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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呆了很久,才轻声说:“楚……君誉?”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楚君誉喊他的名字,遥远又真实。莫名的,一种奇异的感受却在心中蔓延,世界在一瞬间静止,烟尘剑气肆意飞扬。
他突然听到吱嘎的声音。
一道浓郁强烈的血光从门的背后涌出。
裴景仰头,还是年少微显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份呆愣。
这扇他怎么也推不开的门,现在正在一点一点,打开。
楚君誉好像受了伤,声音却很冷静。
“裴御之,阻止他。”
阻止他。
从门内涌出的血光对追逐他的那群怪物似乎有另外的伤害,怪物们肉身腐烂,尖叫抽搐着往前爬行,咬牙切齿,对裴景恨之入骨,只想咬烂他。
轰——
而此时,门终于开了。
一个普通的院子,院子的空中,却是万千条血色红锁纠缠交错,犹如阵法封印着什么,黑气血气,弥漫一方。
院子正中央,是一口缸,那口缸是源头所在,是这样极恶世界的起源地,却沐浴在一片白光里,纯粹圣洁,干净到不可思议。
白光轻柔,温柔像是日月星辉。
在血锁中央,缸的前方,站着两个人,一青年,一少年。
裴景在进去的一瞬间,直接祭出凌云剑,破门、破光、破这横锁,人随剑直刺向书阎的后背。
他要阻止这个神经病!
他的剑离书阎后背还有一米,张青书却迅速转过身来。
剑光落在书生脸上,清俊厌世的容颜,露出一丝古怪和讥讽。
“你居然追来了。”
裴景磨牙:“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
但他的剑直直穿过张青书的身体,出来后,沿着剑刃慢慢流下的,却是漆黑的墨水。
张青书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漆黑的洞慢慢融合,手指沾了一点自己的血,面不改色淡淡说:“我是不死的啊。如果不是我想死,这个世界上谁能杀得了我呢。”
他的声音却还惊动了另一个人,站在张青书旁边的少年转过头来。
裴景瞳孔一缩。
“季无忧。”
铁锁分隔空间,少年手里捧着一块巨石,小胖子的脸上,是一种裴景从未见过的表情。像失了魂魄,又像是换了灵魂。麻木的,冷漠的,仅有的几分错愕在瞬息后便消散。
他只看了裴景一眼,万般情绪,又转过身去。
裴景怒瞪张青书:“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重要吗?”张青书道:“我说过的,决定你命运的人,是你想都不会想到的人。”
张青书给裴景的感觉,一直就不像个恶人,甚至不是个合格的反派,他没有杀人的**,对什么都厌倦又烦躁。
现在想起来,就是个求死的疯子。
裴景心里暗骂一句,懒得理他,冲向前要拦着季无忧,却被脚下突然涌出的墨水,化形手掌,死死拽住。
裴景厉声道:“季无忧!转过来!看着我!”
季无忧的身形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抱着石头,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青书在旁边说道:“你不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吗?拦着他干什么,让他砸了那口缸,铲除这个世界所有的妖魔鬼怪,不好吗?”
裴景面沉如水:“我自有办法毁了这里,不劳你操心。”
张青书道:“有趣,我都毁不了,你还能毁了这里?贪生怕死而已。”
“以你一人性命,换此地众灵安息都不愿,还仙门正道,呵,蝇营狗苟之辈罢了。”
裴景气笑了。
他周身的气息变动,一层薄薄的蓝光,落在眉眼长发,整个人如冰晶般。他手腕一横,心中运念云霄剑法第三式,瞬间冰棱拔地而起。
以他为中心,成剑阵。
断了方圆一米之内的所有邪祟。脚下的墨水淅淅退散。
少年负剑而立,说:“你难道不知,我身为修真界万千女修的梦中人,性命贵重得很?”
少年半立空中,发随风猎猎,冰蓝的灵力汇聚身旁。
一袭灰褐衣衫,也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感觉。
笑起来特别张扬,但在张青书看来,也格外刺眼。
裴景懒洋洋说:“贪生怕死了一辈子,第一次遇见要我舍己为人的——我这还有点不习惯呢。”
张青书目光只盯着他,同样气得笑出声来。
“好啊,贪生怕死,不仁之人——杀!”
一声杀字落下,瞬间空中的所有红锁抖动,发出震耳响声。土地翻涌,从地下慢慢地爬出来无数墨水凝结成的人性怪物。
张青书的手里拿着根笔,乍看去,和庙里的文曲星有几分神似。他眉眼阴郁道:“你想先走一步,我就送你一程。”
那些人,都分不清是墨水凝结还是血水凝结,红到发黑,浓稠恶臭,张开嘴,去能看到森白牙齿。墨人朝他扑咬过来,剑阵的威力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时,忽然院子门外一阵涌动,裴景在空中回首,发现那些四肢爬行的人形怪物已经挣脱痛苦,全身腐烂地涌进门来。
它们睁着一双双赤红的眼,手脚疾驰,怨气都能把裴景的脸腐蚀了。
这些怪物本就是从缸里被赋予力量,在本源的附近,自然也是实力暴涨。
他们的突然闯进,让这片地区作为镇守的红锁,马上又飞快抖动起来。
我操。
裴景心里哔了狗。
这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再加霜。
只是张青书也愣住了。显然,他也不明白这群怪物怎来的。
裴景迅速镇静下来,内心慌得一批,脸上却挂起了万事俱备的淡淡笑:“怎么?就允许你叫人,不允许我叫人了。”
张青书眼眸豁然瞪大。
裴景还是那副淡淡的笑,伸出手,对着身后向自己撕咬来的千军万马,下命令:“上,给我把这个病秧子咬死!”
很明显,他这气势是足了,张青书眼眸莫测,手指在空中凝成一个诀,瞬间围绕在他身侧的墨人,都化为水渗到地下,又重新出现在张青书旁边,围成一个屏障。
裴景也就过一下嘴瘾,吓吓他而已,等下这群怪物朝自己咬来,就啥都暴露了。没想到张青书居然真是个傻的,墨人消失的瞬间,裴景迅速找准机会,一手拔出在地下成剑阵的凌云剑负剑背后,脚踩过空中的血锁,直奔季无忧的方向。
张青书冷笑一声,“我会让你这小子得逞?”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召唤,那群怪物已经从门口以一种鬼魅的速度跑过来,牙齿撕咬过后,墨人瞬间倒地,在他脚下形成一滩滩水。张青书愣住了,低头,无数个怪物抬起头来。居然不是恶犬,是实实在在的人,即便已经血肉模糊,五官还是依稀可见,此时这个人四肢爬行,抬头看他,眼神是绝望是恶毒是怨恨,是彻骨的悲伤。
……他们是被拖下村关在缸里做成怪物的人。
……而创造出这个村的人,就是他。
裴景回头看了一眼,张青书被怪物包围,青年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厌世的态度,神色扭曲,眼里全是震惊和挣扎,他在自己逼自己疯。
裴景心中暗舒一口气。本来以为会遇到两拨人马,没想到他们狗咬狗去了。
其实现在,他也明白了,这些怪物的养成,本就是村民们为了对付张青书的,灌入缸里的一刻,对张青书的恨意就一直在滋生。
一场罚罪雨,惊动了所有人。
他就说这种不死的杀手锏怪物怎么可能是为了对付他的呢。
村民们知道张青书回来了。回来张家。于是这一回,出动所有底牌,把这个害他们死去的魔鬼,杀死。
这群怪物,最初的敌人和目的,就是张青书。
裴景一把抓住了季无忧的手,小胖子有几分错愕回头。季无忧其实生的有几分呆,眼睛很大,眉毛平平。
他的突然出现,戳破了那层冷漠麻木的表象,季无忧如梦惊醒。眼里藏着的,却是极度的抗拒和害怕,还有难过。
裴景想,小胖子在这里一定是被吓的神志不清了。
裴景努力挤出一个笑,说:“听我的,我带你回云霄。”
季无忧怔怔看着他,突然两行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下一秒,他突然动作剧烈的挣开了他,手里抱着那块泛着血光的巨石,摇头,声音凄厉:“不!”
裴景被他的反应下到了。
季无忧死死盯着他,浑身颤抖,被他勾起梦魇,一直在摇头。整个人陷入魔怔,往后节节倒退,泪涕横流,口齿不清:“你不会管我的,没人喜欢我,没人会管我的。我摇铃铛她没来,她明明听见了啊,她听见了的,她就在墙上,她还看我一眼,我就要死了,缸里有个人啊,缸里还有个人,我要死了,我要了铃铛啊,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小胖子的手死死攥着石头,太用力,手指破皮出血,可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哭够了,眼睛里却只有迷茫,“他说得对,你们不要我,不来救我,都没有错。是弱小的人不配活下来而已。我要活下来,我要活下来,只能靠自己。”
他往后退,身体已经贴到了那口缸,缸壁冰冷,周围的白光却给他一种极其熟悉又温柔地感觉。季无忧喃喃:“我要活下来,我要活下来……”
“——我要活下来啊!”
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额头涌出青筋,像是魔鬼复苏一般,少年的眼睛赤红,含着泪转身举起手里的石头,咬牙,用尽全力,就要砸碎这口缸——这个丑陋世界的根源。
他高举石头,重重往下砸的刹那。
千钧一发之际,裴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上前,一掌把他人砍晕,季无忧瞳孔一缩,眼里还蕴着泪,一点一点往后倒。裴景极其复杂地看他一眼,眼疾手快地接过石头。把手里沉甸甸的石头放到了地上。
他站在白光里,慢慢蹲下身,在缸前。
追寻了那么久。
终于真实地站到这里。
这口缸,被一块木板压着,尘封了五百年。
“楚君誉,你在里面吗?”
柔和的白光照在少年身旁,周身一层淡淡光影,鬓发垂落,几分温柔。裴景伸手,缓慢地移动木板。
他其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张青书的尸骨?或者是另外的神秘的不可知的东西?
五百年前醉酒的父亲亲手把儿子淹死缸里。这里面是罪恶、是阴毒、是邪佞、是盘踞不散的怨气。
只是最后推开。
从缸里伸出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只手先握住了裴景的手腕。
裴景愣愣地抬头。
另一只手沿着缸,从缸里出来的人,他既熟悉又陌生。
银发如雪,血眸冰冷,眉眼是那种阴郁邪佞的色彩。
身后是万千血色巨锁,这一地纯白的光,却也散不了他留在血液里的黑暗。
裴景眼眸愣怔,说不出话。
黑衣人视线掠过他,落到地上昏迷的季无忧后,才说了话,语气如那日红叶翻飞时般,淡的割碎月色。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