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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高的山崖最顶端,两条腿悬在崖外,宁则枫悲伤地看着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重重地拍他在他身下的崖壁之上,然后撞成大片散碎的水珠,哗拉拉地落回到水面,重新成为退去潮水的一部分,直到再被新的潮水重新推上来,重复着上一个过程.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如此.
他曾经意气风发过,但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到达人生顶峰的时候,被狠狠地摔了下来,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沦为了一只在越京城被人眷养着的猪.
数年之前,他被曹辉弄到了齐国,他精神焕发,认为自己人生的第二春已经到来,这几年来,他当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没日没夜地扑在大齐水师的建设之上,眼看着一无所有的齐国水师在自己的努力下一天比一天强壮了起来,而他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更渴望着能够将过去的屈辱狠狠地报复回去.
但最后,让人绝望的事实还是丝毫不留情面的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无论他如何努力,失败,仍然是可以预期的.
六艘战舰就摧毁了上百艘芭提雅的战舰,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对于马尼拉那片海域过去的情况,事实上他清楚得很.那里的很多岛国也许的确很弱,但马纪拉,芭提雅这样的岛国所拥有的力量,也绝不是可以轻易地能被击败的.
但他的弟弟,那个他从来都没有瞧起过的人,居然就带着六艘战舰,便击败了芭提雅,迫降了马尼拉.
他当然不认为这是宁则远的功劳.
如果是自己与宁则远易位相处,自己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想到这里,他更加地悲中从中,忍不住仰天长嗥,愤怒地撕开了自己的衣裳,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导致自己输掉的不是自己的才能,而是自己的运气.
老天爷从来就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的亲兵们有些担心地在身后看着宁则枫,小心地一步一步地向着宁则枫靠近,他们是真担心,自己的主子会不会一时想不开,便从这高崖之上一头跳下去,落个一了百了.
在仰天狼嗥,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柱香的时间之后,宁则枫整个人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这让已经靠上来的亲兵们松了一口气.
发泄完的宁则枫再一次地恢复了冷静.只不过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他通红的眼睛和狼一般的眼神,让这些即便是跟了他多年的亲兵,也都一个个从内心深处直冒寒气,这个眼神,已经不类人了.就像是一头噬人的猛兽在盯着他们看.
“去通知樊新将军他们过来议来.”宁则枫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神情有多么可怕,他尽量地用平静的声音吩咐着自己的下属.
平心而论,宁则枫这个人,的确有着枭雄的气质,有手腕,当年宁氏兄弟相争,他能占到上风并且让自己的老子对自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眼,也够狠辣,该下手干掉自己同胞兄弟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能隐忍,被宁则远当成一只猪眷养在越京城的时候,他当真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头能吃能睡的猪,没两年便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但一朝脱去樊笼,立即便能让他的野心复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便将多年里养出来的肥肉全部减掉,当年目睹这一切的鬼影悍将贾方舟都即是佩服,又是心惊.
宁则枫行事果断狠辣,但并不缺乏笼拢人的手段,像樊新这样的将领,都是他到了齐国之后培养起来的,但就是这些人,却成为了他最为忠实的拥甭,这一次的绝望出击,这些将领毫不犹豫地便跟着他亡命出海.
连带着水手,战兵,三万人的兵力,如果拉到了马尼拉,与马尼拉国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如果这些人全都上岸,或者生存的机会要更大一些,但宁则枫一声呼啸,这些人便毫无怨言地跟着他出海了.
如果说宁则远的成功,是基于体系的成功,那宁则枫,则完全靠着自己的个人魁力完成了这些事情.当年宁氏兄弟相争,宁则枫能胜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只能说,宁则枫这样的人,当真是运气不佳.当然,像他那样的人,也不可能在当初秦风还一无所有的时候,便老老实实地成为秦风忠实的手下和走狗.也只有宁则远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才会投奔到时还算是刚刚崛起的秦风.
时过境迁,兄弟两人的境遇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宁则远现在贵为大明的兵部侍郎,麾下有一支可称之为纵横天下没有对手的强悍舰队,而宁则远,现在却又重新被打回了原点,成为了一个海盗.
现在他虽然有着比过去更加多的战舰和战兵,但形式却比当初要危殆得多.当海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你能在海上抢到东西,但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需要卖出去变成钱粮,这就需要在陆地之上有着一整套相应的体系,以前的宁氏自然是有的,不管是在泉州还是在马尼拉等地,他们都有完善的将这些东西变现的能力,但现在,这些已经不存在了.
三万多人的吃喝拉撒,想想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齐国肯定还会给了一些支持,但这些支持已经是有限度的了,至少,他的战舰将会越来越少,他的战兵也会越来越少,这些,宁则枫都是能想象得到的.因为接下来,将是一场长期的猫与老鼠的游戏,而他在这场游戏之中,是那只处于弱势地位的老鼠,不但要躲避明人的追剿,还要竭尽全力的生存下来.
想想明人战舰的速度和战斗力,便是宁则枫这样的人,也觉得未来黑暗无比.正面战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接下来,他要恢复海盗的本色了.
当十数位高级将领出现在高崖之上的时候,宁则枫整个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衣冠楚楚,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去传令的亲兵看到宁则枫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探询的眼光看向留在这里的人,但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诸位,是不是觉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了?”宁则枫看着手下的将领们,即便是樊新这样曾经击沉过明军新式战舰的大将,此时的身上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沉沉的暮气.
众将都是苦笑不已.
宁则枫大笑起来,在众将不解的目光之中,宁则枫指着另一侧云集的上百艘战舰,豪气干云地道:”诸位,我们还有上百艘战舰,我们还是三万敢战之兵,战斗,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啦,你们现在就觉得我们必败无疑吗?”
樊新是宁则枫最器重的一员干将,此刻,他面容苦涩:”统领,我们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宁则枫没有反驳,反而是点了点头:”明人的确是强大,我们还是齐国水师的时候,与他们比起来,我们很有可能不堪一战,但现在,我们已经算不得齐国水师了,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统领,末将觉得,我们仍然算是齐国水师.”樊新难得地反驳地宁则枫一句.
宁则枫倒也没有恼怒,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在心底里,我们当然还认为我们是齐国水师.我的意思是,当我们挂着这个名头的时候,我们需要为大齐的海疆安全而奋斗,不能让明人肆意地在我们的海疆线上奋战,但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皇帝陛下英明,给了我们极大的自由,以后,我们没有了这个附累,那么,我们与明人的战斗,那就有得打了.”
“这不一样吗?”一名将领问道.
“怎么能一样呢?”宁则枫嘿嘿笑道:”过去,我们与大明摆明车马对峙,你们说说,如果明人要打螃蟹湾水师基地,我们会怎么做呢?”
“当然是奋起反抗,明知不敌,也要战斗到底.”刚刚的那名将领昂首答道.
“这就是了,我们明知不敌,我们也要这么做.其结果就是我们会被他们干掉.”宁则枫摊了摊道:”但现在,如果我们明知不敌,我们会怎么呢?”
“跑!”一名将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说得好,就是跑!”宁则枫大笑起来,伸出手去重重地拍着这名将领的肩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积蓄力量,瞅准机会,能干一票就干一票.这个时候,明军在明处,而我们呢,就在暗处了.诸位,你们知道大海有多大吗?”
众人连连点头.
宁则枫却是摇头道:”不,你们不知道.从我们成军之日起,就一直被明人压制,你们连深海都没有去过,一直在大齐的海疆线上打转,生怕走远一点就会被明人的战舰抓住踪迹.大海之大,远超你们的想象.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大海只有齐国这么大的话,那么现实中的齐国,就只有螃蟹湾那么大.你们说说,我们想要避过明人的舰队,是不是容易得多?”
众人的喘息之声都是粗重了起来.
“诸位,皇帝陛下让我们出海,不是陷我们与死地,而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让我们有了更广阔的施展手段的舞台.诸位都没有当过海盗,但我可是海盗世家,这前半辈子啊,就在与官军捉迷藏,马尼拉那一带的水师,可比我们当年这些海盗强多了,但照样被我耍得团团转.”宁则枫自得地大笑了起来.”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又要与明军捉迷藏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