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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酋宫中,各部长老自新酋长楚恳借口追寻母妃南去,回各部之路断绝,惶惶不可终日。四天前,三千嫡卫压境,最后一刻退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楚戈一行十三人弃筏登岸,便向楚宫走去,除了楚戈在此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余人均只是在部族中听说楚宫的传说,并未亲见。乡野之间,还没有城墙护栏,楚汤当年发出城防令,营建处家宫城时,在外围已经有了外城的概念。只是原计划引禹河护城,后来因为靡费颇大,还没成行自身便已退位。
时下狄人南侵,城门处守卫盘问众人。楚戈也不作伪,拿出兵训学堂制作的牌子,怕他不识得字,又报上自己名字与属地。
“你叫楚戈?来自沧水部?”守卫瞪大了眼睛,又看并没有更多人跟从,很是不解地问道,“你这名字怪异,现在冒名之人居然用这名字。”
“守门大哥这是何意?”田伊见他说的奇怪,也没看楚戈在一旁嘿嘿坏笑,也不阻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狄酋墨都发下酋长令,有见到沧水部止戈军,还有头领楚戈,凡提供信息者,有重赏。想那楚戈,必是我楚人中天生的大英雄。”那守卫说到此处,神情昂扬,声线抬高,一副与有荣焉的感觉。
“...”田伊浅笑,看向楚戈,满含戏谑之色。
“你说什么?我们将军少年英雄,岂会冒他人之名。”姜附就要上前与那守卫理论,唬得周围一众守卫木立当场。
“这,你真是那个楚戈。楚戈将军在这里。”都是老兵,便有推崇强者的心理,一众守卫愣了一会儿,便围了上来,情绪还很是激动。
“哈哈,这名字怪异,不知道还有何人冒用。”楚戈笑道。
自狄马南侵之后,所过之地,处处焦土,楚人家园被毁,而北七部之人,十有四五身负家仇族恨。楚人并非怯战,也并非没人想振臂高呼,然后面对狄马快速推进的新式战法,都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各部守备老兵和义军,一方面要面对嫡卫的屠戮,另一方面也受尽了族人的白眼。更有从贼者的同袍,祸害楚人,让楚人更看不起。这诸般委屈,士卒一向只有在内部之间报怨几句。近十几日,听说沧水止戈军屡次大破嫡卫,引得墨都当作重点关照。又听说领军的楚戈将从禹水上游东去,各种传言也是四起,或说楚戈天生神力,力能搬山;或说楚戈天生异能,呼风唤雨。今日这么一个少年站在众人面前,除了身材较这个年纪的少年健硕些、气质自信些,也看不出与普通少年有什么异同,于是大家都过来围观。
早有人飞报入城内,不用楚戈走入城中,不多时,便有各部长老领着一群士卒过来。其中也有熟人,便是夷北姜启与北山熊山两人。
“数日不见,楚将军旗开得胜,威名远播,中原困局已解,真是难得的喜讯啊。”熊山当先越过众人,快步走上前来,以示亲近之意。姜启也是满脸堆笑迎了过来。
除了沧水楚涉,各部长老齐集于此,中岭楚治长老楚戈也有数面之缘。其余六人,分别是夷北姜桓、北山熊元、歧山姬佐、禹西楚泽、禹中陈和、夷南安尧。楚戈一一执晚辈礼相见,各部长老知其如今地位特殊,也不托大,尽说客气恭维之语,楚戈不善应对,只是推说些客套话。楚桔、姜附等人见楚戈如众星捧月,也是与有荣焉之感。田伊在一旁却一反常态,并无喜怒之色。
一路引入中原楚酋议事厅,田伊自是被人引去休息,楚桔、姜附相随楚戈,众人自然商议时下局势。又问及楚戈时下止戈军情形。
“时下幽台之战或许已经结束,幽台之围能否得解,小子不敢妄断,还需各位静候消息。”楚戈制止楚桔欲要透露止戈军计划的举动,不动声色说道。
“幽台之围可解?”众人面露诧异之色,姜启知道些止戈军的情况,说道,“止戈军有如此战力,真是天佑我族、神农庇护。”
“也是楚小,楚将军神机莫测。”熊山说道,他也不问“如若幽台之敌可解,则禹西、中原,再无强敌。那止戈军可进一步北上指日可待了。”
“如若嫡卫仅是退出中原部,则战力仍在,止戈军此时北进,兵力有限。今年实难以克得夷北、北山等地。当务之急,是先迎回酋长,以酋长之名发下告示。迅速让禹西、中原之民恢复生计。再徐图北上。”中原禹西楚泽则说道。
“迎回来又有何用?”姜桓提声道,“难道说让我等再受那妇人摆布,丢弃城池土地。”
“姜长老出此逆言,难道说,还有心分立夷北?”楚泽针锋相对说道。
“我是楚人夷北长老,何曾说过自立?你口口声声迎回楚酋,无非只想着中原、禹西,难道我们北境不是楚土?”姜桓也不示弱,反问道。
“两位,时局还未澄清,我们就先不要吵了。止戈军战力如何,能否一举驱逐嫡卫,如何行动。还是由楚将军定夺才是。”说话劝解之人,却是禹中陈和。这陈和为兵训学堂陈老夫子族弟,说话最是和气。
“依在下拙见,歧山来犯之敌赤乌最弱,止戈军当携胜利之师,西入腾门,迅速荡平赤乌。此为最稳妥之计。”歧山姬佐说道。
“我夷南之敌更弱。何不顺禹水东进,扫平图朔。”说话之人自然是夷南安尧。楚戈深深看了一眼,安尧以为楚戈不满其言语,没有再说下去。
“楚哥儿,你对止戈军与嫡卫情形最为了解,还是由你自行决断吧。”中岭楚治见楚戈一直默不作声,众人争执下去也是徒劳。
“诸位前辈所言都是为族人考虑,也无可厚非。”楚戈见诸人意见不和,也不再推让,站起来说道,“此番北上时,有幸碰到先酋长楚汤叔祖,叔祖建议我,应秘密东出禹水,沿铜陵山余脉东进后,可以迅速威胁到狄人东线。再折向北,进入禹中、禹西各部,征集粮草,扩展兵员,择机歼灭嫡卫,或许更为有利。”
听他这样一说,禹中陈和、禹西楚泽,都颇感欣慰。
“楚戈在芒山时,也曾有此心思。只是出芒山后,看见我楚族难民,食草宿露,无家可归,出中原后,看见沿途白骨露于野,再不敢有取巧之意,立誓要救民为本。止戈所以为军,本为止息干戈,以兴民生。止戈军所以为胜,也是依仗楚民支撑。然而,沧水一部之实力,实在有限。只有整合百万楚民之力,才能真正驱逐嫡卫,拱卫河山,振兴民生。因此,楚戈便定下驱狄之策。”他这一番话,说得悲天悯人,又义正辞严,让诸部长老不好再有争执之意,只看着他再说接下来的计划。“此次幽台之围,若能得解,我便让宗飞将军率止戈军北上,按原定策略与夷北、北山这敌周旋,定不让那些贼子多占便宜。我在中原再振一军,自禹河东出,驱逐禹中、禹西、夷南之敌。”楚戈当下说出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如此,也需要尽快将酋长迎回,以师出有名。”
“将军能有此心,实为我楚人之幸。老朽愿意前往,将楚酋迎回。”楚泽当即说道。
墨都一晚腹痛,兼之受到止戈军挑衅后,又不敢接战,第二天日上三竿,仍是不能下榻。
洛良、巴坦求见,见墨都卧病在床,一时两人忧心忡忡。墨都看出两人之意,出声问道:“洛先生、巴统领,外面可有什么议论?”
洛、巴二人对视一眼,洛良首先答道:“也就是些谣传。”
“不妨说来。”墨都对于这二人,也不避讳。
“谣传说,楚虽一隅,终王天下,不是狄人区区十万之众能够征服的。也有谣传说,此次南下,太过血腥,果然惹怒了神灵。又说,昨夜之事,便是大酋长,也慑于神灵之威,不敢...”洛良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胡诌,无知之极。”墨都犹在病中,也不减怒气,一声断喝让洛良收声。感觉自己失态之后,又问道,“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我军虽有三千之众,数倍于敌,但今日以来,这腹泻丝毫未减,士卒均是手足无力。恐怕...”巴坦一早拖着病体,深入士卒中,了解的多一些,但想到后果太严重,还是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恐怕全军覆没吗?你是怀疑苏哈也是如此,所以不见踪影?”墨都语气低沉了很多。
“我想苏哈将军,比我英勇十倍,在此地几天便不见踪影,定是止戈军也使了什么诡计。”巴坦一代酋将,以往说话粗声大气,此时也不得不字斟句酌。
“这止戈军,暗中阴谋诡计使尽,也是害怕与我嫡卫接战。这次我军轻敌之下,吃了大亏,我看今后定有机会再堂堂正正与止戈军拼杀。”洛良见巴坦已将话说明,也跟着劝道,“如今,将士手足乏力,我军赖以机动的马匹也失去战力。等到天黑,看着止戈军再来,不是智者所为。”
“罢了,别说了。”墨都也是长叹一声,制止了两人的劝谏,而是转而命令道,“让士卒拔营,留亲卫队百人和一个千人队在后,让大家退下吧。”
“大酋长,不可,我巴坦断后,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放一名止戈军去伤及酋长。”巴坦听出墨都口中落寞之意,双膝一屈,伏下身来。“狄人可以没有巴坦,但不能没有大酋长。”
“此事是我大意,怎会让你们受累。”墨都叹道。
“属下向来唯大酋长马首是瞻,此事请赎巴坦不敬之罪。”巴坦不再答话,起身走出帐外,命令营外守卫,“你们抱上大酋长,如若酋长要回来,就先绑了他,等到得夷北赤丹处,大酋长若怪罪,你们就自戕吧。”
幽台城内,宗飞对安宁一众村民说道:“今日开始,你部为止戈军预备队,若表现优异,便可正式成为止戈军一员。好好表现吧。”
“谢谢将军,可是楚将军并未说先入预备队呀?”安宁犹有些不甘,问道。
“姜青你过来。”宗飞叫过一精瘦的止戈士卒,又对安宁说道,“你们谁人若胜得了他,你们便全部加入止戈正军。”
“这,”安宁正要上前,那姜青瞪了他一眼,他便觉得如坠冰窟一般,退下阵来。惹得一众人都哈哈大笑。
“止戈军都是百炼成,成钢。是吧,小棱子?能入预备队,便是你当日引诱嫡卫,下毒有功,你快去吧。”宗飞想到近来姬可遣人从禹河运来的一批武器,其中有一支铁矛,重逾五石。当日楚棱便说,此矛用精铁百炼而成,名为钢枪,只此一把,专门送于自己使用。用过后极为趁手,这时还想着何时能在战阵上大显神威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当日放走苏哈耿耿于怀。
“报宗将军,墨都嫡卫拔营向洛水东岸去了。”正在宗飞憧憬失神的当口,负责监视墨都营帐的士卒进来报道。
“快快取我钢枪来。”宗飞下意识说道。俄而想到此次是追击,不是冲锋,又命令道,“小棱子,你与姜陵留一半止戈军守城,我带一半出城追击。”
“怎么留守的总是我们?”楚棱学着以往宗飞的口气说道,然后又对宗飞正色道,“你带三百止戈军出城,再带上新近加入的四百预备队,只可追到洛水东岸。否则,我定要向楚哥儿报告。还有,尽量不伤及嫡卫战马。”
“全依你。”宗飞不与他计较,拿上钢枪,跨上缴获自嫡卫的战马,便去点齐士卒了,准备出发了。周遭楚民风闻嫡卫中毒,无力攻城,先是松了一口气,此时听说追击嫡卫,也赶来相助。
那巴坦刚目送墨都亲卫蹒跚营,便听得后方蹄声动地而来。
那是以往嫡卫的战术,冲锋时,万箭齐发,还在对手抵挡箭矢时,快马已至。只不过如今主客易势,而且弓弩更强,矛锋更利。
宗飞直入营帐,手下无一合之将,一连打翻数十人。巴坦知道不是与敌将争锋之时,远远避开对方冲击之势,大声呼喝士卒不得恋战,保持队型。此时,中毒稍轻者,勉强可以奔跑,少量马匹也是几名队长在艰难维持纪律。宗飞几番冲击,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后队三百多嫡卫早已斩杀殆尽。此时,即使止戈军预备队的新卒,嫡卫也不敢接战。巴坦眼看后队已经崩溃,此时,墨都两千多人,才堪堪行出不三里路程,到洛水岸边昨日渡河之处,还有五里多的距离。巴坦急得大汗淋漓,反而身体轻松不少,策马就奔过来阻挡。
两军纠缠在一起,弓箭也再无用武之地,剩下的只有血腥砍杀。一边无心恋战,一边悍勇冲杀,不一会儿,沿路就尽是嫡卫断肢残躯,地上更是血流成河,无法立足。嫡卫断后的千人队在七百止戈军的收割下,锋线此时已经崩溃。宗飞也终于看见了前后奔走指挥的巴坦,这次,宗飞并未呼喝,而是策马悄然迎了上去。
巴坦起初没有留意,待看到宗飞走到近前,为时已晚,正要避走。宗飞马休养一天,那是巴坦那勉力支撑的马能比,三五息便近到眼前,宗飞举枪便刺,巴坦本也不是易与之辈,也是举戈回挡。巴坦这一挡,真震得双臂生痛,大惊失色下,更加无心应战。宗飞收枪横扫,巴坦再挡时,终是体虚无力,被一枪扫下马来。那马受惊,咴咴叫着便逃了出去。宗飞此时那里容得巴坦再去寻马,借马势冲力,一枪直刺对手前胸。巴坦再挡时,枪势略偏,还是直透肩胛,顿时再无知觉,被宗飞高高挑起。巴坦乃狄南部一员勇将,一生征战近十余载,智勇双全,就这样殒命洛水边,一众嫡卫见向来悍勇无匹的主将身死,更是亡命奔逃,比适才锋线崩溃时,更加慌不择路。
宗飞也非完全鲁莽之辈,知道追击墨都要紧,见嫡卫断后队已失去作用,忙命人传令:“放下武器投降者,免除一死。”此令下去,战场处处充斥着“入下武器,免除一死”的呐喊声。嫡卫尽管平日凶悍,但从第一人投降开始,整个断后队剩下的两百余残兵再无斗志,全都束手就擒。
宗飞留预备队百人收拾降卒,众多楚民赶来,也是一起打扫战场。这让宗飞省去不少精力,稍歇一口气,又向尚未走远的墨都嫡卫队追去。
墨都等人,那料到巴坦断后一千人,崩溃如此之快。五名偏将见宗飞等人当先冲杀过来,又有大批预备队和楚民前来,以为止戈军竟有如此多的士卒,只得再分出七个百人队断后,其余人加快速度向河岸奔去。
止戈军仅有不足三百战马,刚刚击溃断后队所获战马,还不能使用。但即使如此,仍然比墨都两千人可用战马多,所幸止戈军以往马上作战训练极少,并不熟练,给了嫡卫组织防御阵线的机会。宗飞知道此次重要任务就是冲击对方防御阵线,而且也要节省士卒体力,于是命三百正规军骑着战马,只是冲击,有机会远距离放箭,或以铁刃近距离砍杀,并不像刚刚对付断后队一样,下马来砍杀作战。然后命数百名预备在后方纳喊:“放下武器,免除一死。”如此一来,本就折腾一夜,手脚瘫软的嫡卫军,信心开始动摇。
墨都听得后面的呐喊声,急得声嘶力竭地大喊:“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来指挥。”
亲卫队知道生死关头,说什么也不答应,只是一味拖着墨都奔向近在咫尺的小桥。
七百嫡卫很快又被杀崩,眼看生死关头,洛良突然建议道:“速速令所有人脱去衣服,丢弃易燃物,点火阻止敌军冲击。”
虽然墨都不在,那五名偏将也不是蠢人,当即立断,命一千多前队将衣服脱下,又组织百人队在后面点火。
宗飞指挥马队正来回冲杀。心想,今日便能留下墨都,也是盖世奇功了。没想到前方突然浓烟滚滚升起,接着战马悲鸣响彻天际,令人发瘆。向前看时,一排火墙也不知道有多厚多远,正雄雄烧了起来,中间围住大量病马。宗飞大骂无耻,也只有放弃追击,气愤之作,将掉队的嫡卫全部斩杀。
洛良此计,不仅阻挡了止戈军追击之势。更重要的是,将无法带走的病马,焚烧致死,不给止戈军扩充战马的机会。
宗飞捡点兵马,止戈军正卒竟仅有十数名伤亡,倒是有数十名楚民和预备队践踏受伤。那三千嫡卫连战马都不及收拾,自然是留下大量粮草辎重。
“楚哥儿那小子去讨好美女,我也是该有个侄媳妇了。正好给他送些礼去。”宗飞捡点完兵马,朗声大笑道。“你们关系最好,小棱子,你就带一百精干正卒,一半马匹,再带上五百石粟米,除了我那铁枪外,姬丫头送来的武器,也给他送去楚酋宫吧。”
“这美差还是让姜陵大哥去吧,楚戈可是要我找宗叔好好学习,不能离开的。”楚棱笑道。
“你们这些小子,是放心不下我呀。你放心了,这三次厮杀都是按你们安排的,很是畅快,以后都听你们安排就是了。”停顿片刻,宗飞又道,“就跟楚哥儿说,北山汇合前,看谁抢来的狄马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