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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器哐的一声,轻轻搁在了我床头木几上。
我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花藜的回应,便心生怀疑的睁开了潮湿的一双眼,劳累的坐起身再唤她:“花藜……”
可,我根本没想到,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袭玄衣出尘,玉树临风,却有许多分憔悴失意的白旻……
而他的修长玉手里攥着的,正是方才被我换下来,扔到一边,染了污血的脏衣服。
顾不得质问旁的,我老脸噌的一下红了,羞窘难堪的磕磕巴巴阻止他:“你、你把、把把把、把我衣服放下,脏、脏,脏得很,你快扔掉!”
他顿了一下,尔后又斯文慢理的帮我叠好脏衣服,细心的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篓里,嗓音沙哑且有杂声,神情消沉道:“自己老婆的衣服,怎会嫌脏。我不给你收拾,难道,要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别人么?”
一听这话,我就晓得他这是来算账来了。
只不过,该算账的人一直都应是我才对,他伤的我这么深,如今我只是往他心口扎了一刀而已……仅仅一刀而已,根本不足以抵消我所受的痛苦千分之一。
算账?呵,他也得有这个资格。
我又暗暗生闷气的原身倒回了床上躺着,没有感情的驱逐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他没说话。
帮我收拾好屋子以后,竟厚着脸皮也在我床上躺了下来,从后搂住了我的身子,温柔呵护:“媳妇,我来给你暖被窝。”
寥寥几字,却是无限心酸。
我沾了他的温度,身子本能的狠狠一颤,然后开始反抗挣扎,下意识的抵触:“你别碰我,别碰我!”
吼的嗓音有些高,他亦被我吓住,胳膊一抖,立马缩了回去。
“夫人……”
我蜷缩住身子,双手捂耳朵,反应激动道:“你别叫我,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你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他应是从未见过我如此疯魔的样子,就连沉重的呼吸声中都夹着清晰的颤抖,“对不起,是我伤你太重。”
“我不想听见你声音,你走,你走啊!”我面朝墙壁嘶声大吼。
他想来抱抱我,安稳我,却几度伸手,又缩了回去。
他的声音,亦是很难过,低声下气的卑微请求道:“我不碰你,不说话,我离你远一点,小白,别赶我走可好,让我在这里,安静的陪着你……你别不要我。”
你别不要我这四个字,以往都是我同他说,没成想,如今竟成了他同我说。
果然,还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白旻,虽然你以前对我很好很好,虽然前世,你拿命来爱我。
可今生,你认不出我,还间接导致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实在做不到,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就那样轻易的原谅了你……
做神仙的时候,你伤的我体无完肤,做凡人的时候,你绝了我的所有牵挂……也许,这真的就是缘分尽了吧。
曾经无数个日夜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临了。
我捂着耳朵抱头咬牙不肯再回应他任何声响。
我想让他彻底消失,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可却话至嘴边,说不出口……
恨一个人,并不代表不爱了,只是爱的太深,伤了心魂,再也不敢迈向前,走向他了。
我闭着眼睛蜷缩着身子,窝在床内侧默默伤怀了很久很久。
不知什么时候,心绪慢慢安定了下来,睡意亦是拢上头,侵占了我的所有神识……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昏睡了过去。
浅浅的百花香似有安抚人心神的妙处,梦里嗅着淡淡的百花香,连梦境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自从没了孩子以后,我的生物钟就彻底被打乱了,睡觉总是不分昼夜,且睡梦里,总是会被各种外在内在因素惊扰醒……
譬如这一觉,就在午夜时分被腹痛给折腾醒了。
只是这回我喊疼的时候,有一只冰凉的大手轻轻抚了过来,帮我温柔的揉揉痛处。
我睡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本能的便转过身,摸了摸睡在被窝外的男人容颜……
“好凉。你怎么睡觉不盖被子,会冻病的。”我顺手就把被子撩开,将他罩了进来,还任性的往他怀中趴了些,小声呢喃道:“你抱紧些,可能肚子就不会疼了。”
头顶的呼吸声一滞,尔后,男人有力的双臂蓦然紧紧抱住了我。
“小白,我们睡觉,好好睡觉。”
鼻音有点重。
我脑中一团浆糊的嗯了声。
——
次日清早,我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如也了。
不晓得他是何时离开我的,应该……离开的不久。
毕竟被褥上还残留着他的几丝余温。
除夕,原本宁静没有多少生机的村落又热闹起来了,领居们都在忙着贴春联,准备香蜡纸炮祭神,清锅炉打算做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是师父师娘两口子操办的,记得上次做年夜饭的时候,芊芊还赖在厨房中偷吃了许多……
慕莲神君不在,芊芊也不在了,如今身边还剩下的旧人,就只有宋连和小蝴蝶了。
俩孩子在门口廊下逗了大半天的大橘猫,白旻与他的那位冒牌心上人已经好几日都难见踪影了,师娘处理完他公司的事情后,被陪着师父一起洗菜,张罗新年糕点去了。
至于陆清明,先前让他尝到了甜头,误以为我已经开始对他动心了,是以今儿一天都黏在我身边,性情极好的给我讲了一堆他之前所经历的奇闻异事。
但,他应该压根也没想到,自个儿在我面前好不容易刷出来的一丁点儿好感,后来竟全败在他的一时疏忽上了……
暮色四合那会子,我本来想独自出去走走,耳根清静清静的,却一不小心撞到了陆清明与他的恶灵族小弟在树林子里密谋——
我听见他说:“禀报父君,无须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中。冥帝身上的神力这几日突然减弱了许多,想来是历劫有变,近日里,绝不可能会归位了。当下她身子受了重创,又没了孩子,正是内心空虚的时候,本少君有的是法子,让她乖乖听本少君的话。”
他身后的黑影道:“少君辛苦了,君上让小的转告少君,冥帝她不是个好对付的女人,少君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她身边如今还有个紫渊大帝,紫渊大帝的来历身份不简单,又是阎君的义子,他的雷霆手段丝毫不逊色于冥帝,当务之急,还是须得先解决掉紫渊大帝才是。君上的意思是,先从紫渊大帝身上下手,最好,让他们分开。”
“再怎么不好对付的女人,如今七窍封了三窍,早已不复当年精明睿智了。她现在就是个沉迷于人间情爱的小女人,没什么大智慧,若非是本少君亲眼见过那女人出来,本少君都不敢相信沈白露竟然是冥帝的转世。
当年冥帝初登帝位,稳固冥界九泉时,是何等威风凛凛,风光无限,现在的她,又蠢又笨!本少君每日配合她演戏,都挺劳累费心。
倒是那个紫渊大帝,不简单,素日里瞧着像是一心只沉沦于风月,可实际上却是不着痕迹的就在本少君身后阴了本少君无数次,甚至都瞧出了本少君的来意不单纯,幸而上回本少君临时改变了路线,没有回恶灵族,不然他真得顺藤摸瓜,查到父君头上!”
“他可是在少君还没有升仙君的时候,就已经升为真神,坐上紫渊大帝的位置了。少君你以为紫渊大帝真像你现在所看见的那样,终日为情所困么?他将十荒九泉玩弄于鼓掌中的样子,你没见过,君上却是见过。
如今整个冥界,各鬼族害怕他,也并非没有缘由的。不过是,以前清心寡欲,一门心思放在公务上的男人,现在突然有了软肋而已。
少君你要记住,紫渊大帝此人,实力不容小觑,但如若少君掌控得住冥帝,那便等同于,拿捏住了紫渊大帝半条命。”
“呵,这个不用你说,本少君也晓得。只要冥帝一日不归位,对付紫渊大帝,本少君便有的是法子,他若敢折本少君双翼,本少君,就断了他的肋骨!”
我早就猜到了陆清明这货没安好心,断白旻的肋骨……他也得有这个本事!
“对了,本少君让你去查忘川仙子与她身边那个君仙人的身份,可有什么收获?”
“这个……暂时能查到的并不多,只晓得,君仙人是人间散仙,而忘川仙子,是阎君在冥帝满百岁时,给冥帝择选的女师父。忘川仙子的具体底细,恐怕冥界除了先阎君,无人知晓。
还有一点很是奇怪,这位忘川仙子是散仙,修为并不高,连普通的上君都不如,但是冥帝的法术,却泰半都是她教的。昔年在冥界,连阎君都对她甚是恭敬,轮回殿与圣德殿的两位上君更是见了她须得弯腰行礼。
可见,这忘川仙子来历不简单,不排除是天界人的可能。”
“不,冥界向来孤傲,自视清高,即便是天界派来的使者,也担不上冥界两位上君的大礼。有可能是某位上古神的关系户吧,且还是位,身份贵重的上古神。”
“这件事,小的还是等回冥界了,再细查查。”
“既是修为不高,那便构不成什么威胁。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冥帝。呵,冥帝与紫渊大帝自相残杀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有趣,看戏?呵,陆清明,你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啪啪响!
后来我与陆清明是前后脚回到家的,师父师娘将今年的年夜饭安排的很丰盛,只是,没了当年的人,也再没了当年的感觉……
年夜饭桌上,出奇的清冷。
白旻不在,芊芊不在,慕莲不在,就连宋连那家伙也不在。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师父师娘,我和小蝴蝶,还有那个外人陆清明。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只有装作很开心,什么也不想的陪师父师娘吃完了一顿完整的年夜饭。
吃完后,我借着吃太饱了,想回屋睡觉的由头,成功避开了师父师娘与陆清明,带着小蝴蝶偷溜去后山山顶吹风喝酒了……
小蝴蝶抱着一食盒的油炸大虾,席地坐在我身畔,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灌完了半瓶子红酒,还要接着喝时,小蝴蝶爬过来抱住了我:“白露姐姐,你别喝了好不好?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过度饮酒会让自己不舒服的。忘川娘娘说,你得注意保暖,不能吃生冷刺激的东西。只有好好养着身子,以后才能继续有小宝宝。”
“小宝宝?”我拎着酒瓶子苦笑了一声,昂头看着阴沉沉,泛着点点朦胧星光的夜幕,心酸道:“可能,以后不会再有小宝宝了,失去的,怎么可能再得到。纵使得到,也未必还是当初的那个。我的孩子,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无人可替代。”
小蝴蝶噘嘴好奇道:“为什么不会再有小宝宝了啊?小宝宝,不是只需要白哥哥多疼疼你,亲亲你,你们每晚上多在一起休息,就有了吗?虽然是无可替代,但是,小宝宝的弟弟眉眼里,肯定也有小宝宝的影子啊……白露姐姐你这么喜欢小宝宝,以后有个小宝宝陪伴你,你也许就能慢慢从失去小宝宝的痛苦里走出来了。”
“傻瓜。”我伸手揉了揉小蝴蝶的脑袋,无奈道:“宝宝,只有两个相爱的人才能在一起,生出来。又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
“那白露姐姐现在与白哥哥不相爱了吗?以后,都不相爱了?”小丫头傻里傻气的缠着我问。
我又猛灌了一口红酒,有点晕的半躺在草地上,疲倦无力道:“被人伤害过,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再去爱人。”
小蝴蝶有点失落的低头:“可我瞧的出来,也感受得到,白哥哥还爱白露姐,白露姐也爱着白哥哥。”
“小小年纪,懂什么爱与不爱。”我伸手敲了下小蝴蝶的脑门子,好笑道:“网络上有句毒鸡汤,说,一个女人要是相信爱情这两个字,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就毁了。的确,上上辈子,我爱他,我等他,后来等到的却是个薄凉冰冷的人……”
揉了揉额,我努力回想着道:“他是因为谁,好几次用言语伤我来着,反正末了我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在他刚回冥界的时候,我望着那如月倾华,如玉如风的俊朗神仙,心里想着,我的三哥终于来娶我了。我私下,偷偷给自己绣好了嫁衣,绣好了红盖头,我还给他做了一双靴子。
我以前其实,绣花绣的并不好看,我也不会做鞋子,不会做嫁衣,可为了他,我愿意学。
但是,我在未阴宫等了他一日,又一日,我每天都在盼着他能来未阴宫瞧我,能向我父母提亲……最后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他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他开始变得陌生,冷酷,我们俩,也越离越远。
好像是我父母刚殉劫那会子,他受百官所托,来未阴宫劝我继位。
我父母刚没,他们就着急让我继承父亲衣钵,我当然是不肯的。
那晚上,好像也夹杂了些什么旁的事,我和他越吵越凶,我不记得他具体都说了什么话。
只隐约记得一两句,其中有:你是冥界公主,继任冥帝,是你的职责,你现在应该肩负起属于你的重任,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是公主,身在其位当谋其事,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玩物丧志,离经叛道,阎君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后悔没有你这么软弱混账的女儿!
你想做什么,本帝不阻拦,但是冥界大局,你不可不顾。媂萦,你变了,变得自私放纵了。
仿佛,后来那千百年里,自我与他再次相见后,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媂萦你变了,媂萦你要正视自己的身份。
那次后,我就得了一场怪病,发病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做什么。
清醒过来偶尔会记起自己发病的经历,但大多时候,都是记不起来的。
在我那一世的认知里,他开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不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他已经慢慢晓得,自己喜欢哪一类女孩了。
碰巧,我就属于他不喜欢的那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