外邦人不认路,不小心闯入后宫。呵呵,多亏是外国人,不然脑袋早搬家了!”
小满才刚松了一口气,现在又眉头紧锁,向姜顺郑重道:
“小姐可不能再一人乱跑了!这次多险,就算小姐不信鬼神之说,可要被人瞧见你和男人在一起,性命也是难保!”
“还用你提醒?以后你们谁也别想丢下我一个人儿!”
姜顺这话一说出来,立夏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吐了下舌头说:
“我也再不敢离开小姐一步了!不过这次最不仗义的是芳仪,咱要不为了教她们腌黄瓜,也出不了这事。可事到临头,她们却袖手旁观,连个人手都不肯借,良心全被狗吃了!还有……”
“还有什么?”
“芳仪……她明知道皇上要去,却不肯留小姐见驾。小姐前脚才走,她们院里就乱了营,一会儿烧水沐浴,一会儿梳头打扮……我觉着不对,故意耗着不走,最后还是被鹦哥给撵出来了。”
小满瞪了她一眼,骂道:“偏你不做脸!死皮赖脸耗在人家那儿干吗,让人撵出来不丢人啊!”
立夏撇嘴道:“你懂什么?!告诉你吧,我从浴堂殿出来并没走,躲在一个角落等着,果然不久就亲眼看到龙撵进去。哼,芳仪真行!提防妹妹和防贼似的,亏小姐待她那么好!”
小满也顺着她的话劝:“按说我们不该议论主子的是非,可小红就是个好例子,她虽一时能帮着咱们赚钱,最后却差点害死了咱们!芳仪对小姐不是真心,咱以后还是少去西边儿吧。”
姜顺起身出浴,一边擦拭一边淡淡地说:“这是她产后首次面圣,我只盼她能抓住这个机会重拾恩宠,早日封妃,尽快把哥哥接回来。”
她一提到救哥哥,两个丫环立时收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甚至连昨天的事也不敢提及了。
然而这情形并没维持多久,下午李美人和张才人过来串门时,男人的话题便再次掀起了一个新高峰。
冷宫无趣,突然得了这么个劲爆的消息,张才人兴奋得不得了,她事无巨细地问了个通透,突然转过脸问李美人:
“你快给断断,这两人是哪国的啊?”
李美人笑道:“这可不好说。他们说得虽是一国话,可姜妹妹听不出他们的口音。既然相貌有异,也可能是临国人,只是语言相通……”
张才人不耐烦地摆手催道:“谁稀罕听你这些!你父兄全在礼部,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李美人经她一激,垂头思量了一阵,缓缓道:
“红发的必是吞火族!吞火蛮子红发黑肤,高鼻深目,男女皆包裹兽皮。姜妹妹说他穿着我国服饰,想来是礼部恐兽皮不雅,特意为他备的。至于他服饰的规制,此人应是吞火族首领的子嗣。至于另一位,既能与吞火族人对答……”
说到这里她猛得抬起头,面露得色,决断地说:
“我揣测此人必是采国使节。使臣大都会邻国语言,少则三五种,多则七八种。再者,姜妹妹说他衣饰精美。呵,能入得了妹妹眼内的服饰,想来也只有采国才行了!”
姜顺笑道:“姐姐又笑我!我只远远望了一眼,那些饰品并未看得真切。倒是姐姐仅凭我只言片语就能猜到这些,实在令人折服!只是我刚才没说清楚,那红发男子面如傅粉,肤色异常白皙。”
李美人眉头微蹙,摇头道:“不能啊!有典可查的邻国中,也只吞火一族是红发,却肤黑如墨。不过说来也怪,我国并未与他们建交,按说不可能让蛮夷入宫觐见啊?唉,可惜我身在冷宫,不然倒可以问问父亲。”
张才人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偏你认真!不过聊个闲篇,你倒做起学问来了。哎呀,人家真想看看红头发什么样啊!”
李美人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才不是想看红发,你是想男人了吧?”
张才人被她弄得涨红了脸,扑上来就与她扭到一处。
李美人素来自持自重,此时却也被张才人弄得没辙,少不得闹到一处,片刻间便已鬓乱钗横,再没了半点儿清冷之态。
姜顺却不参与,只躲在一旁拣乐儿,笑得弯腰捧腹,捂着肚子喘不过气来。
平乐苑一派欢声笑语,可此时的浴堂殿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姜和一边哭一边骂,随手扯过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地就往地上乱摔,浴堂殿已经满地碎屑,却没有任何宫人敢去劝阻。
按说姜和重获圣眷,丽妃又被束之高阁,她高兴还来不及,这又是来得哪出儿?
原来丽妃才倒,却又冒出来个比她更难对付百倍的!此人不是旁人,恰正是丽妃的表妹——姚美人。
拼不过对手,姜和倒不至于这么生气,她实在是恨极了对方的不守规矩!
姜和此次重得圣眷,那可真是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人家姚美人却全然不顾这一套,整晚整晚地霸着皇上不放。
一连几晚,皇上本来都是奔姜和来的,可她为了守礼,每每苦劝皇上回长乐宫,不想却都便宜了离她不远的姚美人!
可人家姚美人才不学她的样子,皇上便有去无回。
姜和吃了大大的暗亏,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委屈地在殿里大发雷霆,和所有的瓷器、摆件过不去。
好在这种事她经历得太多,过了一阵子,也就慢慢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阴测测地冷眼旁观,只一心盼着姚美人早点儿倒霉。
可谁知今时不同往日!王皇后自得了小皇子后,满心满眼里就只有小皇子一人,对皇上不大留意了。
姚美人作妖到这种程度,后宫不知传出她多少风言风语,也有世妇在皇后面前告状,然而皇后仍不闻不问。
更夸张的是,没过多久皇后居然顺了皇上的意,把姚美人破格提为“婉仪”!
这一下后宫可炸了锅,有些心眼活分的甚至跑去婉仪那边站队。
姜和气得又摔了一大堆瓷器、玉器,脸沉得水似的,搞得浴堂殿人人自危。
她不服!她为天家生了长子,却连个妃还没封上。
那个姚美人寸功未立,居然和她平起平坐了,哪里由不得她不恼?!
这天,姜顺一进浴堂殿,就看见姜和一边骂人,一边摔东西。
她将下人支出去,安抚了姜和,又掰开了、揉碎了为她讲解利害关系。
好在姜和性子不犟,很快就被她说服了,想了一阵问:
“妹妹自然是和我是一条心,那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办?现在离皇儿百天不远了,你看我是不是在这件事上下下功夫,提醒一下我的功劳。唉,我也不和那小狐狸精生气了,封了妃,我也就踏实了!”
姜顺摇头笑道:“大姐姐不要心急,封妃的事最好由皇后娘娘提出来,至少也得皇上开口,大姐姐万万提不得。至于小皇子百天的礼物,大姐姐不如亲手做些衣物送过去,礼物重在情义,不要太招眼。”
姜和一脸困惑,犹豫道:“这……我还是不大明白。”
“大姐姐诞下了天家长子,何须去争?只是最近才升了婉仪,皇上不好再开口。至于皇后那边,只怕专等大姐姐跳出来看笑话,咱可不能让她们如愿。”
姜和诧异道:“皇后为什么要我出丑?我连儿子都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姚美人又为她做过什么?况且她还是丽妃的表妹!她总不能好坏不分吧!”
姜顺摇头道:“大姐姐怎么又糊涂了?纵使皇后母仪天下,却终究抵不过血浓于水的事实。哪个愿意白白为人家养孩子?我们姓氏低微,要是大姐姐再落个不好的名声,日后等小皇子长大了,也不会向着大姐姐的。”
姜和脸色一白,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哭道:
“我哪里敢有那个妄想!这个儿子既是给了人,就再没想过要沾他的光儿。我只盼着再生个儿子,老来也有个靠山。”
“大姐姐这么想是对的!只是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咱们不得不妨着些。唉,这世上能像大姐姐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又有几个?皇后有此顾忌也在情理之中。大姐姐只许按我说的做,自然不会有差池。”
姜和仍有疑虑,迟疑道:“可咱们的出身……皇后要不让我封妃怎么办?”
“大姐姐跟了皇后这么些年,还没看明白?皇后最是好名声,断不会为此事污了她的声誉。再说就算为了小皇子的面子,你这个生母的名份也要好听些,大姐姐只管安心!”
姜和忙不跌应声,拉着姜顺的手哭道:“人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我才明白,无论我怎么对人家掏心掏肺,终究还是隔着一层,终及不上我们姐妹之情!”
姜顺好言劝了一阵,把该嘱咐的全嘱咐到位,这才安心地离开浴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