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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手拍了拍我搂在他胳膊上的那只爪子,他温言细语的问:“是打算住府衙,还是驿馆?”
我想了想,道:“住府衙,咱们人太多,难免会有些不方便……宫中的暗卫与你们侯府的人马护送我来临熙城,一路已然很辛苦了,若去府衙,大抵还要同官府那些官兵挤在一起休息,这也忒委屈他们了些。驿馆呢,虽是个好去处,但一地驿馆素来都建造在荒郊野外,地处偏僻,且远离县城,若住那地方,又不便于随时掌控临熙城的各地灾情。
所以,我想等会儿让崖魇他们去城内找一找环境好点的酒楼客栈,然后出钱包下来,暂住一段时日。府衙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还是留给何大人与刘大人去享受吧!”
“这样安排,也好。”他轻声赞同。
与他慢步走了一段路,莲枝与崖魇她们安排好了剩下的事,便急匆匆的追了上来。
“殿下!”崖魇跟上我们,拦在了我和三哥的面前揖手郑重行礼:“殿下!”
昂头看见了三哥,先是脸色一变,愣了一愣,随即继续抱拳揖拜:“见过侯……”
“侯大人!”小黑突然蹿了出来,调皮的拍了崖魇肩膀一下,笑眯眯的与崖魇道:“大统领,好久不见啊!怎么,见到我们侯大人在,很意外么?”
“侯大人?”崖魇拧眉,瞧了瞧三哥,又望了望我,脸上堆满阴云的静了一阵,方直起腰身,挺直脊背,冷了嗓音启唇说道:“是挺意外的,没想到,您竟然也来了临熙城。只不过……帝女殿下您难道还不知道,您身边的这位大人乃是安南侯……”
“咳!”小黑故意装咳嗽打断他,双手背后,慢悠悠道:“十年前,下雪天,绒花落手心,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青梅是路人呐!”
崖魇眸色一沉,手中镶了银环的剑鞘捏的咯吱咯吱响:“闭嘴!再胡言乱语,我砍了你!”
小黑无赖的吐了吐舌头,抱胸回到了三哥身后:“谁让你对我们家大人这么凶的!我知道,当年你与我们家大人打架,是在我们家大人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可少年时期的恩怨,你犯不着记这么久啊!更何况,那些事都是误会一场而已。”
崖魇黑着脸眼角抽了抽。
小黑吊儿郎当的又道:“不用你帮忙揭穿,帝女殿下早就晓得咱家大人是安南侯手下的掌事大人了,我家大人与帝女之间的事情,你就甭操心啦,听话啊,乖!”
“你!”崖魇两眼喷火,却欲言又止。
我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到底在闹哪出,皱眉无奈道:“三哥是何人,我的确早就知道了,崖魇你不用多担忧,这两日要不是三哥保护着我,我恐怕都不晓得被那些贼匪流寇给砍死多少回了。”
崖魇哽了哽,犹豫良久,方选择乖乖抱拳从命:“是,属下清楚了!”
我淡淡颔首,看了眼当下的灰蒙蒙天色,吩咐道:“你和莲枝去城里头找一家客栈,以供我们落脚。何大人与刘大人乃是赈灾钦差,让他们两位委屈一下,留在府衙小住吧。若有什么急事,再去客栈找本宫也不迟。”
崖魇点了点头:“遵旨。”
莲枝靠近崖魇,扯了扯崖魇的袖角,用眼神向崖魇示意了些什么。
崖魇恍然醒神,当即又向我恭敬道:“殿下,有件急事……属下只能向殿下您一人禀报!”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带三哥他们听呗?
我都还没下定主意呢,三哥便先善解人意的把胳膊从我怀中轻轻拿了回去,儒雅淡淡道:“我和小黑去前面等你,你办完事了,再去找我们。”
三哥可真是个神仙君子啊!
我点头应了:“好。”
他拂袖将小黑也给一并带走了,小黑临行前还奇奇怪怪的冲崖魇使了无数个眼神,看这两人相处的如此熟络,倒像是,早就相识的故交老友了……
“你与这位小黑大人,是不是挺熟呀?”我目送小黑与三哥的背影走远,八卦心大起的问崖魇。
崖魇黑了脸,神情中有种无以言说的难受痛苦感,嫌弃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算很熟,也就六七分熟吧。当年陛下还年幼,先帝为了让陛下安心读书练武,便将安南侯府那位文武双全的小侯爷给召进了皇宫,做陛下的伴读,陪陛下一起学习治国爱民的圣贤书,与陛下一道练习国师大人传授的高乘武功秘籍。
那会子,属下是先帝赐给陛下的贴身暗卫,他则是小侯爷身边的小随从,因着先帝看重安南侯,所以陛下与安南侯一起在宫中读书学习的那些年里,两人彼此之间,都是没有小秘密的。而我这个暗卫,自然也是不必躲着他们……
彼时的他,并不似现在这般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属下本是不可见天日的太子暗卫,他怜悯属下的处境,便常常偷偷去找属下玩……每逢宫宴,他都会偷偷夹带些好吃的东西,趁着太子与小侯爷皆未回宫,拿给属下尝鲜……
当年曾是他,伸手将属下从不见天日的深渊里,扯回了万丈光明的大好人间,若不是他,属下也做不成这个暗卫统领……他对属下有恩,只是后来安南侯府老侯爷战死沙场,安南侯回府奔丧,将他也一并带回了颍州,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太多年没见他了,如今属下与他之间,仅有一股子奇怪的陌生感,恐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哦——”我恍然明了,点着头道:“懂了懂了,原来时少年玩伴啊!奇怪的陌生感?我看,你应该是碍于身份原因,太紧张了,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我倒觉得,那小黑对你一点儿也不见外,不觉陌生。你看他方才瞧你的眼神,分明就是既开心,又想欺负你。那明明是兄弟之间才有的样子才对,倒是你,冷冷清清的,刻意疏离,都把人家给吓到了。”
“我……”崖魇语塞,脸色难看的沉默一阵,方道:“帝王身边侍奉的人,不需要朋友兄弟。”
“非也非也。”我理了理袖子正儿八经的同他讲道理:“帝王身边的人,又如何?即便是帝王自个儿,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与旁人交心。信任一个对自己好的人,是本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些感情,你越想控制,就会发现越控制不住,能够敞开心扉的去信任一个人,也是一种福气。
即便你如今身处的位置不允许你有过多的情感,你也不必因此而刻意将自己变得冰冷无情。你只需做到,信之有度,信之有值,便够了。
崖魇啊,你要记住,你是人,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也不是没有灵魂的妖魔,你是有血有肉,知冷知暖,尝得到酸甜苦辣,感受得到悲欢离合的凡人。别束缚自己的灵魂,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不是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成不变的,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心向光明,也要在深渊深处,开出一朵与众不同的花来。”
莲枝低眉聆听我的大道理,崖魇则怔了许久,方抬眼再瞧我,道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殿下这么多年来,当真是一点儿也没变。纵有寒雪三千尺,我自孤身向月明。”
就是说我喜欢我行我素呗!
我拂了拂袖子漫不经心道:“人这一辈子,若是总被规矩束缚,总被自己心头生出来的绳索牵绊,那活的还有什么意思?我一直都觉得,皇兄养了你们这些年,都把你们给养呆了。每天做着别人想让你们做的事,说着别人想让你们说的话,而你们自个儿原本是什么样子,你们怕是早就已经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们就像是一只只木傀儡,而皇兄就是提线支配你们的那个人,你们始终都是为了别人而活,或许此一生走完,油尽灯枯时分,再回首往事,却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忘记了。你说,上苍给了你们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要让你们,像行尸走肉一样煎熬一生?
我师父说过,众生平等,虽不是权利地位上的平等,却是灵魂上的平等,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活下去的资格,因为在老天爷的眼里,皇帝,和暗卫,都是同样的存在……说起与众不同这一点,我倒是更欣赏安南侯府的那些侍卫。
他们也都是懂规矩的人,可他们却不木讷,却不想得多,思想压抑。似小黑和砚北,他们下能与手底侍卫打成一片,上能与三哥开玩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做,只要考虑清楚了就会去做,这样的人,活着才有意义。”
“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崖魇苦笑:“帝王暗卫,哪有这个资格。”
“我说这些,并不是让你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帝王暗卫,自得更加稳重些。”拍拍崖魇的肩膀,我怜悯道:“晓得你和莲枝辛苦,也晓得皇帝哥哥和安南侯不是同样的人。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丧失自我。偶尔放松一下,无关大雅的,想怎样做,只要是正确的,考虑清楚的,就试着去做……在宫中需要谨言慎行,但是在我这,你可以单纯做自己,想同故交见面,就尽管去。人生这条路上,能遇见一二知己好友,不容易。”
“殿下。”他拧着眉头轻哽,我长叹了口气,转入正题道:“对了,你有什么要事,这会子就急着找我禀报?”
崖魇抬起头,这方有机会同我细说正事:“回殿下,刺杀殿下的杀手,身份查清了!”
“哦?是谁?”
“英王府!”
早便得知的答案,当下从他嘴里说出来,我一丁点儿都不惊讶:“哦。这事我知道。”
“殿下可还记得,英王府有位与殿下年岁相仿的少公主?”
我点头:“记得,琉樱少公主嘛。听说是英王年轻时被人坑进了青楼,与一青楼舞妓所生。我刚回宫的时候,就听见朝中大臣用作风不正为由,坚决反对父皇将英王的名字记入上羽正系族谱,更不赞同父皇给那姑娘少公主的名号,觉得她是英王府的一个污点,一旦封了公主,会脏了皇家的清誉。”
以前哥哥曾同我八卦过,道是英王原本乃我们皇祖父昔年微服私访时,在外与一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一夜风流,而遗留下来的皇室私生子。原本我们的皇祖父也早就晓得他的存在,可碍于皇家的祖制规矩,以及当年那位千金小姐诱他入帐,多多少少有点算计预谋的成分在,是以直到他老人家驾崩,也未同外人提及过这件事,只在快要咽气时,同我们的父皇交代了一句:朕对他母亲,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可朕对他,是有愧疚的,来日若能相见,替朕补偿他。
嘱咐完这番话后,就一口气没上来,龙驭宾天了。再话那流落民间的英王,他长到六七岁时,他母亲原本是想带他来京城认亲的,可彼时老太后还在,我们的皇祖母正是老太后的内侄女儿,老太后不忍见皇祖母得知实情悲痛伤身,便背着皇祖父与皇祖母,对那千金小姐家下了灭门令,许是实在对自个儿的亲孙子下不去手,便大发慈悲,网开一面独独留了英王一命。
英王二十岁时,因科考落地而被狐朋狗友诓骗进了青楼喝酒,糊里糊涂就与一青楼女子有了关系,翌日青楼老鸨翻脸不认人,借着他白睡了自家女儿一夜为由,强抢了他全身银钱走,连他进京时穿的那身白绸衫子都给扒走了。彼时的英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后来英王在京城靠着卖字画,度过了一贫如洗,食不果腹的艰难五年。直至我父皇微服出宫逛京城,无意间看中了他的字画,才慢慢揭开了他的身世之谜……而他也是那时才晓得,自己本是皇族后裔。
我父皇是个仁德的君主,晓得他就是自己那个流落在民间的弟弟后,二话没说,压根不顾皇族不可封同姓王的铁律,便直接一意孤行的册封了他为英王,除了不可参政之外,其他皇家皇子该有的待遇,父皇分毫都不少他。而他也与我父皇感情日益深厚,兄弟俩常常便窝在那勤政殿的一方天地里下下棋,逗逗蝈蝈,讲讲笑话,日子过的也算是清闲潇洒……
英王发达了的第二年,便从一青楼嫖客的口中得知当年那位青楼女子后来为他生了个女儿,他本想立马就将女儿从那等虎狼之地夺回来的,可末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青楼女子自年老色衰以后便不能再接客了,青楼老板见她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便找人贩子过去,将她们母女俩都给卖到外地去了。
英王就这样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失之交臂,中间不过只隔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往后十几年,英王都在满大禹的寻找那个女娃。也便是我从山上寺庙回宫的前两三个月,英王才从江泽一带的秦楼楚馆里,找到了已然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琉樱……听哥哥说,那位琉樱少公主天生便是一副媚态,眉眼含情楚楚动人的,当年就连朝中的新科状元一见了她,都两眼发直……
嗯,照哥哥的形容,她大抵是比我长得还漂亮些!
“她好像比我大个两三岁,怎么?她如何了?”我追问下去。
崖魇冷脸厌恶道:“今早属下收到了京城密信,说是前日午时,帝女殿下出现在蓝州府衙,命令蓝州知府,送自己回京。”
“我出现在蓝州?”我不明所以的诧异道:“我何曾在蓝州出现过?我这两日一直与三哥在一起,马不停蹄的往江都赶路呢,怎会出现在蓝州府衙,还让蓝州知府送我回去!”
“殿下先稍安勿躁。”崖魇轻声安抚道:“陛下昨日夜里一收到蓝州的飞鸽传书,便猜到了这事其中有猫腻,连夜派人彻查,于今晨终于查出了结果……那位冒充帝女殿下的,正是琉樱少公主。只不过,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位少公主同帝女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若非是血鹿们多留了个心眼,趁其被迷香迷晕时,偷偷进她闺房搜了她的身,从她怀中发现了英王府的令牌,恐是也要被她的那张脸给欺骗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