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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重,北风呼呼地吹着,簌簌落下的雪籽被风裹协着打在屋顶上,窗户上,城墙之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白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城墙,此时有些地方又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籽.慕容远站在城楼之上,凝视着一片漆黑的梧州郡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往日的这个时候,梧州可真是热闹的时候,站在城楼之上,可以看见华彩的灯光遍布全城,通透的灯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那些夜市,酒楼,茶馆袅袅上升的烟气.
慕容远最喜欢看的就是这样的烟火气.因为这代表着他治下的子民生活富足,安乐.但随着蒸汽机的出现,这一切似乎都因为这台机器而改变了.
梧州的情况,虽然没有湖州那么严重,但情况也不容乐观,战后两年来,梧州第一次宣布了宵禁,入夜之后,任何没有通行令牌而敢于在街上行走的人,都会被巡逻的捕快,武装巡捕以及军队抓走.
活泛的梧州城,一下子便死了.站在城楼之上,能看到的几处有灯火的地方,除了官衙,军营,就是学堂了.
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之声,慕容远回头,便看见天武营的营将韩华锋正大步向着他走来.
“郡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韩华锋问道.
“睡不着,想着湖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便有些心有余悸.”慕容远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为止,我们湖州也已经逮捕了近一千人了,郡府大牢都已经人满为患了.说句实话,看着那些人的模样,我心实在不忍.”
韩华锋一笑,读书人说蛮夷入中华则中华之,这话的确说得毒,说到了点子上.慕容远本是蛮族,但进了学,读了书,这心肠倒也是变软了,与他以往所见的那些蛮人大不同,其实现在慕容远的行为举止,如果不熟悉他的人,也完全无法将他与蛮族联系起来了.
“树挪死,人挪活,这些人看不清大势啊.大势所趋之下,但凡挡在前面的,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梧州这里,也已经郡守心软,看看湖州,这一阵子过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隐患将不复存在.”韩华锋道.
“故土难离,此心可鉴.”慕容远摇头道:”当年我们下山之时,我还小,但却仍然记得母亲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可谓是一步三回头啊.前途莫测,谁不恐惧?”
“如不下山,郡守可有今日之风光?身居高位,娶得娇妻?”韩华锋大笑道.
“当时那里想得到以后,那个时候啊,也不是被逼得没法子吗?”慕容远也笑了起来,”也就是想起了当年我家的光景,我这才支持首辅的政策,就是看着那些人的模样,不免突然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梧州这边的人,还算是安分的,不像是湖州那边大动干戈,所以啊,最终也不会流放得太远,以后回来的机会也会更多,不过他们去了新地方,以后不见得还愿意回来呢!”韩华锋微笑着,”那些地方可不会把这些流放过去的人当真当做犯人来看管,除了不允许他们偷偷往回跑以外.”
“但愿吧!”慕容远点了点头:”就像我现在,回到过去的老家,也就是看看风景,渡渡假,缅怀缅怀祖宗,真让我一直呆在山里,那是一点儿也不习惯了.现在看起来很残酷,但我们希望未来是美好的,就如你说的那样,树挪死,人挪活.”
“或者到了那个时候,这些离去的人会感谢郡守呢!”
“这就不想了.”慕容远摇头道:”我这任梧州郡守啊,注定是要被梧州人骂祖宗八辈的,郡府里都逮了这么多人,再加上下面各县抓起来的,怕不有上万人了.这些人将来必然要被逼着离开家乡,或者有的一家一家的也要跟着搬离.”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无愧于心罢了.”韩华锋叹道.”百姓们或者骂个我们几十年,但历史会给我们一个正确的评价.等到那些记得我们的人都死没了,后人只能从史书之上读到我们的时候,那就全是好评了.”
慕容远大笑:”你倒心大,还想进史书.”
“就算史书没可能,那郡志,县志里,总会提及我们的名字罢?”韩华锋笑了起来,”我的心真不大,能在这些里面留下名子,也就心满意足了.郡守,你是读书有成的人,我们这也勉强算是青史留名吧.”
“算的,算的.”慕容远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自笑得开心,风雪之中突然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自城外传来,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敛去了笑容,脸上露出了郑重之色.
雪夜奔马,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带来的从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疾步走到城垛之旁,看向城下.
一骑自远方而来,蓦然从黑夜之中钻了出来,出现在城墙之上的灯光照射范围之内.不等城上守卫的士兵发问,城下马上骑士已经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一块令牌,大声道:”国安部驻阳泉县校尉刘建,有紧急军情求见慕容郡守,韩将军.”
“开门,让他进来.”慕容远瞅了一眼,喊话的那个自称是刘建的国安官员,他却是认识的.”刘校尉,我是慕容远,出了什么事了?”
吊桥轰然落下,城门刚刚打开了一条可供战马挤进来的缝隙,刘建已是打马奔了进来,翻身上马,沿着阶梯直奔上城,与向下的慕容远,韩锋相逢于半道之上.
“慕容郡守,韩将军,阳泉暴民作乱,海上海盗登陆,两相勾结,阳城已被破,现在阳泉县令集结了最后的士兵死守内城,阳泉岌岌可危,请郡守,将军速速发兵相救.”刘建急促地道.
慕容远与韩华锋眼中都是露出震惊之色,原本以为梧州会较为平静地渡过这一次危机,但没有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避不过.什么海盗?海上的海盗,现在分为两种,一种是大明的海盗,去齐国那边到处肆虐,另一个就是齐国的海盗了.
不过一向是大明的海盗为所欲为,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齐国的海盗公然登陆大明海疆的.
“齐国人的机会抓得倒真是准.”韩华锋黑着脸孔道,大明的舰队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尽数撤离了齐国海域,齐国人倒真是会见缝插针,立即就溜了出来,反过来侵袭大明的海疆线了.”刘校尉,海盗有多少兵马?”
“黄昏之时,城内暴民突然发难,应当是有齐国谍子潜服其中,城内一下子便乱了套,留守在哪里的五百士兵忙着镇压暴民,被分散了开来,而此时海盗突然出现,应当是以半潜船趁着风雪偷偷地溜了进来,在城内暴民的接应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事起仓促,我们只来得及将士兵集结了起来守卫内城,外城,实在是顾不住了.攻进城内的海盗,大约有一千人左右.”
“当真是找死.”韩华锋愤怒地吐了一口唾沫,”五百兵丁守卫内城,应当不会被这些海盗攻破,但外城,只怕要遭殃了,慕容郡守,只怕你要准备善后事宜了,我这就带兵去救援,纵然救不得阳泉外城的百姓,也要将那些海盗留下来.”
“此去阳泉百余里,韩将军要当心那些齐国海盗半路伏击.”慕容远叮嘱道.
“我带一千人去,只不过这样一来,城内就只剩下一千军队了.”韩华锋有些担心,”郡城内有近十万人口,如今正是糜乱之时,郡守倒是要多多费心.”
“城内你便放心吧,有一千军队,再加上捕快,武装巡捕,维持秩序已经足够了,你快去快回,最多三天也就回来了,我这里准备好救济物资,明天便开始出发,等你击败海盗,平息了那里的暴乱,我们的救济物资也就到了.”慕容远道.
“那就这样.”韩华锋抱了抱拳,小跑着离城而去,刘建冲着慕容远抱了抱拳,也匆匆地追着韩华锋而去.
“终究是消停不得啊!”慕容远一个人在城墙之上发了一会儿了呆,听着城内军号之声骤起,看着一队队的士兵迅速地集结,离开了郡城,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向府衙.
他不担心韩华锋不能击败那些海盗,所谓海盗,根要就没有攻城掠地的心思,无非就是骚扰,杀伤,抢掠,然后便逃之夭夭.他只担心韩华锋不能留下这些海盗,要是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后只怕就会没完没了了.
就在韩华锋急急带着军队赶路,慕容远在府衙之中紧急召见合府官员商议如何赈灾,救济,善后的时候,在郡城之外的河道码头之上,一个人影犹如鬼魅一般地掠到了停在那里的一条商船之上.
这条商船正是从泉州转运了三台蒸汽机的谢氏船只,抵达梧州之后,因为气氛日渐紧张,慕容远不想这个时候这些机器出现在梧州人面前,因而这艘蒙着厚厚毡布的商船便一直停在了港口里,由谢氏的私家护卫守护着.
而此刻,站在船头的,正是一直跟着曹辉的那个老仆.
此人姓蒋,名通.他有着另外一个身份,齐国首辅田汾的贴身护卫,一位宗师级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