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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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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过卯时,楚州黎人地寨央村却隐隐有些人马躁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上秋的夜里依旧闷热,几个白社的鼓头好不容易躺下,本来睡得正沉,都被敲开了门喊到大鼓头家里集会。

    等到人齐了,敦巴陆一脸死灰地摊开手里一个精铜铸的小筒,众人大多认得那是华族朝廷传递机密军令和作战情报专用的器物,一般只在三品以上武官之间使用。

    敦巴陆依旧虎着脸不言语,从小筒里抖落出一张灞桥纸卷起来的小条,传给在场的人看。

    这纸条上面写的是兵部发给刘龙底的密令,说黎人虽降,但必有异心,令刘龙底招土司敦巴陆与各寨大鼓头入楚州大营,擒而诛之,永绝后患。

    “蚩尤老祖保佑,我黎人九寨当不该就此覆灭!幸好竹寨的两个猎户在山路上遇到一个坠马昏厥的传令兵,见这个小筒精巧,便托人当宝贝献了过来,谁能想狗日的皇帝如此狠绝无义,竟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敦巴陆怒斥道。

    “几时的事?”地寨管交通的鼓头追问,隐约觉得此事蹊跷。

    “说是昨日头午遇到的。”敦巴陆答道。

    “那猎户可曾动过那个传令兵?”鼓头接着又问,心中已有计策,但生怕破了其中环节。

    “暂时未动。”敦巴陆一脸迷惑地问道,“难道要杀了灭口?”

    “当然不是!咱们得把这小筒原封不动地放回去,让人在暗处盯着,放传令兵醒过来后继续送给刘龙底。”鼓头又说。

    过了半刻,敦巴陆原本迷惑的表情渐渐清朗起来,已明白交通鼓头想要做什么,又与几个鼓头商量了好一会儿应对之策,才郁郁不乐地散场。

    翌日,刘龙底在南楚侯府看过这封密令,总觉得事出突然,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想着刘鹤群本来与自己约好灭掉天道军,为何中途变卦逃出大山,一时间抓不住二者有何关联。

    刘龙底正迟疑间,便有黎人使者登门求见,进来的正是地寨主掌交通的那个鼓头。

    那人一进门,先是跪在地上嬉皮笑脸地恭维刘龙底一番,才拿出敦巴陆这晚相请到地寨赴宴的帖子,毕恭毕敬地递了上来。

    刘龙底看过请帖后,没耐烦地支走了鼓头,又开始琢磨起那封密令来。

    他暗想,当初兵部派自己来楚州时的命令是对黎人缴抚并用,以抚为主。若不是出了敦巴陆这个黎奸,按照朝廷的方略拖延下去,平叛之时更是遥遥无期。自己之所以新晋侯爵,也是朝廷奖励他兵不血刃扣住了黎人的动脉,黎人刚刚安定下来,虽然没得到什么甜头,可和朝廷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他们又为何突然要反?

    因为这是密令,起兵之前不便与帐中诸将商议,刘龙底便索性决定先去赴宴,到了地寨探探情况也好。他自然不相信敦巴陆的为人,可是自恃兵马已把持住了九寨进出路口和要紧关隘,谅敦巴陆闹不出什么动静,也就不太担心。

    地寨央村的大门口,月黑风高,竹林簌簌,敦巴陆带着几个亲信的大鼓头,早早站在那里候着,远远望见刘龙底只带着七八个亲兵骑马过来,不禁松了一口气。

    “黎人土司敦巴陆及众鼓头恭迎南楚侯!”敦巴陆说罢带人噗噗腾腾跪了一地。

    “繁絮的礼节都免了吧!”刘龙底和往常一样,依旧鼻孔朝上,对诸人冷言冷语。

    敦巴陆却已经不在乎,厚着脸皮先把刘龙底随行的几个亲兵劝到院子里,自己则和一众鼓头连请带推地把刘龙底拥进了自家的厅堂。敦巴陆刚一进去,便转手推上了大门,挂好了门栓。

    大门刚一关上,两旁立马有三四个壮汉冲上来,从后面按住刘龙底的双臂,把他死死扣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果真是天杀的黎贼!”刘龙底厉声吼道,同时门外便传来了随行亲兵的几声哀嚎,声音甚是凄惨无助。刘龙底已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只恨没有按照密令先下手为强,果决除掉这群反复无常的黎人,方才落得如此下场。

    “敦巴陆,你想造反不成!我是朝廷敕封的地方大员、一品侯爵,你敢杀我,就不怕五马分尸、株连三族么!?”刘龙底吼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也接受不了这个猥琐的黎奸敢对自己动手。

    “造反?我身为御敕的楚地苗寨土司,今日奉密令在此擒贼,执行的正是国法!刘龙底,你身蒙隆恩,不思回报,获封朝廷恩赏之后反而在楚州贪墨钱粮,拥兵自盛,此外更是勾结族弟天道军贼人刘鹤群,阴谋作乱,祸乱王土,罪不容诛,今斩立决!”敦巴陆吼道。

    他说话之时,眼中怒意早已激昂,这些日来的抑郁和卑微全部转为杀气,根本不容刘龙底再对自己说半句狠话。

    “敦巴陆,你不要杀我,我也是蚩尤老祖的后人嘞,我族弟刘鹤群……”刘龙底心下一慌,哪剩半点尊严,赶忙开口交底,可惜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道凌厉刀光夹着冷风,直直朝自己劈了过来。

    刘龙底头颅离开身体的前一刻,恍然想起一个细节来:万顺十年,朝廷工部管制的灞桥纸坊失火毁掉,兵部早已改用朝廷御贡的宣府纸写军中传令,自己也曾接过几封。可叹精明一世,骢戎半生,只此半点疏忽,便会一败涂地,死在黎人之手,而且至死都不知究竟被谁算计。

    当夜,黎人假意送酒肉慰劳各处关隘华族守军,待其酒醉之后突袭斩杀,随后尽出九寨,趁乱攻破楚州大营,突袭南楚各个府县,官军一时间群龙无首,余下将校只得慌乱调动兵马,往复各地戡乱,却大多被黎人半路伏杀。

    直到朝廷调动江北、汉州两地十余万军马入楚,数月之后方才平息叛乱。九寨自此以后,和华族朝廷又回到了卯辉时代那完全对立的局面。

    武关守军奉令南撤支援楚州的第二日,李天道带着八百余人打那里从容而过。

    众人不明所以,可皆惊叹星图宫料事如神。他们除了诧异更是欣喜,因为武关再往东北走二百多里,便到了终南山的地界。

    “一道假的密令,搅闹得楚地人仰马翻,师父的计谋真是天下无双!”终南山星图宫朱雀堂,一个华军传令兵打扮的军士摘去了头盔,撕掉假胡子,抖落开过肩长发,变回一枚玲珑剔透的女子,身材颀长,面色如雪,此人正是茯苓。

    她一赶回来顾不得换下伪装,喜气洋洋地跑到堂主这里,眉飞色舞地汇报出师以来独自完成的第一个任务。

    “师父计谋真正的妙处是连环套,套的怕不是敦巴陆,更不是刘龙底,而是正往这儿赶路的那伙人嘞。”一旁的南星掩面笑道。

    她头一日已从十万大山深处传完那信,先茯苓一步回来,此刻早已换回了自己心爱的大红裙裳,正乖巧地给堂主日烛轻轻捏着胳膊按摩活络。

    朱雀堂的服饰,红色愈深,身份愈高。当年南星和茯苓入堂之时袍子是橘红,如今已变为大红,表明两人地位已然不低,当是堂主的亲信之人。

    此前,南星刚刚抱怨没有下山的机会,没想师父马上就赐予她俩大红堂服,还交待了去大山和九寨的任务。如此周游一番,自是信心满满。

    “从来没有天下无双的计谋,只有深不见底的人心。”伏颖儿淡然说道。

    她此时已是廿四年纪,却生得极为青春明艳,和这两个年轻六七岁的少女同处一室,对比起来面相也丝毫不见年长,只是气度雍容,举止沉稳,这般飒美的风范却不是这两个苗寨小姑娘可以矫揉造作出来的。

    至于相貌,若说南星是黎人中的第一美人,伏颖儿则可谓下凡的天人,眉若新柳,眼如星辰,鼻子小巧,朱唇莹润,一团丰艳的长发盘成髻子垂在紫红的大氅后面,里面一袭云锦的内衬贴合着苗条的身材,这个女人只需坐在那里,便让整个大堂香云萦绕,仙气勃发。

    百通子的《青云集·丽人》中将天下知名的美女也排出九人,伏颖儿以入星图宫前的俗名位列第九,之所以会排入榜单,自是源于一段奇异的因果,而排在最末则多是受她父亲名声所累。无论如何,伏颖儿家世狼藉却仍能排在榜上,足以说明她容貌天妒,绝美无双。

    “师父这句禅机真是精妙!”南星叹道。

    她想到这次计谋实在精彩,可圈可点,例如茯苓扮的传令兵与老竹苗手下扮的猎户演了一出没人看到的戏,例如老竹苗派人去暗中告诉敦巴陆刘龙底与刘鹤群的族亲关系,使其暗生间隙。

    但此计终要成功,还须看李天道、敦巴陆、刘龙底一干人最后的决断,而摸着这些未曾谋面的人心里所想,却只有天神能为了,于是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这两年来,南星几乎日日跟随伏颖儿身边,在师父那里学到了不少精妙的心算和手段,可她知道自己的本领还不及师父的十分之一。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主公教给我的。”伏颖儿说罢灿然一笑,云腮泛红,望着窗外的夕阳出神,连眼中都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在星图山宫中,朱雀堂直归熊罴左使闻若虚管治,伏颖儿平时提起他时却只尊称主公,从不敢直呼名讳。可即便每每说起这个称谓,她的话里也总是带着亲近和暧昧的味道。

    南星和茯苓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在她们看来,师父这般天仙一样的女人,平日里少有言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有讲到自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公时,才会少有地流露出小女子的温柔姿态,自有万千情愫藏在里面。

    她俩听堂中其他姐妹讲,闻若虚是师父的救命恩人,也是擢升师父为朱雀堂主的慧眼伯乐。

    只可惜,师父见闻若虚时都是去星图宫的主殿,她们已经来了两年多,却从未有机会见见师父的心上人。

    南星和茯苓私下里也讨论过闻若虚该是什么样的人,觉得既然闻若虚是以熊罴为号的,十有八九是个五大三粗的黑汉子,一脸的凶相。

    可她们又暗暗思忖,能让师父如此倾心,以至于每每提起都作小女子姿态,如何也该是一个身世不凡、英俊倜傥的公子才对。

    南星也常常暗自慨叹,师父年岁虽长一些,却到底能时时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可她想找的那个让天下人过太平日子的大英雄,此刻又身在何方?当初从九寨出来后一路向北,难道不是和自己之前说过的要去找那个大英雄路径一样么,为何却没遇到那人?

    自从到了星图山宫,南星倒是遇到了不少华族男子,却觉得他们虽然身材高大、面相俊朗,却远不如黎族男子心底干净、待人赤诚。

    青龙、白虎两堂的都是只知摆弄兵器的武夫,功夫自是不差,可为人刻薄无情。尤其是秦平山、秦定江两个堂主,每每看到朱雀堂的弟子就像遇着仇人一样横眉冷对。

    卯蚩所在的玄武堂更是神神秘秘,那的弟子要么目光凶悍,要么畏畏缩缩,蛇派和龟派行事作风截然相反,看着倒是只觉有趣。

    待到回了朱雀堂,清一色的少女,即便正值妙年,春情满怀,也无处倾诉,只得暗暗伤感。

    南星发觉,自从和茯苓说了自己想要找一个英雄之后,两个人之间似乎疏离了不少,虽然还是日日夜夜黏在一起,可却和当年九寨之时大不相同。

    南星知道,两人年少时的那些亲近早晚都会悄然结束,女人真正期待的应该还是一个可以依靠终身的男人。

    无论如何,南星心性开朗,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久之后,她终究会遇到那个人。

    “等天道军到了终南山,我们恐怕就要随主公一起下山了,你们不要为了一次行动便太过得意,这几日收敛心神,多做些准备才好。”伏颖儿蓦地又嘱咐道。

    南星和茯苓一齐拱手称喏,茯苓还有一些细节要禀报,南星则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