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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班进家门前,红梅都打怵,迎接她的是侄女的哭嚎,父亲的愁容,妹妹偷偷的抱怨,还有哥嫂的争吵。
哥嫂经常门扉紧闭,静悄悄中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那哭声比刚出生时嘹亮了。
伴杂着哭声的是哥嫂突然间爆出的短暂的拌嘴,她们似乎酝酿充足了,在短兵相接时“稳准狠”互相攻击,在击中双方要害后又火速熄火。
哥哥爆发点总是:“你猪脑吗?那样对孩子好吗?生两个孩子了,我不上手两孩子就得被你折腾死”。
嫂子的关键词是:“你行!就你懂!一个大老爷们就懂抱孩子,天天除了傻吃蔫睡,你他妈的还有啥能耐?没有我孩子就得饿死”。
他们都挺能耐。
这时的父亲盘腿坐在炕上,把两手垫在屁股底下,看着窗外,眼神茫然。
“哭吧精”侄女在屋地溜达,借个由头就开嚎。
章红梅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进屋了,脱去上班衣裳,穿上家常衣服回到煎熬的生活里。
她的脑海里经常回忆哥嫂初相识的样子,哥哥最后一次落榜,不打算复读了。
被大嫂老姨相中,把远在内蒙的大嫂介绍给了哥哥,大嫂对哥哥一见钟情。
那年她坐在炕沿儿上,手指绞着绿围巾的毛边,翻来覆去的保证:“我作为小辈必须孝敬老人,老人必须得到孝敬”。
父亲听后眉开眼笑,哥哥对大嫂也算相敬如宾,他们可能都忘了最初的样子,但红梅帮他们记得。
但这有什么用?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就是如此。
这天晚上,小侄女被哥哥拎进他们房间了,这意味着一天的喧闹结束。
外间屋也准备睡觉。
突然,在寂静无声中爆发出嫂子的咒骂:“死你全家!你妹妹们都是婊子”。
随之是哥哥爆痘式回击:“你家都是猪!你爸你妈生了你们一群猪”。
噗嗤噗嗤地厮打声,像摔跤选手的僵持声,小侄女突然爆发出恐惧嚎叫声。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外间的人惊愕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侄女是惊吓过度那种哭嚎,妹妹光脚跳下地推开门把侄女抱出来,侄女一头扎进姑姑怀里不哭了,她吓坏了。
嫂子扬声说:“你们家全上来吧”。
妹妹要过去说点什么,父亲从炕上站起来“瞪眼杀”阻止妹妹。
外间屋没有任何回响,里间屋的嫂子也没声了。
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侄女无比乖巧的依偎在姑姑怀里,偶尔抽噎一下,浑身都抽动了,妹妹心疼地抚摸着她,安慰着她。
父亲在炕上又坐下来,耷拉着头,大口大口的深呼吸。
大家都以为哥嫂的战争熄火了,就像每次那样,但这次没有。
第二天她下班后,发现大嫂没在家,哥哥的二宝在炕上趴着,屁股高高撅起,,要爬却还不会,父亲一脸愁云地照顾着小孩。
外面天色渐暗,哥哥出现在门口,他匆匆进了屋,在炕上铺开毯子,把二宝放在毯子上,他麻利地包着孩子,额头鬓角渗出冷汗,嘴唇抿得紧紧的。
父亲问:“你要干啥去?”
他说:“给她送去,我不要了。她不是啥都听她老姨的吗?让她老姨再给她找下家”。
说着抱起孩子出了院门,沿着梨园小路匆匆走去了,那背影是那么令人难忘。
她深深地怜悯哥哥,觉得哥哥好可怜。
哥哥刚走不久,嫂子进屋了,她头发凌乱,一脸疲倦,裤腿沾满了泥土和细碎干草叶,看样子她们在外面刚结束一场武斗。
把战斗在家门外结束,也算是一种武德。
嫂子径直经过锅台,从红梅眼皮底下经过,红梅轻轻叫了声:“大嫂”。
大嫂略一打站,竟然回答了她:“嗯”,就径直进了里间屋。
她又觉得大嫂很可怜,很令人同情。
随后不久,哥哥抱着二宝回来了。里间屋门关上了,没再有声息,争吵暂告一段落。
日子如此不堪地继续着。
她不愿意回家,又无处可逃,她羡慕别的学校有宿舍,比如沙塘三中,单身老师们都能住校,能住校多清净啊。
在她仅有的社会阅历中,她实在想不出可以改变眼下处境的好办法了。
家里更没人替她想,各个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能管她?
所以她除了煎熬还是煎熬。
闻立隔三差五地来学校找她,她就和他出去溜达,累了就坐在铁道路基斜坡上,晒着太阳。
她不对他说家里的难堪,但她眉心的惆怅他看的清楚。
他想让她开心,邀请她:“咱们到市里玩去啊?”
她看着远处阳光的浮影,点点头。
在省会最负盛名的百货商店,电梯无声地向上运行着,满满地载着穿着各异的人到另一个未知楼层去。
有一对俊男靓女随着电梯来到四楼。
他们是闻立和章红梅。
他们来到一个五彩缤纷的海。
墙上摆的,架子上挂的,都是衣裳,霓裳羽衣之裳。
她像走进万花丛,不知不觉跑到里面采撷。
她看见一个架子上挂满了风衣,情不自禁地选起来,她拎起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它自带软帽,软帽上抽着红色带子,厚而柔软的面料质感很好,里面的衬里都是精工细作。
这是地摊货望尘莫及的。
一番摩挲后她扫了眼价格标签,我的天,138元,暗暗吐了下舌头,她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这件风衣。
她又放回去了。
他在身后一直看她爱不释手,鼓励她:“去试试”。
导购手疾眼快地选了件160码的,塞进她手里,把她推进了衣帽间。
等她走出来时,她像踩在云端,导购由衷地说:“立刻换了个人,多漂亮啊”!
她站在穿衣镜前,一时没认出那是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她像一朵白莲花,映着满面红霞,她转过身正迎向他陌生的目光,那目光是新奇与发现。
她褪下衣袖,他纳闷地问:“不喜欢吗?我看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她没说什么,继续脱那个袖子,他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把脱下来的那个衣袖帮她重新穿上。
他说:“喜欢就买,别脱了,直接穿着吧”。
他二话不说付款去了。
她赶忙又转身照了照,导购笑了,压低声音开导她:“有人买单还不穿”?
接下来就开挂了,一发不可收,买买买,从头到脚里外三新。
眼花缭乱的价钱已经就是数字,是她不敢与钱联系在一起的数字。
闻立乐此不疲地往返于各个收银台之间,他挥金如土的大方换来的是美人一笑,他满腹豪情。
走出商场,她的形象鸟枪换炮了。
她的青春与娇容第一次与高端匹配,她第一次觉得对得起自己。
闻立两手拎满了各种盒子和袋子,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饭店。
在省会城市吃喝玩乐,闻立样样通。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闻立也越来越受到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