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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御、之?”
黑衣人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古怪意味。
星辉月色落在他的白发上,光泽细腻,像覆一层薄薄的霜雪。他眉目如画,画上却是那种阴郁冰冷的色彩。想了些什么,似乎是笑了一下,血眸沉沉浮浮,语气很淡割碎月色:“嗯,我知道你。”
裴景皱起眉头来,跟这个人说话,他处处提防放不下戒心。闻言只道:“既然我已报上名号,道友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
黑衣人却反问:“你很想知道我是谁?”
裴景直言:“是。”
黑衣人视线冷淡望他一眼,过分阴郁苍白的脸面无表情,说:“以后吧。”
裴景一愣。他是第一次遇见这号人,又是在这血气森森的鬼林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不过眼前的青年不欲多言的事情,他也不会过分去追问。
黑衣人慢慢走近,行过脚下的疮痍尸山,神情也一分一分变得冷淡。他血红的眼眸望着山林深处的方向。因为他的到来,整片山林变得更加古怪。
原来只是阴森血腥,现在能明显感觉到林子深处怪物的恐惧和暴躁。
忽然一阵罡风刮过,婴孩像猫一样的哭声起起伏伏响了起来。诡异可怕,狰狞刺耳
裴景心道:这些妖怪真是不知死活。
但他还没找到声源,就见林子里的树开始张牙舞爪,活了一样。树叶渗上血色,脱离树枝,漫天飞舞。土地猩红,漆黑诡异布满尸体,血红如枫的树叶在空中织成一道道绚烂红光,美虽美,落到地上,却马上化为血水,腐蚀一片草地。
这叶子沾人则死。裴景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转身,一柄伞已经隔开红叶雨,打在他头顶。
他偏头,看到的是青年如玉山挺拔的鼻梁,侧脸俊美冰冷。
周遭都笼罩在一层血色不详里,夜幕沉沉,猩红泥土红叶成雨。青年三千银发,持伞的手修长苍白,倒是成了唯一亮色。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断桥上风雪成诗,山林里血雨如织。
裴景低声道:“多谢。”
黑袍人并未看他,缓缓往前走,红叶零落在旁边,他衣袍掠过去,血流旖旎。山林里鬼怪嚎叫,桀声大笑。伞下却像是隔开所有的声音,安静地只有他二人行于天地。
裴景见他往林深处走,便道:“你深夜来此处,也是为了除那妖魔吗。”
黑袍人手指微紧,道:“不,我来拿一样东西”
裴景微愣:“那妖怪身上的?”
黑袍人道:“是。”
他唇角忽现一丝笑意,淡而远,渺渺如这林间雾。
“我要活的,所以你怕是杀不成那妖物了。”
裴景一愣,旋即视线冷凝,皱眉道:“抱歉,这妖魔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我今日定不会放过它。”
黑袍人意料之中,垂下眼帘,淡淡道:“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裴景不欲与他起争执,若是寻常人跟他说这种话,他肯定是不信的。但面对这个人,裴景只是心下一沉,道:“试试看吧。”
黑袍人意料之中他的答案,冷声道:“值得么。”
裴景:“什么?”
黑袍人俯身,气质冰凉如深雪,苍茫之下压抑着血腥肃杀,一字一句缓缓说:“为山脚下那群和你无亲无故的凡人与我为敌,你要知道,惹怒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将伞抬高,月色皎洁,流泻在他手指上,骨骼分明,白得诡异,纯粹如血玉的眼眸清清冷冷。
裴景相信他说的话,这个人真的能杀了他,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惧怕。对这个陌生人,有一种来之莫名的熟悉感和信任,虽然是第一次见,却有一种仿佛很久以前邂逅过的样子。
手指按住凌云剑,雪衣剑修皱了下眉道:“不是为他们。”
黑衣人手指微紧,很低地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那是为什么,是云霄斩妖除魔的祖训,还是你心中自以为是的正义。”
裴景:“……”有点生气,但是打不过他。
黑衣人神色重新冷淡下来,目视前方,似笑非笑:“收起不必要的正义吧,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裴景脾气都没了。他年少成名,修真的路一帆风顺。第一次被人这么训,想一想还有点稀奇。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裴景都不想压抑本性了,雪衣玉簪,光风霁月,朝他一笑说:“这样吗,可我觉得我会长命百岁。”
黑衣人丝毫不意外,垂眸,只说:“我也希望。”
裴景本以为是嘲讽,但细下心琢磨一下,又觉得不像是了。
他声音很轻,疏离冷淡中多了另外一分情绪。
真是个怪人。
红叶漫天纷飞,血色沾染大地。
裴景察觉他真的没什么恶意后,顿了顿,认真道:“或许只是我们之间追寻的道不同罢了。云霄自开山之始,秉承的都是正道,我身为云霄首席大弟子,更应当以身作则。斩妖除魔本就是责任乃至义务。何况我受天下景仰,一份荣誉的背后,就该有一份承担。”
反正,我是无敌的。
当然后面这话裴景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点脸的。
山林走到尽头。红叶淋下的雨也停了。回首望是一条寂静阴森的路,尸山血雨不为过。黑衣人收伞,袖子稍滑,露出苍白的手腕,像一道玉色河流。他听完裴景的话,不置可否,静在原地。
山林尽头,露出一个山洞,洞口都是一层青色的诡光。
银发黑衣人停下脚步,一指前方,说:“沿着山洞往前走,它就在深处。”
裴景愣住,“你不进去了?”
黑衣人低头看他一眼,容颜苍白俊美,银发胜风雪,此刻眼底没有情绪:“让你杀。”
裴景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放弃。
他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犹豫会儿,裴景道:“你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若果是内丹之类的,我可以先给你取出来,再杀它。”
“没必要。”
他重新戴上帽子,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像来时一样,往回走,一步之后,人就消失了。
裴景扯了扯嘴角,“难不成他是被我那一番话感动了?”
不过想想都不可能。
依着这人的话,他们之后还会再见的。
裴景站在洞口,回头望了一眼。月与星交映,血与土斑斓,这样诡异的场景,刚刚那一路,却因为那人演绎出另一种风月无边来。
现在,他要面对的,该是那个鬼怪了。
入了山洞,先是一股浓郁的血味。
脚下的路也泥泞不堪。他取出照明的珠子,把山洞照亮,洞壁上倒挂着蝙蝠,脚下的路有一股阻力在妨碍行走。
山洞中央是一个血池,池子里挤满了一堆婴儿,不知养了多久,白白胖胖,皮肤透得仿佛一戳就破,像变大的蛆虫一样挨在一起。洞壁上各种红色的细流,缓缓涌入池中。
池边上蹲着一个女人,头发很黑很长,拖到地上。
哼着歌,歌声嘶哑难听,还透着分古怪。
她的手在血池里搅和,没注意到裴景的到来。
察觉到危险的时候,裴景已经把剑抵到了她的后背。
女人身体僵硬,然后猛地头一百八十度旋转,转了过来。
她模样诡异,没有五官,脑袋上密密麻麻附了十几张脸,交叠在一起,狰狞扭曲。转头的一瞬间,表层的七八张脸脱落,尖叫着,朝裴景撕咬过来。
裴景甚至不需要出手,长剑一刺,几张鬼脸灰飞烟灭。
它发现打不过后,几张脸一起嘶叫,头发涌动,把自己包裹成黑色的蛹。
裴景道:“有用吗?”
凌云剑横扫,破开黑发结成的蛹。它身上的衣服,瞬间裂开,里面根本不是人的躯体,成百上千张脸堆叠而成,痛苦的、挣扎的、哀嚎的,每一张脸都是忧怖之色。躯体瞬间四分五裂,奔涌而出,千张人脸在山洞里四处逃窜。
裴景垂眸,冰蓝的光从以他的剑尖溢出,瞬间照的天地大白。长发猎猎,雪衣翻飞,他眉眼清逸,在浩瀚的灵力里,恍如仙人。
“一个也别想跑。”
整个山洞尖叫声不绝于耳。洞口被设了屏障,逃不出去,千张恶脸在绝望的嚎叫里化为灰烬。等光散去,咚,只有一张脸没有灰飞烟灭,掉了下来。掉到裴景的脚下,里面的恶灵已经死了。它慢慢凝结,成了一个面具。
黛色眉毛,红色的唇,涂抹胭脂。安安洋洋闭着眼,却能看出是一张美人脸。
裴景半蹲下身体,把它捡起来,面具上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阴冷气息。
“这又是什么。”
越看越诡异。
裴景把面具收入芥子,又在山洞里转了一圈。
他视线重新落到那些婴儿身上,慢慢地,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婴儿,怎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云岚城附近没听说过有婴儿失踪,如木头村的老人所言,女人都没几个,那这么多的婴儿又是怎么来的呢。
裴景的视线若有所思,目光冷淡:“或许,这就该问问那个拐走新娘子的人了。”
裴景走下云岚山脉,又变成了少年模样。
到木头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进院子,老头正在割木头,看到裴景,眼睛瞪圆。
放下手中的刀,难以置信:“你怎么从山里下来,你在里头呆了一晚上?”
裴景吐出嘴里叼着的草,笑嘻嘻道:“对啊。”
老人家脸都快抽搐了,感叹,现在的小娃是真的不怕死。
裴景却突然问:“老人家,你那二儿子啥时候回来啊。”
老头也不知道他问这做啥,心里算了算日子:“快了,一个月后吧。”
裴景朝他咧嘴一笑,“那成,我到时候再来看你。”
老头一头雾水:“你来看我干什么,你一个仙门子弟,稀罕我这破地方?”
裴景笑意不明,往他背后的屋子看一眼:“可稀罕呢。”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二的房子下面关押着很多女人,不过邪魂出现山林里,怕早就死了。他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得等他回来,毕竟还有一些疑惑。
他回到云岚城后,没被领他们来的师兄骂,倒也是稀奇。问过之后才知道是许镜帮他打了掩护。裴景越看这小子越顺眼了,心中感叹,同样都是新弟子,楚君誉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许镜听说他在山脉里过了一夜,表情十足惊悚:“那你在里面得见了多少鬼啊。”
裴景随便敷衍:“还行吧。”
反正现在最恶的那只鬼已经没了。
怪物死后,他从山洞走出来,那片林子马上枯萎,土里的血一夜之间蒸发,土壤松动,露出了一具具残骸,诡异的灵芝也都悉数凋败。山林以前本就是个乱葬岗,鬼怪丛生,阴气重,被怪物当成家后,邪气更甚。
十五天转瞬即逝。
裴景从蛤蟆精那里拿的灵芝也够交差了。坐在云鹤上,他却是心事重重。云岚山脉的事还没完全解决,但,他有必要先回一趟云霄。
天堑峰常年无一人,清冷寂寥,飞鸟难渡。他的归来让殿门前桃花争相迎,白衣拾阶而上。
裴景回到了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取出了一块玉佩,漆黑通透,写了一个大大的“鬼”字。
这还是当初他打赌从寂无端身上坑下来的。古怪邪门的事,他不清楚,可是身为鬼域少主,寂无端确却是很了解。
不管寂无端现在想不想见他,他都要去鬼域会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