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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护送闻若虚的是禁卫军马军指挥使许望,所带的是三十个骠骑校尉。虽然这些人马没有张出本来旗号,也是气派不凡。
押送金珠的车子则调用了工部营造司的十辆大车,二十几个好脚力的马夫。
“闻公子,如今天下太平,匪乱不起,你为何不带兑票回去,却避轻就重选了这么沉重的现金?按理说,雍州各个府城都能足额通兑的啊。”许望问道。
“许将军有所不知,闻某请赐的这些金珠是为圣人办事的,在边地行走之时,还是用都城内库的官通金锭方便一些。只是这一次要多多辛苦将军了。”闻若虚一路上并不多话,他自然不会将金锭采买兵马不显流水的梗概告知对方。
“闻公子不要多心,我虽然姓许,却不是右相族人,家父是礼部侍郎许清宗。”许望自然不信他所说原由,淡淡补了一句。
“许将军仪表堂堂,原来出于帝京世家大族啊!闻某早年在勋鹿书院游学之时,还曾有幸向令尊请教过宗法经典,至今仍对令尊的博学强识念念不忘。”闻若虚借一句赞叹岔过了话头。
许望拱了拱手,皱起眉头不再答话。
他回想父亲在勋鹿书院做教授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面前这个男子不过三十年纪,当时该是一个稚子而已。可是奇怪的是,他根本看不出闻若虚说了假话。
闻若虚心思细腻,只在这一来一往之中,已然又明了几分当今朝堂上的局势。
自伏兴一案发起后,右相许德敬和太子赵礼不知为何走到一起,狭带百官形成了东宫党。
借机起势的禁卫军指挥使魏青则和乐王赵信走动频繁,还有同为淑贵妃所生的江陵王赵智紧紧跟着兄长,自成乐王一派。
除此之外,醴王赵仁这个太子胞弟则是行事低调、动向不明。
至于洛水王赵勇年岁尚小,又是庶妃所生,暂可不计。
如今东宫之争形势已然愈演愈烈,因此许望才会对一个圈外之人下意识地表明身份立场。
“闻某此次进京,听说东宫殿下多少受到了降魔司的勾连,倒是乐王殿下起势很快。”
“闻公子莫怪,我长年身在军中,追随醴王殿下四处征战,也是年初刚刚调入内宫执守,对于朝堂上的杂音倒是不太在意。”
闻若虚点了点头,不再探问。他虽然还判断不出许清宗对嫡战的意向,可听得出来许望是醴王赵仁的老部下,虽然此刻在魏青手下,当不是乐王或者太子的人。
他曾听伏颖儿提过,年前在回唐家堡的路上曾被赵仁带兵赶上,他念着旧交并没有落井下石。
由此,闻若虚对许望也萌生了几分好感。
车马又走了不到三五里路,转到一处密密匝匝的槐树林边。
“此处都打起精神!”许望一声令下,三十个校尉全部拎起铁戟,垂胸提镫,戒备起来。
闻若虚不禁暗暗赞叹,到底是军伍中成长起来的将领,遇到情形不明的地方就会产生警觉。赵昱让这般人物护送金珠,当是十分在意这笔长生丹药的交易。
他正如此思量间,只听一声尖利风响,立即拔出锥刀向前一挡,一支长翎箭在刀头打出星点火花,斜剌剌掉落了。
众人呼号警戒之时,又有一片箭雨袭来,百十匹快马借势从林中冲杀出来。
来者身披轻甲,头戴半月盔,皆以黑布掩面,只露眉眼,手中清一色都是马战时惯用的长刀。
“大胆匪贼,竟敢袭击禁卫天军!”许望迎敌之时喊出这句,自是通报家门,以此来判断对方来意。
那些蒙面之人并不答话,上来便使出杀招。
闻若虚本就和许望在最前面,自然受到来者的猛烈冲击,一番刀剑对矵之后,已是凶险之至。
闻若虚又挡过一个横刀劈砍之后,舒展左臂发出袖箭,三四个蒙面人应声落马。
身后的校尉见敌我人数相差悬殊,抵当间迅速散开阵型,以免被对方包夹在一起。
面对数倍于己之敌,这些禁卫军丝毫不手软,几轮冲突下来,已将敌人杀得逐渐零落。
闻若虚见情势逆转,判定冲杀之人中并没有敌首,于是奋马向前,直奔那片林地而去。
林中本无动静,待得闻若虚靠近之时忽然又是一箭,被他用锥刀拨开,只见两个蒙面人双刀交错,纵马迎来,另一个人却急急掉头逃远了。
闻若虚不想拖延时间,又连发袖箭将那两人放倒。
他刚要提马去追那为首之人,却听身后震开一声弓响,只见一支长箭直中那人后心。
那人嗷地一吼,前倾在马背上,一拍马背走远不见了。
闻若虚骤然回身,只见许望纵马携弓而来,“闻公子,你没有什么事吧?”
“全赖将军救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闻若虚黯然拱手。
“真没想到大辛王土之上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匪贼!”许望勒马停在一旁,此时仍旧忿忿。
“不知禁卫军可有伤损?”闻若虚挂问。
“阵亡两人,伤了五人,这若在两军对阵之时却是上算了。”许望一脸平静地回道。
“林外可曾留得活口?”闻若虚又问。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会想到这个?”许望调马向回走了。
闻若虚跟在后面,心中暗忖自己刚刚本有机会抓住那领头之人,许望却远远地突发冷箭,明显是不想留下活口。
由此想来,都城的争斗远比自己预料得要复杂很多,许望虽然中伏,伤损人手,居然依旧不想节外生枝。
安顿了死伤校尉之后,一路直到梅溪安然无事。
许望离唐家堡还有数里叫停了护卫,与闻若虚话别。
“一路坎坷,所幸不辱圣人嘱托,我等按指令不便到门叨扰,还请闻公子多多见谅。”
“多谢许将军护佑,还请回都城后代闻某拜谢圣恩。”
“闻公子,前年中秋夜有人在宣德殿摘去了圣人钦点的长明宫灯,后来又在城外刑场劫走了伏兴之女,你可听过这桩怪事?”许望本已往回踱马,蓦地转头问道。
“闻某前年未曾到过京畿之地,还请将军明示。”闻若虚早已料到对方会看出端倪。
“没什么,只是那人也使得一手犀利袖箭,却与闻公子此前展露的技艺不相上下。后会有期!”许望说罢一笑,纵马而去。
闻若虚继续带着工部营造司的大车赶路,心中却不禁黯然,今后若是要和许望这般飒爽人物在沙场相见,将是万般无奈的情境。
“若虚,你此次进京到底是立了天大的功劳!”唐复领着各家族老在宗祠见了闻若虚,喜形于色。
从都城拉回的三十万两金锭已尽数点入唐家堡的府库之中。
“按着大族长的吩咐,我向圣人表述轩辕一族的忠君爱国之心,也未曾想会得到如此封赏。”闻若虚当众淡淡答道。
进献丹药这事极为机密,唐复之前和闻若虚商定后,只和另两家族长讲个囫囵大概。
众人此刻虽不得要领,可还是为这么一大笔金珠暗暗称奇。
秦月明在一旁眼见闻若虚又得褒奖,心中忿忿不已,只是无法当众发作。
“如今王道丧乱,党争不断,我族身为轩辕帝胄,还要潜心储蓄力量,以待山河有变。”唐复说道。
“喏!”众人一齐拱手回话。
唐复又对闻若虚吩咐,“老夫已在凉州联络了一批兵器马匹,若虚可以用这笔金珠前去交易,只是一定防止走漏风声,以免招人耳目。”
“若虚遵令。”闻若虚当即拱手作礼,心中却吃了一惊。
他并未料想唐复居然能在如此严苛的境地中获得兵马的渠道,一时间不明所以。
“至于人马操练,则全数交与月明来做。”唐复不偏不倚,这话才让秦月明的脸色稍稍和缓一些。
“没别的事,今日且到这里,若虚留下,老夫再与你交割一些凉州的机要。”
待众人散去,闻若虚拱手说道,“若虚此次未能完成使命,请大族长按宗法处置。”
“可是那赵昱未曾痛快答应那些条件?如此昏君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你不必为此挂心。”唐复本来因为那三十万两金锭高兴,可此刻见状难免心中一凛。
“赵昱对诸般事宜倒答应得痛快,还允诺自此后每年进献空同丹药之时,唐家堡可得十万两黄金的赏赐……”闻若虚顿了顿,又道,“只是您老给我的五颗丹药,我擅自做主只献上了四颗……”
唐复见闻若虚从内怀掏出一只和田玉扣的小盒摊在手心,先是震惊,转即胸中涌动起一股奔腾的热浪。
他震惊的是闻若虚竟然敢在赵昱面前耍诈,而后马上想出闻若虚若此行事,皇帝没有得到全方,长生自是无望,但三年五载也可身强体健,应当不会怀疑丹药的真伪。
何况自己此次进献宗经秘方本是无奈,哪能真心希望这昏君长生?
闻若虚如此操作,将来即便把此事摆在台面上来论,唐复也不算违背了族规,自是可以继续保持大族长的威严,振兴家族大业。
唐复暗暗惊叹,闻若虚弹指之间,把本来困扰他多日的难题一下子迎刃而解,更是确信自己没有看走眼,进而更加爱惜起面前的这个后生。
只是有一个细节唐复看在眼里,让他再度疑惑起来。
临走之前,他交给闻若虚五只玉盒,造型完全一致,只是封口的蜜蜡颜色各不相同。
闻若虚如今拿回的这只玉盒封口土黄,正是《空同》秘术里的中方,其他则是四向相生的边方,若是换做拿回任何一个边方,赵昱服用不久就会脏腑失调,身体衰败,事情便泄露无疑。
只有缺了中方,服用四个边方,才会让人的身体在几年之内产生可以长生不老的诸般假象。
这若不是巧合,则说明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也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萦绕于心的传说——闻家表面上一直淡泊处世,其实早已经掌握了全部三卷绝密宗经的内容,起码知晓其他两家宗经的要义。
“若虚,你如此用心,我自然知晓。”唐复不想在这时把自己的猜想点破,接着又问道,“修陵的事你可也说通了?”
“我告诉赵昱,空同的长生丹药即便每年坚持服食,也只能保持阳寿到九十九年,到百岁之时当有天劫,须修建一座方圆十里的‘阳人冢’,藏身其中,方可渡劫,也将之前画好的建筑图样做旧以后给了赵昱。”闻若虚回道。
“呵呵,按你画的图纸修建陵园,耗资何止亿万!只要赵家朝廷苛征税赋,天下大乱指日可待,我轩辕一族也可伺机而动,成就一番大事了!”
唐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转而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只是轩辕霸业将成,你却身受奇毒,将来如何能接掌家族大业……这百足龙的毒你已中一年有余,老夫查阅典籍秘方无数,可是至今还没有拿捏出一星半点解毒的线索……”
“大族长不必为我担忧,生死有命,若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完成约誓。”
闻若虚从宗祠出来,便赶去看望伏颖儿。这一次往返月余,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她的身体。
“我听老爷子说你去面见圣人了……”伏颖儿知道闻若虚此去都城,心中半是担忧,半是落寞。
她自然幻想闻若虚能手刃赵昱为自己报仇,可也知道这般想法不切实际,更不会舍得让心上人为自己以身犯险。
“不错,我见到了赵昱,还为家族谋来了金珠赏赐……”闻若虚自然知道伏颖儿心中所想,语气难免有些惭愧。
“闻公子,我早已说过你的家族是要谋大事的,不必为了我的旧事挂怀。”伏颖儿黯然垂下眼眉。
“颖儿,你服下那颗丹药之后,可感到身体有所改善?”
“和去年服食之后大抵相同,呼吸顺畅一些,咳喘也不频繁,只是觉得有些疲惫。”伏颖儿回道。
她早已看出闻若虚前年挣得一口气带自己回到唐家堡,就是为了向唐复求药救她。
她心中极是感念闻若虚的恩情,因此将自己的症状轻描淡写地讲了三分,只为了不让他忧心。
这一年多来,伏颖儿虽然保得性命,可那白虎丹的反噬之力将她折磨得夜不能寐,自己咬牙活下来只是舍不得面前之人。
“这就好……”闻若虚沉吟道,“我此前刚向大族长交差,马上又得去一趟凉州。我不在的时候,你还要好好爱惜身体。”
“闻公子放心,老爷子待我一直像对亲闺女一般,家中上下也都是和善之人。倒是你在外颠簸,我不能随行侍候,还要记得按时服酒、沐浴冰花……”
闻若虚这一路上,虫毒频频发作,经她这么一说,只觉麻痛难捱,于是勉力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便急匆匆回到自己房中。
泡在冰花水中,闻若虚又开始琢磨唐复所提兵马之事。
大辛马上开国,历来对各地兵马管控极严,即便是普通的铁匠铺子,打造民用刀斧也须一一造册。至于北面各府与外族交易的马市,更是有数不清的明岗暗哨。
若要搞清楚这批兵马的出处,还须到了凉州仔细查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