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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舒谁都不觉得亏欠,只有看到她的孩子时,她对孩子的内疚和歉意那么强烈,她对不起这个孩子,欠了她那么多,她紧紧抱着孩子如同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会让孩子知道有这样的爸爸存在,永远永远都不会。
老诚见她这般惊魂未定的样子,便遣散了众人,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小娴淡淡看了她一眼,跟着郭夫人走了出去。
老诚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敬舒抱着孩子蜷缩在一旁,长发铺满了她的肩背,瘦骨嶙峋,有种骨感的坚硬铠甲,小叮当已经快一岁了,察觉到妈妈的情绪,便憋着小嘴一颗颗掉眼泪,无辜的大眼睛流连在她的脸上,似是在观察敬舒的脸色。
“为什么还没有结束。”敬舒抱着小叮当轻轻颤抖,无声低喃,“为什么没有抓住,为什么还活着。”
老诚叹息一声,“大小姐……算了吧。”
敬舒将脸埋进小叮当的肩窝,沉默了大半个晚上,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恢复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老诚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一遭也算是纪临江的报应了,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他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这是一名叫苏秩的人拿来的,说是纪临江曾经交代过,如果他出事了,就把这些文件转交给你。”
敬舒拿过那些文件看了眼,皆是纪临江近身保镖的名单,名单后赘有这些保镖的家庭住址,家庭成员,就职企业,几乎清一色都是纪氏位于国外的外企高管,纪临江手中掌控着这些保镖的命脉,这些保镖自是誓死效忠。
“你猜的没错,纪临江把你和孩子的后路,都想好了。”老诚又拿出一个文件袋,“这个袋子里装得都是合同和干净的家产,说是留给孩子的。苏秩说,让你不用担心,所有的事情他会处理,你只管跟孩子过安生日子即可。”
小叮当好奇的去抓袋子,敬舒将她圈在怀里,不让她触碰那些东西。
老诚看敬舒这个样子,劝说,“大小姐,我知道纪临江伤你很深,你怨他,恨他……”老诚看着敬舒麻木的脸,试探地说,“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啊,不是么?大小姐,宋司璞对咱们也苛刻,可你并没有那么憎恨宋司璞,甚至能和他握手言和,这说明你对他已经没有感情,所以你才会对他释然的放手,可你,为什么不能这么对待纪临江呢?”
敬舒脸色微白,视线落在那些文件上,没言语。
老诚语重心长,“大小姐,你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报复纪临江的机会,你记得他对你做的每一件错事,记得他对我们每一重伤害,这些记忆会折磨着你,困扰你,吞噬你的心智,于你并无益处。”
“我做错了么?”敬舒茫然看向老诚。
老诚摇头,“这无关对错,大小姐,真正爱着你的人,他们并不想让你复仇啊,你爸爸和你哥他们都想让你忘记啊,只有忘记才会幸福,我们都想你幸福。”老诚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背,“可你从没忘记。”
敬舒微微缩着肩膀,脸上有倔强的麻木,她的额头上缠着纱巾,满身是汗。
老诚打了一盆温水来,轻轻搓着手巾,似是开导她,“你去国外找我们的时候,那会子状态温柔平和,我以为你放下了,哎。”他拧干毛巾,帮敬舒擦拭脸上的冷汗,“温柔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状态,你本该是温柔的,恩呈曾经说过,不管生活给予我们怎样的苦难,我们都不能丢掉自己的爱和感激,只有这样,生活才有希望啊。”
“道理我都懂。”敬舒抓着床单,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咬着唇,“可我忘不掉,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她直到这一刻,依然控制不住的去愤恨,为什么纪临江没有死,为什么他没有被抓,她控制不住这种想法,如同这不争气的眼泪和颤抖,她控制不住。
她的心似是被锁在了一间囚笼里,跌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从未从那间刑房里出来过,她那么努力不顾一切的想要爬出来,朝着孩子散发的阳光走去,她以为孩子会是她的救赎,可是总有那么一刻,她会因为一句话,一个身影跌入囚牢的深渊,如同炼狱焚烧,于是忍不住怨怼,忍不住崩溃,长夜从梦中惊醒,想起他对她做的一切,便痛不欲生。
她不想这样。
可她控制不住。
“道理我都懂。”敬舒微微凄惶,“可是……诚叔……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囚心的那把锁,没有钥匙可开。
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五内,痛极时会自怨自艾,也会失去理智,不择手段,冲动时恨不得随时抄起一把刀跟他拼命。明明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开始坦然利用现有的资源为自己谋生,可是旧伤一旦发作,就像个瘾君子走不出来,于是静静的蛰伏,为了孩子,不敢再硬碰硬,选择静待时机修身养性,洗去满身的疲惫,一旦寻着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她早已在纪临江的精神虐待和摧残下,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她的心真的病了。
“大小姐,你也说过,宋氏和纪氏高门大户,我们闵家无权无势,斗不过他们。”他叹声,“索性不斗了,这是你亲口说的,怎么又想不通了呢?这次你险些丢了性命啊,如果你出事了,你让我们这一大家子怎么过。”
老诚擦着眼角的泪花,“你那日跟我说的一番话,听得我胆战心惊,大小姐,你只有一张皮相和纪临江对你的感情,除此以外,我们一无所有,可你若选择了走皮相这条路,最终吃亏受伤的是你,男人明月入怀,女人却元气大伤,你明白么?”这个年长的退伍军人,看着自家女儿般的敬舒,克制的声泪俱下,“我只怕你受到伤害,你这次把我们全家都吓坏了,你别看小娴总跟你对着干,可你昏迷时,她守着你度过危险期才敢合眼。”
敬舒看着老诚垂垂落泪,忽然慌了神,急忙递给他纸巾,不言语。
“你都是这样不计后果,你又如何教育小娴呢?”老诚说,“家中出现这么大变故,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该是珍惜,千万不要再拿性命去赌了。小闵啊,忘了吧,你抗拒他的保护,可你需要他的保护,不是么?”
“我不需要。”敬舒流着泪倔强摇头,“我不需要,他的保护像是囚牢让我恶心,我不需要……”
“小闵,你需要啊。”老诚低声,“你要嘴硬到什么时候,你若不需要,又为什么利用他呢?你知道他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会保护你和孩子,所以你才敢利用他的感情伤害他,践踏他这份真心,他放不下孩子,所以他会力所能及保护孩子。你需要他的保护,却又抗拒他的保护,最终折磨的只会是你自己。”
老诚继续开导她,“前些日子,我反复观察了他,纪临江这个人,虽然坏,但他对自己的孩子有很深的感情,叮当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学前教育,都安排妥当还夹带了纸条,是他的亲笔字,他不放心我们,所以事无巨细交代和安排,就连照顾叮当的注意事项和喜好都详细告诉我们,提醒我们哪个时间段记得喂水,喝水要跟喂奶时间相隔半个小时,连生物钟都反复强调,遣人上门服务,这些细节,骗不了人,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爱着你。”
“然后呢?”敬舒的心气儿蹭了上来,“那又怎样。”
“无论他做过多少坏事,他都是孩子的爸爸,你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长大,总有寻找爸爸的那天。”
敬舒微微绷了脸,“她的爸爸已经死了,她没有爸爸。”
“孩子的成长,怎能缺席父爱呢?你和小娴从小缺少母爱,你最了解单亲家庭的感受。”老诚说,“你想瞒着孩子,让孩子也这般长大么?”
敬舒脸上的神情愈发抗拒冷淡,轻轻抬起下颚,“那我便再给她找个爸爸。”
本是劝她的,可深度谈及纪临江的话题,敬舒的情绪便这般排斥,说话也愈发咄咄逼人,全然不肯示弱,诚叔避开她的倔强棱角,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总是这般倔强,一时你想通了,一时你又想不通,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傻呢?你若真想再给叮当找个爸爸,那便好了。”
叮当趴在敬舒的腿上玩,手中咬着一个球球。
“小闵,叔只想让你放下对他的仇恨,面对未来好好生活。”老诚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对纪临江的报复已经够了,他如今是杀人犯,再也没有未来,惩奸除恶,抓捕犯人,就交给警察,他早晚都有绳之以法的那一天。”老诚像是她的父亲,“小闵,为了叮当,往后好好过日子。”
敬舒没言语,低头沉默间,病房门被人推开,金颐身穿制服大步走了进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小娴拽都拽不住,金颐大步来到敬舒病床前,“你醒了?”
敬舒抬头看他。
“怎么哭了?”他自然而然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
敬舒本能的避开。
金颐的手扑了一空,也不介意,“是不是伤口疼的?”
老诚退出病房,关上了门。
“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我找医生问问。”金颐问。
小叮当一看见他,便往他怀里扑,要抱抱。
金颐将小叮当拎进怀里,又问,“小腿还疼么?那晚被树枝割伤,蛮严重的。”
敬舒一句话都没说,金颐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眉目间皆是认真的关心,除了办案,还没见他这么肃穆的时候。
敬舒答非所问,“纪临江和沈宥没抓住么?”
“嗯。”金颐说,“我们开了内部会议,推测那晚有黑警接应他们,那晚我们封锁了那段路,将他们封锁在那个山涧里,可还是被逃了,可能有人内外接应,除了警车、消防车和急救车,那个时间段没有车辆出入,所以他们只可能乘坐官方车辆离开的,警车的可能性最大,毕竟除了警车,其他车辆我们都会盘查。”
敬舒沉思一会儿,“宋司璞呢?”
金颐微微动了动眉,“你问他做什么?你受这么重的伤,他问都没问过,也没来看过你,这种人。”
敬舒说,“我的意思是,他最近有什么动作没?”
“自陆瑾乔出事后,我就没见过他,他只在那晚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让我去找你,除此之外,没什么交情,不过我听说他上上周为陆瑾乔举办了葬礼,将她的尸骨带回了陆瑾乔的老家。陆瑾乔尸检后,一直被宋司璞保存在冷冻室里,前阵子才火化。他应该上周就回来了。”
敬舒微微思量,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飞快翻着手中的文件,向外急喊,“诚叔,诚叔。”
老诚从外跑进来,“大小姐怎么了?”
敬舒说,“纪临江有个保姆,姓余,找到她,看住她。”
这个阿姨曾背叛过纪临江,有过第一次背叛,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纪临江还留着她,现在纪临江出事,这个阿姨如果没有处理,很有可能逃走,她知道小叮当的存在,知道她和纪临江之间所有的事情,如果她泄露出去,小叮当将暴露在公众眼前!!
“纪临江留下的那些保镖,都在哪里?”敬舒问。
老诚说,“按部就班,苏秩管理,纪氏安保基金拨资金运营,你不用担心,不会少一个人的,他们忠诚度极高,训练有素。”
“保姆呢?”敬舒说,“让那位苏先生,把保姆都看好,尤其是余阿姨。”
“好,好,我现在就去。”
老诚急忙忙跑出去,敬舒心神不宁的攥着床单。
金颐伸手在敬舒出神的眼前晃了晃,“你干嘛呢?一惊一乍的,就不能好好休息?自我认识你那一刻起,你便是这样疑神疑鬼的,活的累不累。”
敬舒这才看向金颐。
“你就不能活的轻松一天?”金颐说,“做个普通的女孩子不好么?”他忽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敬舒苍白的小脸,“你一点都不像个女人,比男人还彪悍。”
敬舒打开他的手。
金颐一本正经的压了压唇角,“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防贼呢?”
敬舒听极此,忽而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微微侧了脸,“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那么多次。”
金颐忽然拿着小叮当的手去捏敬舒的脸,“你倒是笑笑啊,我记忆里的宝藏女孩儿虽然不爱笑,但是眼睛里有太阳啊。”
敬舒没反应。
金颐凑近她,两个巴掌一拍,按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脸挤了起来,在手中搓了搓,“这假脸怎么这么真啊。”
敬舒微微一怔,忽然尴尬羞恼的甩头,金颐经常胡闹,但很少将她惹毛过,今天他却是过分了,敬舒忍住了拿枕头砸他的冲动。
金颐忽然又捏住了敬舒的鼻子,扭了扭,“手感倒也像真的。”
敬舒彻底恼了,拎着枕头就扔了过去。
金颐身子一闪,“不能摸吗?”
敬舒随手抓起床边散落的小球砸过去。
金颐单手接住,轻轻掂在手中,斜斜淡淡的看她,嘀咕道:“又不是摸胸,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他故意逗她那般,眼睛轻慢的将她从上到下扫了眼,“胸是不是真的?”
他穿着制服,身型高大,许是衣服撑起了骨架,显得特威猛的样子,穿上这身衣服倒是板正,腰板也挺直了,一米九的身高硬生生遮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巨大的影子压下,将敬舒笼罩在病床一处。
“金颐!”敬舒羞恼。
金颐无趣的掂着球,在病房里缓缓走动,叹了口气,“终于从你脸上看到了一点属于人的表情了啊,你也会尴尬啊,不容易啊。”他转脸看她,笑说,“你那扑克脸上天天一副算计人的表情,难怪宋司璞让我去救你,他却不来,你瞧瞧人家陆瑾乔,多么小女人啊,温柔大方善解人意,谁像你这样比男人还彪悍,宋司璞不喜欢你是有原因的,也就纪临江爱好你这口小辣椒。”
敬舒抿唇。
“男人都喜欢小女人,你这么凶,还总虚情假意的,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你就温柔的笑脸相迎,不需要人家的时候,你就避而不见,这样子啊,没有男人会喜欢的,别说男人了,我觉得女人可能也不爱跟你玩吧。”金颐抱着小叮当,嘀咕,“你就不能阳光点,别总想着算计别人,学着怎么讨男人欢心啊。”
敬舒本不想搭理他,这个小毛崽子她一直当做弟弟那般对待,只觉得突然被他这番言论冒犯,“你别一口一个男人,在我这里,你算不得男人。”
“你要试试吗?”金颐忽然望着她。
敬舒再一次感受到了冒犯,把床脚的一个枕头砸了过去。
金颐单手接住,“是你说我算不得男人,我是不是男人,试试就知道了,你……”
不等他说完,敬舒忽然捂住了耳朵,她不知道这个人嘴里会突然冒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选择捂住了自己耳朵。
金颐见状,忽然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吗?”敬舒问。
金颐说,“不是,我是来逗你的,看不惯你那张算计人的脸。”
“你走不走?”敬舒捂着耳朵,下了逐客令。
金颐说,“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敬舒作势就要下地,拖着一条受伤的腿。
金颐急忙伸出手,制止了她,“闵大姐,大姐,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厉害,我怕了你了。”他说着,将小叮当递给她,“我明儿个下班来看你啊。”
敬舒没言语。
金颐走到门外,郭黎候在那里,见他出来,郭黎说,“金警官。”
“嗯?”
“诚叔让我转告你,说希望你以后常来。”郭黎说,“诚叔说大小姐病了,是心病,病的很严重,这样下去很危险,金警官阳光热情,开朗活泼,很适合开导大小姐,希望你能常来帮她宽宽心,带她走出阴霾。娴小姐在你的开导下,现在好多了。”
金颐做了一个敬礼的虚招,什么也没说,便疾步下了楼。
此时,宋司璞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宋孝凌坐立不安,办公室里很安静,两兄弟很久没这么对坐了,宋司璞惜字如金,视线大多数落在他的烟头上。
宋孝凌坦白从宽,“哥,真的是纪临江,是他指使我干的,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有没有联手二叔算计爷爷。”宋司璞问。
宋孝凌说话直哆嗦,“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爸犯错,我只是救走了我爸……绝对没参与,我爸不让我参与。”
宋司璞又问,“闵敬舒哥哥的死,是谁做的,你知道么?”
宋孝凌扶了扶眼镜框,没吭声。
宋司璞缓缓抬眸,“你做的?”
宋孝凌急搓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
宋司璞的眼神冰冷下去。
宋孝凌说,“哥,是底下那帮小弟干的,我让他们教训教训闵家,谁知道他们会那么做,跟我无关,这不是我本意啊。”
宋司璞好半晌没说话。
宋孝凌察觉到宋司璞动了怒,急忙说,“哥,你是我亲哥啊,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做了很多混账事,听我爸的,一时糊涂,但是现在,我醒悟了,纪临江只是利用我,还派人追杀我,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哥,求你救救我,司璞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