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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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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若虚这一回又睡了三天三夜,他恍惚间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正和兄长们一起跪在父亲的面前听从训诫。

    父亲手里拿着闻家的宗经,正色说道,“自轩辕黄帝驾鹤飞升,家族中留有三份宗经,分由三个大家传承至今。可唐家的《空同》其实是空,秦家的《奇遁》并无奇妙,只有闻家的《鼎成》才是集大成之作。只要阅过这本宗经之后,便会通彻天地运转的道理,看破人世轮回的真谛。你们身为闻家后人,终究有一人要担任族长,把这宗经传递下去。”

    闻若虚几个兄弟深受家风影响,向来清心寡欲,不问俗事,听父亲说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为难起来。

    “我们闻家始终恪守祖训,清明自省,可自唐复出任大族长后,却信誓旦旦要带着全族争夺天下。如此一来,闻家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制衡唐复,以免这百代家传毁于一旦。”父亲说完直接看向了闻若虚。

    闻若虚见状,连忙低下了头。

    “若虚,你是家中幺子,这些事务本不该由你操心来管。可是唐复在你幼时便很是看重于你,前年黎人突袭之事后更是对你青眼有加。相比几个兄长,只有你更有机会对他加以劝导干预。”

    闻若虚听罢心头一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接任族长,更没想过要去跟着搅动什么天下大事,于是连忙开口推脱,“父亲和兄长都是了解我的,这辈子只想淡薄山湖之间,做一个闲散无虑的野人。唐复如此机算之人,该也不会真地看得惯我这做派,不如在诸位兄长之中选一个堪用之人……”

    “我心里清楚,你们和我当年一样都不愿接任这个族长——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好事,反倒是累赘。可是既然身为闻家男儿,就该对祖宗、对族人有份担当。”父亲说罢,把宗经递了过来,闻若虚只好抬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来。

    “若虚,你接任族长之后,须打破家中规矩,修习《鼎成》宗经里的秘法,也只有如此才能与唐复进行长久的抗衡。”父亲说话之时面色沉重,仿佛不是在讲长生不老术,而是在宣判儿子大限将至一般。

    闻若虚再也无法辩驳,只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领命。自那一刻起,他便已然成为闻家话事之人,至于正式的任命,只要等着各家公开轮换族长便是。

    闻若虚第一次打开那卷《鼎成》宗经之时,仿佛瞬间便历遍了世间千万人心,看破了朝代兴衰规律,更是自觉一场无休无止的争斗已然开始……

    自那以后,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隐居在唐家堡北面的自来峰上,按照宗经里的菁华,白日苦练武功,夜里则研习兵法,已渐渐成为不世出的全才,可无双的文治武功之外却是一副不再变老的身躯。

    闻若虚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父亲、兄长、族人一个个衰老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与唐复在一个空旷的山谷中默然相对,醒来之后却知道新的一天如期而至,他人或珍惜、或漠视的时光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一场没有期限的折磨而已。

    出山之后,闻若虚心性更加空旷寡淡,以梅溪小小生为号,独自一人在外游荡,结交了江湖上的许多豪杰,又邂逅了青云大榜的所有美人,自然而然成了众人歆羡的青年俊杰。

    但是即便如此,闻若虚依旧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的活法,还是觉得自己只是活在一副空皮囊中,没有什么可追求的,也没有什么可挂牵的。直到,他遇到了伏颖儿……

    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闻若虚总在脑海中不断勾画,冷艳、桀骜、多疑,带着深切的悲恸……

    “月明,兵工坊的事做得不错,我们暂时算是转危为安了。”唐复去看望闻若虚后,把秦月明叫到唐府。

    “还是我做事疏忽了,本想多招些工匠赶快进程,谁料被降魔司的腿子混进来了……”秦月明一脸忿忿。

    “这怪不得你,一月之内就要出产上百口好兵刃,无论是金石原料,还是引火之物,甚至是散出的烟尘,都可被人查出蹊跷。降魔司的那些人鼻子灵着呢,早晚都会查到那里。”

    “大族长放心,我将袭杀的降魔司哨探原封不动放在那四个兵工坊门外显眼位置,然后付之一炬。元四法一心想求晋位之功,自然看不出其中端倪。无论何时,这都是一桩翻不了的铁案。”

    “此事隐晦,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我让秦平山、秦定江带着族中可靠之人去办的,肯定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我们此前还是轻视了降魔司的本领,险些坏了大事……”

    “幸好大族长机算过人,让元四法早早将举告伏兴谋反的急报押在都城,否则真地等到朝廷顺着降魔司的查探杀过来,这些年来的功夫都要白白作废了!”

    “我们要想击败一个人,就要先了解他的秉性。赵昱三年前靠着许德敬和伏兴发动政变,篡权登基,得位不正,心中自会顾忌泱泱众口,也会对这两个人有所猜忌。他之所以一面让许德敬主持朝政,一面又让伏兴掌控情报,就是坐山观虎斗的帝王心术。所以,即便元四法押在许德敬那里的急报所言不详、漏洞百出,可已足够让赵昱对伏兴起了杀心。”

    “大族长这一石二鸟的计策当真高绝!这样一来可以彻底停止降魔司对我们的追查,二来也已经把我们私造兵工、招买人马的罪名甩个干干净净。”

    “只是这样折腾一番下来,恐怕朝廷会对边地查得更紧,我们此前的谋划和节奏也要因势而动,积蓄兵马粮草的事宜早不宜迟。”

    “大族长请放心……”秦月明顿了顿,接着问道,“只是闻若虚为何要救伏兴的女儿,如今还一起回到唐家堡,我们不如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月明,此事不必多虑。我已探问过伏颖儿,若虚救她只是巧合,她也根本不知道降魔司被灭的详细原因。”

    “巧合?大族长难道不知闻若虚年初便信誓旦旦地宣告要娶青云大榜上的伏颖儿为妻?”秦月明自是不能接受唐复这般敷衍。

    “即便若虚是故意为之,事已至此,你还想怎的?”唐复反问。

    “我只是担心那小魔女早晚会想到他父亲的死与我们有关联,怕到时候会对大族长不利……”秦月明辩解道。

    “月明,我们要谋的是大事,凡是做大事的人都要抬高一步看局势。伏颖儿的事我自有主张,你还得潜心做好这个阶段的筹备。”唐复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大族长教训的是,我自会尽力!”秦月明拱手喏喏退下。

    在这月余时间里,百足龙的余毒早已深入闻若虚的肌肤之下,除了面庞尚无异样,周身皮肤都泛起了如雷击般的突起,如同爬虫,甚是可怖,好生俊美的一个人就此变成了怪物。

    此外,闻若虚每日头午身体阴冷,须饮用大量烈酒驱寒,过了头午转而发热,只能泡在熬了冰花草药的温水里克制。

    闻若虚能下地走动后,便按此前约誓承接了闻家族长之职,进了轩辕宗祠,与秦月明成为了唐复的左膀右臂。

    伏颖儿被闻若虚收留在闻府,又劝说着服下一颗来历莫名的丹药,也不再咳血,气息均匀许多,只是身体日渐虚弱起来。

    两人历经艰险重生之后,本该顺水推舟结为连理,谁知见面之后竟都有些尴尬。

    伏颖儿见闻若虚如女子般忸怩,闭口不提迎娶之事,虽然心中黯然,也不追问,只是像个丫鬟一般,终日侍奉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饮食起居。

    闻若虚何尝不知道伏颖儿的心事,可是他自知身上染着无法祛除的虫毒,虽然尚未危及性命,可根本无法预料自己能活多久,若是娶了伏颖儿反而可能连累了她。

    可若是让他干脆把伏颖儿送走,闻若虚又实在难以下这个决心。

    于此同时,闻若虚为了完成与唐复的约定,开始努力恢复体力与武功。每日天还没亮,他便带上一囊烈酒进了自来峰,双腿绑上十几斤重的沙袋,一气不歇地跑到山顶,之后就是扎马、跃步、舞剑、抻弓,不到半日便会大汗淋漓,极是辛苦难捱。

    如是坚持了许久,方见效果,只是虽比少年之时还要刻苦,可终究只恢复了五六成功力。

    伏颖儿客居在唐家堡,与闻若虚又没有夫妻的名分,终究是个外人,处境有些尴尬。

    平日里只要闻若虚出去,她便会关起门来,提笔记述一些降魔司的往事,一来是祭奠父亲在天之灵,二来也是打磨寂寞时光。

    闻若虚每日一回来,便会把她所写看过一遍,往往赞不绝口,这也鼓励着她坚持了下来。

    时日一久,她居然洋洋洒洒写下了近十册计策谋略,闻若虚亲笔为她题名为《机算天策》,加以批注,之后又拓印封存起来。

    唐家堡的生活一如平常,都城之中却波涛汹涌。自从降魔司覆灭以后,许德敬依旧领袖朝堂百官,魏青则在原职上晋位一品,逐渐与许德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对于缉拿伏颖儿的悬赏诏令,也从千两黄金升至万两,除了都城之中的官差,连江湖之上也有人摩拳擦掌准备挣得这份赏金。

    赵仁历经大半年时间,才平定了黎人之乱。回京面圣述职之后,他便到东宫看望兄长。

    “仁弟,你近来可有什么消息?”赵礼不到一年时间,面容沧桑许多,甚至还隐隐生了白发。

    “自从那次见过颖儿姐姐,便再不知她的去向。”赵仁看到皇兄忧虑成疾的模样,心中慨叹不已。

    “你一直忙于带兵征伐,倒也没有太多精力去查她的下落。”赵礼又叹了一口气。

    “皇兄放心,凭着颖儿姐姐的机巧劲儿,一定会平平安安。”赵仁宽慰道。

    “平平安安……”赵礼念叨着,“或许,你可将伏颖儿往雍凉方向去的消息悄悄透露出去。”

    “什么!?”赵仁一时间极是错愕,“皇兄,如今外面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拿那赏金,这么做岂不是会害死颖儿姐姐!”

    赵礼没有吭声,一脸平静地看着对方。

    “难道……”赵仁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随即不再说下去。

    “仁弟,我如今虽在太子位上,可当初毕竟与伏颖儿有过婚约。父皇这段时间很少召见我,倒是频频到赵信、赵智的王府里走动。我怕长此以往……”

    “皇兄,你在担心父亲会因为伏颖儿迁怒于你?”

    “不单单是我,你早年曾随伏兴修习武艺,以师徒相称,只怕父皇心中还会有这个芥蒂吧。就拿这次战事来讲,你身先士卒平定楚北,回来后父皇可曾恩赏你什么?我记得你上次从北狄回来,可是得了西锦百匹、珍珠十斛,还有一匹西域汗血宝马。”

    “可是皇兄舍得颖儿姐姐么?”赵仁压抑住愤怒,冷声问道。

    “舍不得又如何?自打父皇剿灭降魔司那刻起,我和她就不可能在一起了。仁弟,你我是同胞兄弟,荣辱与共,在这大是大非面前可容不得半点儿女私情啊!”赵礼说罢,眼神闪向别处。

    “皇兄这个托付,臣弟恐怕做不来。父皇此前吩咐臣弟回禁军大营清点兵册,先行告辞了!”赵仁拱手,忿忿而退,对赵礼这般打算早已心寒至极。

    他这段时间虽然在外打仗,可也听闻赵礼与许德敬走得很近,魏青却和乐王赵信暗通曲曲。

    赵仁此前一直怀疑是许德敬加害自己的师父伏兴,也曾将这个猜测告诉赵礼,没想到这个亲兄长居然为了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变得不辨是非忠奸,或许正是被许德敬挑唆才要对伏颖儿动手。

    他赶回禁军大营后,立刻派遣亲近之人领兵北上,严密关注雍凉一带驻军和江湖上的动静,凡是要追拿伏颖儿的一律不留。

    果不其然,数月之后,已有五六个帮派莫名被灭门。一时间伏颖儿这个小魔女有巫蛊邪术的消息不胫而走,倒是再没有谁敢去惦记那万两黄金的悬赏,赵仁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与此同时,魏青以充实禁卫军为由,隔三差五到禁军大营抽调精锐之士,赵仁身为大将军自然不会任其剥茧抽丝,双方的申书交替送到赵昱那里,最后还是魏青得胜。

    赵礼知道魏青扩充禁卫军,更是惊怒不已,连连来信指摘赵仁纵容赵信起势,并令他不得再拨给魏青一兵一卒。

    赵仁隐隐发觉,看似四平八稳的大辛皇朝已现败相,倘若有人趁机起事,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