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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鹤群此刻对李求真忽然有了新的认识,这个皇帝已经有了独揽大权的野心,更是有了与之匹配的心智和决断,胜过其父李天道太多太多。
自己刚刚提出在三地设将军府的事情,无论李求真以往是否想过此事,却不该片刻便拿出对策,反应竟如此精准卓绝。
大平这些年来虽然是刘鹤群主掌朝政,但毕竟当年马上立国,武将的地位与文臣始终不可相提并论。
设立将军一职,便是默认其可主掌一州军备大权,权力更是汉国公这一虚爵所不能比的。
刘鹤群在细节之中发觉,李求真令闻羽“经略”青徐周边事务,明摆着就是已知秦定江叛乱之事。
命刘不然领汉州将军,看似左右不偏颇,实际上汉州本来就是刘家经营之地,刘不然只是挂上一个虚名,却是被提到了前线,军命在身,责任重大。否则,即便李求真派其他人到此任上,也绝对扑腾不开翅膀。
最后一道京畿的任命忽然落在朝外的宁丰身上,已然可以看出李求真危机之时最信任的是谁,监调诸军、生杀大权集于宁丰一身,非但中都的安危,连同他李求真的性命都压在了上面。
如此往来一番,李求真做的最绝的还是自行截获了军报,却在朝堂之中趁人不备直接下达了旨意,借着紧急态势弹指间便将刘鹤群的人事调度和兵部的兵马指挥两项实权完全架空,如何平叛此时已全在李求真一人掌握之中。
散朝之后,闻羽刚要出宫,却被一个内官喊住,领着兜到了长生殿中,李求真与皇后正在等他。
“闻卿,此番事出突然,朕未及与你商量却自作主意,到底顾及不上你与昌平新婚……”李求真面色真诚,却难掩疲倦神色。
“圣上,臣蒙受恩典已久,正思报国之路。此次身担重任,定会全心全力,不负圣上所托。”闻羽说罢跪拜下去,却被李求真扶起。
“早朝之上,朕恐惊了众人,却有一事未曾明言。秦平山、秦月明二人同时起兵作乱,一面汉西三郡已是朝不保夕,一面青徐的叛军也到了江北边界。只是内州之地平素疏于经营,一时间兵马极为有限,又须救急西面,朕却给你挂了空帅,其实没有兵马可以调度……”
李求真到此时自然是要向闻羽交底,他只是打算让闻羽到江北各府县临时募兵,能调集多少是多少,能抵挡一阵是一阵,只赌东面拖延时日,待禁军会同刘不然的汉州新军截住西面叛军,好让东面叛军不战自退,说到底对闻羽却是个万无胜算的必败之局,将来在朝堂之上也不好说辞。
如此尴尬艰难的角色,李求真此刻也只有让自己的这个新晋妹夫去担当。
“若非时艰,不显忠臣!”闻羽再拜叩首,“臣虽一人,便是一将,三人成行,岂是空帅?但请圣上调度军需钱粮,只等臣的捷报!”
“如此豪爽,闻卿真当是我李家人!”李求真抚掌喝彩,之后却说,“时态紧急,还请闻卿即刻东去,军需之事自有宁丰居中联络调度,闻卿家中事务并昌平那里,我自让皇后去好生安顿。”
闻羽领着圣旨,飞骑出宫。
到城东之时,闻贪等三人早已收拾停当候在那里,也不多言,策马向东,一路绝尘而去。
七月初二,天久阴不雨。
中都城里,四下戒严,街上几无行人,只有万通郡府飞鸽往来不断,那些飞鸟就像起落在一幅死寂的画作之上,兀自聒噪,全然不知城中弥漫的恐惧究竟何物。
刘不然领到汉州将军的命书,转兵部收下皇家节杖,先去相府拜别父亲,二人闭门说了好一会儿话,随后不着急动身,坐车又转回了常青苑。
到了门口,却见一个俏丽的丫头等在那里。
“姑娘是……”刘不然直觉此人很是眼熟,又一时间想不清曾经在哪里见过。
“刘公子、刘将军,我是万通郡府的丫头玲珑,早前曾在郡府见过面的。此番郡主知道你即将领命西征,却让我捎个要紧话过来。”玲珑正色回道。
“哦……”刘不然一边应承着,一边把玲珑拉到一旁的角落里,心中难免忐忑起来,“姑娘不要见怪,之前下人碍眼,此刻还请明示郡主吩咐。”
“公子提刀之时,王母成谶之日。”玲珑一字一句说完,转身便走,更不停留。
刘不然兀自转回院里,已然知道祥凤郡主是在暗示自己一旦手握兵权,便可成就天下大事,却未曾想预言来得如此突然,心下惊喜不已。
见到雀儿迎了出来,刘不然一把搂住她悠了几圈才放下,“雀儿,如今边地起叛,我将赴任汉州将军,你可愿随我同去前线?”
雀儿先被晃得一惊,听完这话只懵懂地点点头,便见刘不然开始催促家丁收拣行李,准备启程了。
一个时辰后,刘不然带着车马从人往西门去,却见宁丰带着龙虎军的重戟兵守在门口。
“宁兄,我奉皇命急往汉州,还请速速放行。”刘不然一路上趾高气昂,却见宁丰腰间挂着秋苑郎的令牌,自然知道如今京城之中除皇帝之外,属他最大,只好不耐烦地下马拱手致礼。
“有劳刘将军身赴前线,为国分忧。只是军中惯例,为将者出征之时,须将家眷留在中都。”宁丰一脸冷肃地指了指雀儿乘坐的马车,语气不容半点商量。
“宁兄这便是说笑了不是?”刘不然有些焦躁,但仍压抑着情绪打哈哈,“谁不知我刘不然从未婚娶,若说家眷只有朝中老父一位罢了。”
刘不然本想用父亲提点一下宁丰,对方却不妥协,仍旧指着马车问,“那车中载着何人?”
“雀儿姑娘在车上,跟到汉州侍奉起居,宁兄作为醉仙居的大东家,难不成记不得她了?宁兄这般阻挠,莫不是对雀儿有何腌臜打算?”刘不然的火气愈来愈大,嘴里也变得不干净,翻身上马,提起缰绳,准备不理会宁丰,带着车马强行过关。
宁丰依旧立在那里,一扬手,四下里十几个重戟兵一下子便围了过来。
“时态紧急,宁某奉命监调京畿诸般人马,还请刘将军不要平添冲突,动静闹大了却不好收场!”宁丰扬起的手还停在空中,似乎只要一放下,此地就要见血。
刘不然自然不是这些禁军的对手,无奈只好再次下马,瞪了宁丰一眼,然后到车前,隔着车帘跟雀儿叮嘱了几句,才让家丁把车往回赶了,自己只带着几个亲从携带行李,满脸狼狈地出了西城门。
该死的宁丰!刘不然心里咒骂道,待到爷爷提兵杀回中都之时,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路上,刘不然一时半会再没功夫去琢磨如何报复宁丰,因为他此刻要尽快消化父亲传下的信息。之前散朝之后,刘鹤群将此时边军激变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白族的十万叛军是刘鹤群授意出动的,秦平山见怪不怪,照例上报军情,李求真也一如往常着兵部回信。
可刘鹤群在这个关节篡改了兵部的文书,措辞变得极为苛刻严厉,又附密信一封,一道发往西都,催逼秦平山亲自出战。
秦平山果然仍按着老套路去打“友谊战”,驻军展屏关上,却不知白军此次动了真格,不但尽数占据了凉州重要的城关,更是裹挟西域各城邦五十余万人马一起杀了过来。
结果只一夜之战,秦平山投降,乱军乘势接管了白虎军,拿下雍州全境,打着秦平山的旗号压到汉西三郡关前,人马此时该是足有七八十万。
刘鹤群本想着待到中原战火一起,趁机撤到汉州起事,未曾想李求真已先一步戒严全城,早朝之上直接将刘不然封为汉州将军,索性将计就计,先让刘不然离开中都,在汉州稳扎稳打,积蓄力量,待到白军过了汉西合兵一处,大张旗鼓杀回中都,彻底夺了李家天下。
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刘鹤群自己何时撤出中都,如今看来宁丰管制京城,倒是给父子二人添了不少麻烦。
在刘不然看来,大平这千秋基业,已经风雨飘摇,李家的皇旗已立不得几日了。
他此时心里判定,天下九州已成自己囊中之物,早晚取来,又开始思量父亲毕竟年岁大了,即便将来登基称帝,没几年也该传位给自己,到时却先给雀儿封个贵妃。
中都要往汉州腹地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向南过常山关,过江到江北后折转向西北,另一条路是出了中都一直向西,路程虽近却要翻过秦岭山脉。
刘不然选了后一条路,不急不忙地往那边去了,还在暗笑李求真病急乱投医,在朝堂之上点出三路将军,一路是去接应西面叛军的自己,一路是缩头乌龟一般窝在中都的宁丰,另一路闻羽估计此刻也快要见了阎王。
与此同时,闻羽等人在沿路驿站换马不换人,半日已出中都二百余里,眼看夕阳昏沉,就要出京畿地界,进入江北。
闻羽随身自带了三样器物,一是闻家的锥刀,一是江北将军的命书,最后则是宁丰托人捎给他的一枚紫玉扳指,告知他若见了河阳府尹可传递此物。
路上,闻羽总觉得身后跟着一队人马,虽知此行绝不安全,但也无暇回顾,离第一个目标江北吴关还有四五十里路,必须在天黑封城前赶到。
吴关城西是一片沿河的水柳林,林子里藏着乱坟堆,官道年久失修,极为泥泞难走。
夜色渐浓,星月隐晦,闻羽几人却也不敢放马赶路,生怕有什么闪失。
小心甚微之中,闻羽只听得一声呼哨,四下里火炬通明,三五十人从坟地里跳起,呼喊着杀了出来,除了短兵利刃,还带着绊马索和钩链爪,看来埋伏已久,早有准备。
闻羽在人群中寻觅出领头之人,却是刑部刑司司丞范圳。
此人本是城尉出身,浸润刑部多年,自然是刘家父子的爪牙,尤其这两年来与刘不然走得很近,明里暗里没少帮他做下坏事。
“闻某奉皇命前往江北督军抗敌,却不知范司丞为何拦路?”
闻羽见是六部中人,上来先提皇上,只给对方压力。
闻贪等人见来者架势,知道不可马战,乘机双脚下了马镫,只待一谈不拢便下马冲过去厮杀。
“国公爷,此去前线艰险,下官带兄弟们在此迎候,专程送您上路。”范圳笑嘻嘻的。
他见闻羽一行只有四人,又无长兵在手,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早下朝没一会儿,范圳便被人唤到汉国公府。
刘鹤群和刘不然都在,父子二人也不多言,直接给了范圳一万两兑票,叫他带人埋伏在此,务必取下闻羽首级。
刑司平日有两项职责,一是抓捕凶犯,二是刑讯问供,故此范圳手下倒养着百十个凶神恶鬼般的喽啰,此时派来做了这事,却是再恰当不过。
闻羽听罢脸色微变,他并非恐惧对方人多势重,却发现刘鹤群公然调用刑部之人狙杀自己,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这么早便撕破最后这张面皮,想来此次大乱的形势要比自己预想得还要严峻许多。
范圳大喇喇站在河沿上,刚想招呼手下往前冲杀,只见脚下的水洼里蓦地伸出一双惨白的大手,拽着他的脚踝没一个弹指便没进了水里,众人正惊疑之时,又见一颗水涝涝的人头飞了出来,掉在地上兀自打着轱辘,脖颈处还往外呲着黑血。
紧接着,刑部的人凡是站在河沿的,都被冒出来的一双双鬼手拽进水里解决,余下缓过神想跑的,被不知哪来的弩箭射倒了大半,剩下几个以为遇见河神吓傻了的,局促在那再不敢动,被闻贪三人纵马赶上去挨个戳翻了。
这城外的坟地本就阴森可怖,片刻间又丢上了几十具残尸败体,像是修罗地狱一般。
“潜如蛟龙,迅若劲风,真是一等一的好身手!”闻羽见到这般刺杀手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向河岸那边拱手致意,只等援手之人现身相见。
那水洼里没出来人,只咕嘟咕嘟冒了几个泡便再没了声响,十几个弹指过后,远处十丈开外的地方陆续传来树叶拨动的声音,似是有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