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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富乡侯府的后堂里聚集了三五十号人,都统一身着玄衣,肃立拱手,等候面前的新主官发号施令。
宁丰看着这些从皇帝亲卫中选拔出来的精兵强将,面色依旧冷峻。此刻的他,除了是富甲天下的宁家少爷之外,还多了一面腰牌在身——御敕秋苑郎同尚书平章事,又在背面铭刻便宜管治京畿诸营兵马。
宁丰自然也知道多年以前,前朝也曾有一个类似的特务机构,叫做降魔司,而这个机构的总裁伏兴后来却被皇帝赵昱亲手翦灭。
自己此时布下了一个棋局,一个求衡却失衡的局,一个或釜底抽薪或饮鸩止渴的局,一个自身也是棋子的局,总之一步不慎,万劫不复。
“诸位将校都是护卫圣上万安的忠勇之士,此番从营中抽调各位来宁某这里当差,为的也是圣上的安全。从此刻起,诸位须听我号令,令行禁止,有不听传调或私下泄密者,以谋逆罪论!”
“喏!”众人一齐回话。
宁丰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些人之所以被选入秋苑,不但身手武艺出众,而且出身清白,三代之内的亲朋故友都和刘鹤群的参军府势力没有半点瓜葛。
熊罴伯府四周,一夜之间便多出来近二十人把住各个街口,还有流动的走马跟踪往来伯府的行人车马。宁丰相信,自己的直觉绝不会错,稍加时日,定会查出端倪。
对于闻羽,宁丰还不能定性,所以安排暗哨之时也只是暂时说有谋害熊罴伯的消息,让他们严加审查戒备。
自此之后,一到深夜,宁丰的精力已从那堆积如山的账册转移到了一封封情报上。
“辰时一刻,老妇出,经天青街转平阳道,入东大集采买果蔬若干,巳时二刻归,沿途与人无多交涉。”
“巳时三刻,闻羽出,携车直往元春街,入醉仙居,未时一刻乘原车归,似醉酒,车夫、家僮等候其间往街西赌坊,输钱四两,与人无多交涉。”
“未时三刻,老妇又出,原路采买彘(或牛、羊)骨若干后归,沿途与人无多交涉。”
……
按照规定,这些情报要由各点上的暗哨直接送给宁丰手里,虽然大多情报没什么实际价值,可宁丰还是不厌其烦地将其一个一个进行筛选、归类,即便一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但最起码可以掌握熊罴伯府的日常情况和闻羽的作息规律,从这里又可以推断出闻羽的爱好、性格甚至查出要搞烛灯雀影的真正目的。
八月初七是李求真的寿辰,中都城内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官邸民宅、商铺酒肆,凡是临街的楼宇,早早被街坊主事通知用心筹备,全都用大红绸缎将门面装饰一新,就连四面的城门也挂着密密麻麻的灯笼,各地往来庆贺的人流如织,川行不息。
天才蒙蒙亮,四队人马的阵仗额外令人瞩目,都打着威武的旗牌,几乎同时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进了中都城,直往皇宫而去。
等这些车马到了皇宫南门外,影墙边上另有一拨车马早就等在那里。
护卫的军士见五路人到齐了,喊里面用转轮旋开厚重的宫门,几个校官守在门口查验了通牒,每队人马只放进去一个端着木匣子的人,前前后后进去了五个,之后军士又阖上了宫门。
五个人进宫后,由一个太监引路,弯弯绕绕几个转折,终于到了一处偏殿,四周很是僻静,门口倒守着不下二十个侍卫。殿里面是一鼎丈高的鎏金炉,前面摆着一张松木案子。几个人把带来的木匣子依次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子上,便跟着那个太监转身离开了。
等人都走远,李求真从炉子后面现出身影,满脸的春风得意。
他信步走到案子前,将那五个木匣子都揭开了盖子。每个匣子里都有一枚做工相近的琉璃瓶子,二寸见方,瓶口用不同颜色的蜜蜡封得严实。
他拿起一枚红色封口的瓶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并无丝毫气味泄露出来,才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招呼了一声,门外几个太监便小跑着进来,也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收了下去。
那几个送木匣子的人在宫里的当儿,宫门外的其余人也都没闲着,相互交换大包小裹的物件儿,你往我的大车里放几匹皮草,我往你的马鞍上挂一提鱼黄,倒像是拜年串亲戚一般热闹得很。
四位镇国公在大平立国之前本就同出一门,都是老战友、旧相识,奈何这些年来分散四方,路途遥远,索性每年就着到中都上御贡时交换礼物,守卫宫门的卫兵早也见怪不怪。若说奇怪的,只有最先等在那的熊罴伯府一伙人,根本没人搭理,像是透明一般,只好戳在那里看着这些人在面前你来我往,甚是尴尬。
不远处的一间茶坊里,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坐着三五个人。
宁丰端着茶盏却未沾口,双眼始终盯着宫门前每个人的举动,尤其是熊罴伯府的几个看眼的人。他面色平静,可心里却极其渴望会有人上前与他们交换些什么。而与此同时,宫门再次打开,送木匣子的五个人各自归队后,喧闹一时的人群开始吆喝着相互拱手道别,朝四下渐渐散开了。
宁丰从一大早就守在这里,看到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些,可他绝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或者说是全部。问题出在哪了?谁家与熊罴伯府有了交接?宁丰却根本没有发觉。
返回熊罴伯府的车里,从宫里出来的那人摘下头巾,散落出一头秀发,竟是一个俊俏的少女,奇怪的是长得同雀儿一模一样。
她笑着喊外面赶车的马夫,“羽哥哥今天真地随侍圣驾去秋苑狩猎了?也不知几时才回……想到了中都见他一面,居然要如此费周章……不过倒也有趣,即便刚刚皇宫门外有眼线,瞪瞎了眼也绝不会注意到——朱雀都护府的人一出门,却钻进熊罴伯府的车子!”
“收声。”赶车的人正是闻羽手下的闻痴,他压低嗓音回复这一声,便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这些时日来,熊罴伯府门外多了很多暗哨,他们一切行事都更加小心,若非紧急必要的事情绝不外出。
闻痴驾驭的这辆马车后架上左右各悬着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这是中都权贵们近年来装配在车上的新鲜玩意。他透过镜子看到两个玄衣人自打宫门口,便一直骑马跟在后面五丈远的地方,距离始终未变。看这两人的身形和御马的技术,十有八九是军中之人。
闻痴把马车停在了熊罴伯府的大门前,那两人才不慌不忙超了过去,似乎刻意没有看向这辆停得歪扭、甚至有些挡路的车子。
闻痴下车时,发觉门外又多了两个卖杂食的小摊子,还有些眼生的人在周围几栋房前往这边瞄着,知道这里已被人盯得更紧,便装作不经意地打了个呼哨。
不一会儿,伯府门里就跑出两个下人,怀中各自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分两边疾行而去。门口那些盯梢的人一愣神,两个人就已快走到街头,于是散开几个人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就这慌乱的当儿,闻痴一敲车子,那少女早已重新裹好头巾,挡住面庞,迅速下了车子,跟着其他人进了伯府,看周围没人注意,便径直进了后堂中厅旁的耳室。
室内光线晦暗,她只能勉强能看到四面墙影,门一侧的角落里,两支火烛闪动着荧荧光点。
“鸀鳿,一路可还顺利?”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旁幽幽响起。
“全托堂主鸿福,一路上顺风顺水,提早到了,便在城外休整了几日。”少女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单膝跪地,托手禀告,言语里自是带着许多喜悦。
“再过几日就到中秋,虽已嘱咐你熟习传信中的诸般事物,但终究不是亲眼看到的,这几日还要紧快融进这伯府,连闻羽你也数年未见,一切都要谨慎小心。最要紧的是你嘴快,一刻不说话就憋闷得紧,你时刻要记得雀儿是哑的,千万不要露了真相。”
少女连声应喏,然后将室内已备好的一套衣裙换上了身,迤逦刚转出后堂,就见门外一位老者朝自己打招呼,“雀丫头,阿爹今日看你脸色憔悴,该趁着伯爷伴驾秋狩的当儿好好歇歇,这般三更半夜地折腾人,哪个受得了!”
鸀鳿抿嘴一笑,朝他施施然行了礼,便低头走开了。“六尺四寸,年五十余,目仄须长,衣方钱褂子,声洪而低沉,府中管家,雀儿假父。”她走出后堂院门的当儿,心里又默念了一遍,此人应该就是伯府的老管家秦涛。
到偏进卧房门前,又遇到几个家丁侍女,都热情地喊她一声“雀儿姑娘”,鸀鳿一时眼花,不敢轻易判定身份,便都点头示意,闪身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待到真正一人在静室里独处,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怀想起闻羽来,心心念念只盼着他今日能早些回来。
几年不见,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过得很辛苦?鸀鳿一边想着,一边开始熟悉这卧房里的事务,居然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屋里的摆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甚至有些陈旧、寒酸,鸀鳿难以想象堂主这些年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或许她的心从来都不在这里。
与此同时,中都北面过了八角亭,一片山坳里就是秋苑,皇帝每年都会在此与王公大臣围猎。今年又恰巧赶上圣上寿诞,此间更是人头攒动,好生热闹。
闻羽骑着马和一群中都里的爵爷们慢慢前行,在他前面是朝中侍郎品级以上的文官,能看到自己的主官元恒也在其中,再往前是龙虎军的卫队,最前面刚听鼓号齐鸣,影影绰绰几人策马奔驰,想是秋狩已经正式开始。
闻羽暗暗感叹,自己身为礼部的司丞,负责的事项就是带人提前摆放好各种祭礼用具,本来连伴驾的资格都没有,还是凭着伯爵之位才到了这里。
闻羽看着前面这长长的人众正在出神,只听一阵欢呼万岁,该是皇帝射中了什么猎物。
闻羽下了马,懒洋洋抻了个腰,立在那里晒太阳,等着后面一长溜诸番使节几里哇啦吵嚷着过去,才又上马,悠哉游哉地走在了最后面。
今年的秋狩与以往不同,狩猎结束后紧接着便是拜贺圣上寿辰的宴席。
在秋苑最大的一块草地上,早已围起来一座大帐,整整齐齐摆放着几百个座位,伴驾的人按座次入席完毕,闻羽坐在了不远不近的位置,可仍难以看清中帐里的皇帝,只见元恒出席好像念了一阵祝词,之后便开始了嘈杂的歌舞戏。
闻羽的临席是几个眼熟的子爵,都朝他客气地拱拱手便交头接耳地聊起天,把他彻底晾在了一边。在这些人的眼中,闻羽平白无故二年三晋,爵位比朝堂上许多老臣政要还高,便是让人不忿,何况他终日埋在烟花之地,更不屑与他这般人相交,只是都暗暗疑惑当今圣上为何如此偏爱此人,又不敢惹恼他。
几曲歌舞过后,那些使节依次起身,捧着礼物上前进献完毕,又见元恒说了些什么,皇帝便起驾离去,过了一会儿前面坐席上的人也都起身散开了。
闻羽独自一人骑着马,随着人流往中都返回,看了看天色还不到未时。这一切都不出他所料,今年的秋狩还是能短则短,没有因为多了一场毫无实际价值的庆生宴席而耽误皇帝的正事。
待到临近伯府,闻羽的心才有了波动,他当然知道熊罴伯府今日偷梁换柱的事情,也自然会见到另一个“雀儿”,那才是他心里真正想日夜相伴的人。
一进伯府大门,闻羽忽然呈现出一副醉酒的倦态,假意没看到一旁老管家秦涛鄙夷的眼神,摇荡着身子回了后堂,在中厅的榻席上躺了下去。
他看到今早摆在桌上的一盘青梨已换成了柑橘,便知一切皆如设计那般进行,安下心来,却辗转着怎么都睡不着,他的思绪飘出了伯府,飘进了皇宫,看到一个男子坐在龙椅之上,面前的金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五个琉璃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