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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黎人?”卯蚩被道童引进一间宽敞的屋子,对面正位上坐着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面色白净,眼睛细长,眉毛稀疏,嘴却极小,说话时也见不得张开半寸。
胖子身着一身玄色布袍,上面用银线绣着龟蛇图纹,发完这问,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卯蚩。
胖子左右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类似打扮的人,再两边还有几个年纪更轻的人,也都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卯蚩。
“是,天寨人。”卯蚩昂着头回答,这些年华人鄙视黎人的姿态,他自是见得多了,更听得多了。见这个人上来便如此发问,当然不想让自己的气场落了下乘。
“果然是天寨的,了不得,九寨之首嘛!不过……听说不久之前九寨好像内讧,一夜过去,天寨的人死得都差不多了。你是逃出来的,还是一直在外面所以躲过一劫?”胖子那一双细眼瞄着卯蚩头顶的云纹,小嘴撇着笑,继续阴阳怪气地问道。
卯蚩咬着牙,红着脸,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天寨是被自己毁掉的,可这话他没有力量说出来,就像一根铁刺牢牢扎在了自己的喉咙上,和胖子的对话没到两个回合,气场还是落了下去。
胖子见卯蚩不言语,继续自言自语道,“闻左使不知是死脑筋还是偏心眼儿,凡是拜山来的,只要是年轻灵巧的女娃,一个不落都送到南堂去了,留在我这北堂的都是又臭又硬的家伙,还一个比一个奇怪。”
卯蚩听罢心中暗骂,你这肥猪不就是个奇怪的人!只见胖子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左右的两个人,问道,“来都来了,也撵不走,你们两个看看是谁领回去,过后别忘遣人跟闻左使通报一声。”
卯蚩观察着这两人,一个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出奇地高大,脸却长得薄,面色阴沉;另一个年纪轻几岁,却和那胖子身材差不多,面色也圆润很多。
那阴沉脸的男人看了眼对首的胖子,胖子也正笑眯眯看着他,根本不搭话,便对中间那个胖子拱了拱手,“我收了。”
那人说罢招手,让卯蚩跟着他出了屋子,转出院子又走过几栋房子,进了另一个小一些的院子,里面站着几个二十岁上下的人,见了那人都立身行礼。
“方才问你话的是玄武堂的堂主幽荧,另一个是青甲,我是青虺,你进了这个门以后,就跟他们排冥字辈吧。你是天寨的,苗刀该使得不错吧?”青虺言语平淡,却并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长者深沉的关切,让卯蚩终于感受到了上山后的第一份温暖和踏实。
“会使,只是……路上失了。”卯蚩感到那把刀不在身边,就仿佛少了一只手一样不习惯。
“我这恰巧有口苗刀,不知你用得惯?”青虺说罢,一个弟子转身进了后堂,不一会儿就捧出一把苗刀,递给卯蚩。
卯蚩拿在手里翻看了,此刀锻造精致,纹路古朴,该是个有年岁的物件,只是分量比自己之前的那把略沉重些,总体上还算称手。
青虺挥手招呼卯蚩,两人一起站到院子里。
“入门之前,我得先试一试你的本事,放手来吧。”青虺说罢站定在那,双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卯蚩迟疑了一下,即便是父亲那样的老辣身手,陪他练刀之时也是用刀陪着,此刻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倒不知该如何发力。
卯蚩本想推却,可见着其他几人都围着在看,于是深吸一口气,一个垫步贴近那人身前,借势高高跃起,同时右手将刀挥出,向青虺的肩膀斜劈过去。
卯蚩自然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个人深不可测,可也自信苦练小十年的刀法,所以出手之时自觉既快又稳,更没虚招,只是多少收了些气力,以防误伤。
眼见刀已见肉,卯蚩本以为青虺会躲开,或者抬臂去挡,可见对方依旧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瞬间就慌了神,想收住刀已然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卯蚩身体下坠之时,忽然发觉自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向上带起,再一看自己的脖子已经被青虺用一只手锁住,将他整个人都提在了半空中,瞬间就失了力气。
他感觉喉咙像是被一条蟒蛇死死锁住,只要对方两指稍一用力,自己便会命丧当场,可何时被一下子擒住的,却连看都没看见。
就在卯蚩惊诧的一刹那,青虺已无声无息地收了气力,将他顺势放了下来。
“功底不错,招式纯粹,只是还不够快,不够稳。”青虺的评价还算中肯,语气中带着赞许,“你可还会用苗药么?”
黎人九寨,除了桥寨之外,树寨和竹寨多有巫蛊的秘术,时间久了各寨都有人会些,而华人也向来将此视为邪术,对黎人有所忌惮大多也是因为这个事。
“不会。”卯蚩再回答这个问题时,反而有些难堪,生怕会让青虺觉得他更差劲。
“猛而无毒,劲而不邪,倒合适我这门的风骨,我门弟子以蛇为号,以后在师门里就叫你冥蝮吧。”青虺说罢朗声大笑起来。
玄武堂本就不大,一道后砌起来的影墙将院落一分为二,一边的屋子里里外外都被烟火熏得黢黑,青甲终日带着几十个弟子窝在里面炼丹药,另一边的院子里则钉满了木桩草人,却是青虺指点弟子练武的地方。
卯蚩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十来个散放的木桩发呆,木桩约有五尺,高矮参差,每个木桩的顶上都放着一颗汉州特产的龙纹枣瓜。此瓜比南瓜略小,皮糙肉实,当地人多用来和米一起煮粥。
青虺出门前告诉他,进堂后的第一个修炼就是要在三个弹指之内用刀将那些枣瓜全部横着劈开。
堂里其他几个师兄都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热闹,擎等着卯蚩出丑。卯蚩一咬牙,拖着刀窜了出去,旁边当即有人帮他数点子,“一,二,三……九!”
卯蚩站在最后一个木桩旁边回头看,九个弹指的功夫他只砍中了五六个枣瓜,其中两个没砍开,还有一个干脆掉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新来的,还不错,若是你再弄掉几个枣瓜,我们今晚熬汤都不够了!”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师兄哂笑,拎着竹筐过去,把砍开的瓜收了,又拿出新瓜放了回去,“冥蝮师弟,你接着练吧,等会儿师父回来可见不得你偷懒!”
“你们进堂时都练过这个?”卯蚩气得涨红了脸,总觉得自己是在被人捉弄。
“那倒没有,你得了师父的偏爱嘞,这其实不是进堂的试炼,而是学成出堂的最终考验,谁能做到就可以直接出师闯荡江湖嘞!”师兄捡起了最后一半枣瓜,扑棱扑棱上面沾上的土灰。
“那有人做到过么?”卯蚩又问。
“呆小子,我们上山也没几年,连试都不想试,照我看这就是师父唬人用的伎俩!”众人笑着哄散而去,只剩下卯蚩呆呆立在那里。
造饭,喧闹,盥洗,熄灯……
夜近戌时,师兄们早已睡熟,鼾声连连。玄武堂的院子里只剩下卯蚩一个人,仍旧拖着刀在木桩间不知疲倦地穿行。
一趟,两趟……冷风袭来,他的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似乎有了机灵,若不出刀,单是走位,他在几个时辰之中已能熟练地控制在三个弹指左右。
这让他坚信,如果手脚协调,师父说的这个测验或许真能做到。
卯蚩全神于木桩之中,却未见中堂的屋脊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人,正静静看着他跑来跳去。
那人身材颀长,青衣的轮廓完全融于夜色之中,像是一只蹲坐在屋檐上的巨型脊兽。
待得卯蚩又往往复复走了十来回,那人才起身一跃而下,如落叶般轻轻停在了卯蚩身旁。
“冥蝮,你此刻觉得三个弹指可够用?”青虺问道。
“我认为有人能做得到,但是我现在做不到。”卯蚩有些沮丧,但也说得坦然。
“借你刀给我一用。”青虺说罢,探手接过了卯蚩的那把苗刀,走到第一个木桩前,一起手便如旋石打着水漂一般,整个身体飞跃而出,几个起伏便到了终点。卯蚩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刚刚过了两个弹指。
青虺将刀还给卯蚩,便不再言语,背起手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卯蚩的心头一动,发觉青虺刚刚是在点拨自己如何借势,如何发力,每步走位、每个动作都藏着许多的玄妙,可是其中还有许多艰深之处,一时间说不清楚,得仔细琢磨试炼才行。
在卯蚩看来,之前美中不足的是青虺只用刀顺势比划几下,做做样子,并没有真正砍开一个瓜来。他倒不怀疑青虺的本事,猜想或许是不屑于发力,或许是想给自己省下来些枣瓜留着练习。
一边想着一边走近去看,卯蚩这才吃惊地发现:每个枣瓜上都在正中的位置上多了一道两寸长半寸深的刀痕,十几个瓜如同被一个模具精细地雕刻过一般。
若换作自己,要精准地刻出这些痕迹来,只能一个个捧在手心里,然而即便那样要用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许再长时间都做不到如此收放自如。
想到这,卯蚩忽地感觉全身都快要湿透了。那是一种酣畅,更是一种向往,他决心总有一天要有师父一样的身手,于是发狂一般继续在木架之间奔跑起来。
另一边,南星和茯苓到了朱雀堂,发现里面清一色都是俊俏的少女,居然有不少比她们两人还小一些,却没见到堂主真身。好在那些师姐妹对这两个人甚是热情,带着游览了朱雀堂的楼宇庭院,又一同吃了夕食,这倒让她们自出九寨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
夜里,南星和茯苓梳洗干净之后,被安排单独睡在一间小屋里,两个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和往常一样说起悄悄话来。
“南星,你说我们今后就要一直住在这里了么?”茯苓觉得这几日起起伏伏变化太快,自己恍惚应付,全然不知所措。
“要住多久我不知道,可除了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呢?”南星自从上山便极为冷静,一双眼睛始终仔细地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处细节。
她自幼听过桥寨的鼓头们讲过外面的事情,与黎族信奉火神不同,华族信奉的鬼神图腾繁多,除了佛、道、儒、法,还有许许多多的江湖门派。
她们身在的这个星图宫,按照修建和布局看似尊崇道教,宫众也是道人穿戴,可却未见有人修行打禅,反而全都神神秘秘、忙忙碌碌。由此判定,这里的人十有八九是打着修行的幌子,暗下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南星,你说我们成了星图宫里的弟子,会不会算是背叛了蚩尤老祖?”茯苓想得没有南星那般多,可她也知道这里是华族的教派,背弃火神、不拜祖宗是黎人的重罪。
“我们今后学不到本事,报不了桥寨的大仇,才算是真真正正背叛蚩尤老祖呢。”南星说罢忿忿,怪茯苓还计较这些规矩。
在她看来,若是祖宗的规矩真地管用,那敦巴陆勾连华族屠杀族人,早该上了火刑架,可他此刻不还是好端端活着么?
从桥寨被人毁掉的那刻开始,南星早已明白在这世间想要什么,都得靠自己来拼,那些虚无缥缈的规矩、因果都是蒙昧平民百姓的。
她上了这山,就发觉此地定是藏龙卧虎,有无数的高人异士。只要能在这学到一些东西,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就有机会回去找敦巴陆他们复仇。
“那我们在这到底能学到什么呢?”茯苓白日里见那些师姐妹既不做女红,也不习书画,往往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切切嘈嘈,像是在说女儿家的悄悄话。
“总之是我们想象不到的,等见到了堂主一切也都慢慢知道了。”南星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