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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骁没把重庆来人一刀斩了,反而公开宣布凯旋归来赴重庆,那不是自投罗网么,从马千张珏到刘整都在劝说他不必如此,但刘骁心意已决,下令开拔。
三声炮响,锣鼓喧天,五百白龙军连同战马辎重尽数登船,驶向对岸,水陆并进,寻找蒙古军决战去了。
送别的人群中,白柠又在叹气:“他怎么这么傻,朝廷是什么样子,他不晓得么。”
王洛嘉说:“你别听他胡扯八道,这个人就是说最怂的话,干最狠的事儿,他一点亏都不会吃的,也不会让部下吃亏,不管是蒙古人还是俞兴,都讨不到任何便宜。”
白柠转忧为喜:“原来还是个智将。”
王洛嘉说:“你别抬举他,智慧没多少,但实力足够。”
五百将士出征,岸边聚拢了大批老弱妇孺送别,船上的那些好儿郎,他们是士兵,又是别人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不管是士兵还是家属,都将希望寄托在白龙身上,指望他能百战百胜,全身而退,最好一个不死,一个不伤。
但刘骁明白,即便装备了先进的火器,这场战斗打完,船上的人必然会少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
但是这一战能救回来的粮食,能养活更多的人,所以牺牲是值得的。
战争没那么简单,光是五百人规模的军队出征就无比复杂,打仗不比械斗,到城乡结合部的网吧花二百块钱一个人雇一帮半大小子拎着棍棒砍刀打个车就过去了,古代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五百人在前面打仗,后面得有两千个民夫跟着运粮,粮草一断,这仗就没法打了,比如隋唐时期远征高丽,那真是劳师远征,倾国之力都未必能成功。
但这是过去式了,眼下将要开战的两支军队,都是不带运粮队的精兵,白龙军的随行辎重里带了大量的干粮,面饼肉干醋布饮水,能保障七天作战之需,相对人吃的粮食,战马需要的草料数量更加庞大,马是吃素的,一天站着不动都能吃几十斤草料,打仗的时候还不能吃营养密度低的草料,得吃和人差不多的燕麦豆子才能保障作战,算下来一匹战马的食量顶得上三个四口之家,可见养骑兵只难。
蒙古人就不一样了,游牧民族天然开挂,他们可以在马背上七天七夜吃喝拉撒,完全无需下马,洗脸洗澡刮胡子更是多余。
每个骑手带四匹战马,母马最佳,因为可以直接喝马奶,军粮带的是牛肉干,用两年时间风干的肉干只有原来体积的五分之一,再捶打千百次,压缩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大小,用牛膀胱制成的袋子装着,饿了啃一口,能管一天。
除此之外,还有羊奶马奶做成的奶豆腐,都是高蛋白高热量的食品,吃肉吃奶长大的蒙古人彪悍生猛,骑马形成的罗圈腿,塌鼻子大宽脸,加上奇怪的发型,蒙古弯弓,就是十三世纪全球最强武装力量。
此刻遂州的达鲁花赤正骑在一匹蒙古马上,懒洋洋看着他的部下驱赶南人百姓前行,达鲁花赤是蒙古语掌印官的意思,在蒙古人打下的地方,通常会使用投降的异族人做行政和军事主官,达鲁花赤和主官平级,但是真正的当家人,非要做个形容的话,就相当于书记的角色。
执掌遂州的达鲁花赤名字叫做赤木,十几岁时就参加过灭金的蔡州之战,和宋人多次交手,属于宿将了,这次出来打草谷就是一次轻松的狩猎,根本不会遇到抵抗,宋人的军队只敢据守坚城,不敢野地浪战,他倒是希望真能有一支宋军部队来给自己练练手,许久都没开过弓射过人了。
遂州的蒙古军有六千人,赤木带出来五千,这五千里只有五百是真正的蒙古汉子,其他都是陕西甘肃一带的北地汉人,这些地方已经百年不在宋朝统治之下,人民对宋政权没有感情,是可以信赖,战斗力也强于南人的部队。
正是收获的季节,赤木带兵深入合州境内,用刀枪逼着老百姓将庄稼收割干净,用大车运到涪江上的码头,因为遂州城就在涪江中游,船运比陆运更加便捷,所以这些抢来的粮食和掠走的百姓,最终都会走水路押运回遂州。
一车车的麦子装上了牛车,四轮牛车行进速度很慢,正好和俘虏们的步行速度差不多,蒙古军并不是每回都屠城,他们也喜欢劫掠人口,带回去当奴隶使用,那些存了侥幸心理,没去投奔龙潭寨的百姓,大都成了俘虏。
队伍绵延数里,不远处的丘陵制高点上,一名骑士手搭凉棚举目四望,忽然发现了敌情,当即发出警报,那是敌人的斥候,一个孤单的骑兵。
赤木打了个唿哨,他的老部下会意,带了十几个游骑追过去,以蒙古骑兵的马术,顷刻之间就能撵上,可是一刻钟之后游骑们回来了,一个个面色古怪,报称没追上,宋军的马实在太快了。
“其实不是马,是车,两个轮子的车,跑得快尾巴还冒黑烟。”手下这样解释,迎来的是赤木一脚飞踹。
……
白龙军出征已经两天了,战船停在涪江上,斥候还在寻找蒙古军的踪迹,刘骁现在对古代战争有点认知了,别说怎么打了,就是找到敌人都难,因为不是去攻打固定的城池,在方圆几百里的空间内寻找千人级别的敌军,就算有无人机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刘骁的斥候们,平均年龄不满十八岁,只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才最好学,最好奇,他们玩起无人机和摩托车来,比刘骁还野。
斥候装备雅马哈YZ250F越野摩托车,大疆悟Inspire 2 四轴专业超清无人机,特制的短管燧发枪,说是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斥候,应该没人能反对,水冷四冲程单缸发动机带来的速度绝不是吃草的蒙古马能比拟的,专业级的大疆无人机时速高达94公里,能放飞到七公里之外,悬停高空,俯瞰面积高达方圆几十里,在大疆面前,敌军没有秘密可言。
小伙子们背负着电台,直接和战船上的指挥部联系,刘骁决定,就拿这一支蒙古军来练手。
战船靠岸,水手搭上跳板,刘骁带领卫队下船,他的陆军就在江边扎营,此刻拔营起寨,准备行军。
刘骁再次感慨打仗的艰难,每天部队行军只能走区区几十里,等天黑就要安营扎寨,为了防备敌人夜袭,得砍树建造简易的寨墙,得挖排水沟渠,得造临时茅厕,支帐篷,埋锅造饭,人吃饭马吃草,夜间安排固定哨,游动哨,定口令,这一切繁琐的流程,没个懂军务的人还真不行。
得亏白龙军里有百十名钓鱼城退下来的皓首老卒,这一切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每个人传帮带几个新兵,很快就能练出一批熟悉营务的军校。
白龙军浩浩荡荡出发了,虽然只有五百人枪,却走出大军的威风,最外围是于锦带领的少年斥候队,两翼和前锋是各五十名轻骑兵,中间是火枪兵和刘骁的中军,后面是炮兵和辎重队,最后又是一股轻骑兵压阵。
军中有三股军事观察员,第一股就是刘整的泸州军,第二股是李荣的山东军,第三股是重庆来的俞彪和张朝,可怜这两人本来奉命拿人,却被裹挟着上了战场,虽然刘骁很贴心的匀给他俩两套盔甲兵器战马,但两人还是耷拉着脸,垂头丧气。
刘整与刘骁并辔而行,马屁不断,称赞白龙军军容严整,一丝不苟,这话倒也不全是马屁,他见过无数军队,从金国到蒙古再到南宋,见过骄横跋扈的,见过萎靡不振的,见过垂死挣扎的,就是没见过这样认真的。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尤其是在南朝,当兵是最没出息的出路,只有混的最惨的男人才去投军,他见过当兵的大雪天连营房都没有,靠挖出来的棺材板和草席遮风挡雨,吃糠咽菜,比乞丐都不如,那精气神怎么也好不了,但白龙军不一样,是大米饭大肥肉加高昂的军饷喂出来的兵,看那些瘦弱的川兵,身板羸弱,却走出了当年金国末年最精锐的忠孝军的气势。
大队行进了一天时间,终于抵达了预设战场,这是一片收割过的麦田,两侧有密林不方便骑兵机动包抄,又是蒙古军通往涪江码头的必经之路,白龙军在此列阵,以逸待劳。
士兵们原地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葫芦喝水,吃饼,轮流排队撒尿。
摩托车轰鸣声不断,少年斥候往来穿梭,汇报敌情,遂州敌军在十里外,五里外,不断接近中,于锦甚至还射死了一名敌军斥候,将首级割下献上,刘骁没有细看,摆摆手说给你记上一功。
“且慢。”刘整将首级要过来仔细查看,脑门上一撮毛,两边有辫子,还是地中海秃头,这发型是典型的蒙古人,是最难啃的对手。
“骁帅,这一仗要慎重。”刘整低声说,“蒙古军比巅峰时的金国铁骑不遑多让,对面是纯蒙古兵,不是普通汉军,不好对付。”
按照原先的计划,以五百火器军队对付一千冷兵器的蒙古汉军,刘骁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对面全是纯蒙古人的话,战斗意志强悍,骑射功夫了得,确实难度大大增加。
“箭在弦上。”刘骁咬牙说,这一仗不打就撤,士气就崩塌了,再想建立都难,当然他不是傻大胆,敢于冒险的底气是英法联军对阵僧格林沁蒙古骑兵的八里桥战役,有先例在,就证明有胜的机会。
此时赤木已经知道对面有一支奇怪的宋军阻拦去路,打出的旗号是合川白龙军,这是一支没什么名气的宋军民兵武装,吃了豹子胆么胆敢和蒙古兵在空旷地带打野战。
赤木是个经验丰富且暴烈的战场指挥官,他下令运粮队照常行军,同时收拢麾下的五百精骑,当即发起进攻。
这五百骑兵都是纯蒙古人,大热天他们连铁甲都没穿,只穿着西域缴获的铁网衣和皮甲,这就够了,打南人还需要全身披挂么,简直笑话。
骑兵们迅速下马给弓上弦,他们每人带两张弓,一张远射,一张近射,还有七十五支箭镞功能各有不同的雕翎箭,一场战斗下来,三四十支箭就能搞定,甚至连马刀都不用出鞘。
蒙古弯弓非常给力,需要两个壮汉才能给弓挂上弦,为了保证弓身的弹性,平时不挂弓弦,临战才挂上,他们整备好武装,翻身上马,小步幅前行,距离敌军还有一段距离,不能浪费马力。
宋军阵线,战鼓擂响,一队轻骑兵已经迎着蒙古军上去了,这是既定的诱敌之策,其实用不着了,不用诱敌,敌人也会自己过来。
作为主力的步枪手们终于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战场压力,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都在加快,排成单薄的三列横阵,握着燧发枪的手都在发抖。
军官没有发出口令,一阵风吹过,大旗猎猎,忽然刘骁纵马疾驰而过,头盔顶上的两根雉鸡翎迎风甩动,影子飒飒。
没有复杂的话语,刘骁抽刀在手,一勒缰绳,战马很懂他,配合的抬起前蹄嘶鸣。
“跟我喊!”刘骁大声道。
“白龙军!”
五百士兵一起呐喊:“白龙军!”
“雄起!”
五百士兵一起呐喊:“雄起!”
如此往复三次,士兵们的恐惧紧张之情全都随着倾尽全力的呐喊发泄出去,很多人的心情平静下来,手不再发抖。
朱大常带领的五十名轻骑兵迎面撞上了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距离还有老远,他就吓得拨马便走,伏在马背上狂奔,其余人等也都调头逃窜,连回身射一箭的勇气都没有。
蒙古骑兵哈哈大笑,没错,这就是南人军队标准做法,望风而逃,他们加快了速度,从快步走变成了小跑。
白龙军的排头兵们终于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发出装弹口令,士兵们按照平时的流程,娴熟的装上弹药,为了防止有人提前开枪,排头兵发出的口令是枪下肩。
先是自己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朱大常的五十名骑兵跑得飞快,没有直冲军阵,而是向两边分散,后面紧追不舍的蒙古兵很快就看到了宋军大部队,三列连盔甲都没穿的轻步兵。
这就是案板上的鱼腩,不存在什么伏兵的问题,这是川中平原,两边的树林里也藏不了几个兵,直接一个冲锋就能搞定的事情还想什么,蒙古骑兵们抽出了远射弓,准备来个远距离箭雨覆盖。
刘骁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敌人的动态,他亲自下令:“举盾!”
三列步枪兵摘下背上的藤牌,严阵以待,藤牌有两个好处,一是挡箭,而是遮掩士兵的视线,看不见敌军骑兵的冲锋,至少就没那么怕了。
铁蹄敲击大地的声音着实令人心寒,有些胆小的兵都快吓哭了,但依然没人跑,训练让他们养成了条件反射,排头兵不发出口令,一步都不能走。
当刘骁看到敌军的阵型后是深深的恐惧,想象中的密集骑兵冲锋并没有出现,蒙古骑兵排列的很松散,两匹马之间至少间隔了十几米,这样燧发枪的威力会大打折扣,新兵第一次上阵,能打出两轮齐射就算是精兵了,可是现在的形势似乎不是两轮齐射能解决的。
刘整这样的老将军已经能预测出失败了,但他并没有逃走,而是想着待会儿露一手,在败军中将刘骁救走,也算报他一次救命之恩。
其他两股军事观察员也预判到了失败,李荣本来就是蒙古军出身,搭眼一看就知道败定了,但自己逃命是没问题的,他暗暗打算,等蒙古军斩杀那些步枪兵的时候再跑不迟。
俞彪和张朝就没这个耐心了,两人二话不说,回马便走,刘骁眼睛余光瞥见,登时大怒,一摆手,于锦骑着摩托车追过去,硬是将两人拦截回来。
“阵前后退,斩无赦!”刘骁厉声道。
“你敢!”俞彪垂死挣扎。
于锦抬枪就把俞彪打死了,下摩托抽刀割下他的脑袋,挂在摩托车头上。
小小的插曲不过十几秒钟,蒙古人已经冲到了三百步以内,他们的弓上搭了箭,正狞笑着拉开弓弦。
刘骁用力一挥手,身边传令兵鼓起腮帮子猛吹唢呐。
两侧树林里喷射出密集的炙热的铁雨,将急速冲击的蒙古骑兵刮倒在地。
排队兵声嘶力竭:“收盾!举枪,瞄准,预备,放!”
火枪兵们有条不紊的将藤牌甩到身后,举起燧发枪,扳起击锤,粗略瞄准前方,扣动扳机。
此刻他们一点都不恐惧,因为骑兵的冲锋已经被友军的火力瓦解,不说溃不成军,也形成不了什么威胁了。
一阵白烟升起,前面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第一列排头兵的口令:“退后,装弹!”
刘骁搞得是三段击战术,第一排一百支枪打完,第二排跟上,第三排预备,等第三排打完,第一排装弹结束,又可以开火了。
此刻,他们就是一排排没的感情的人形铅弹发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