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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刘骁就住在王二娘家里,男人窝囊,村里人不叫他本名,就叫他王二,此时抱着孩子蜷缩在外面,刘骁把他唤进来,大家挤在一起凑合一晚。
长夜漫漫,刘骁睡不着,就和王二唠嗑,问他来洗劫的军队是不是胶州的官军。
王二说:“是官军,村子经常遭抢,崂山上的山贼偶尔下来打家劫舍,一般不动手,等着俺们把粮食牲畜放在村口,拿了就走了,胶州府的官军通常不下乡,来一趟就敲骨吸髓,抢粮食,抓娘们,最狠的是县里的税吏,地皮都能刮三层下去……”
刘骁感慨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王二说:“读书人就是会说话,一点错没有。”
刘骁说:“这世道难道就再没有岳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的军队了么。”
王二说:“怎么没有,胶州湾就有,白龙军的水师步勇就不怎么抢老百姓。”
刘骁一阵欣慰,看来自己缔造的军队还没丢掉传统,但是“不怎么抢”这句话太含糊了,难道还有文明的抢么。
对此王二给出解释,白龙军的水师驻扎在胶州湾,除了水兵,还有好几千水师步勇,这些兵不比李璮的兵那么穷,军饷丰厚,伙食也好,就是缺女人,所以经常喝多了酒到处找女人,但他们不来硬的,都会花钱,或者给点小恩小惠啥的,女人自愿跟着他们走。
说到这个,王二比提到税吏还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刘骁也无语了,白龙军搞得像是驻日美军一样,风气这么差,回去之后一定要加强思想作风建设。
次日一早,王二娘带着柴刀上路,她虽然瘦弱,骨子里的力气不小,半天就打了个来回,从道观里拿来了降落伞,一家人欣喜若狂。
这可是个大宝贝,降落伞的布料可以做十几件衣服不说,绳索也是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的尼龙绳,比麻绳结实太多了,王二娘没走远,就地把降落伞拆分成布匹绳索,半卖半送在村里就消化了。
在刘骁看来,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做法,如果将降落伞拿到城里去卖,很可能会被当铺压价,遇到恶霸什么的,可能一文钱都拿不到,引起觊觎,惹来麻烦,更加不值当,在村里消化就没这些风险,乡里乡亲的,大家不会白拿你的,自然会有报答。
他猜的没错,村民们给了王二娘一些回报,大家都有对付官府的经验,坚壁清野,藏粮食比老鼠藏的还深,不管多么艰苦,日子总得过,人总得活。
刘骁腿断了不能走路,摆在他面前的最佳路线是雇一辆驴车,去胶州湾白龙军驻地,亮明身份,龙王归位,断腿还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但是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极大,制定计划是一回事,执行又是一回事。
首先找不到驴车马车,大牲口在农村基本绝迹,上路也会被官军和税吏抢走,王家庄一头驴都没有,有也不舍得拿出去用,采用人力拉车也不现实,李璮政权采取了一些严苛的限制人口迁徙的政策,普通人不能出门远行,所以就算刘骁拿出手表来悬赏,也没人能接这个招。
虽然此处距离胶州湾也就是几十里路,却如同天堑一般过不去。
无奈,刘骁只能暂时留在王家庄养伤,有降落伞打底,一两个月的饭王二娘还管的起。
伙食很差,仅仅是能欺骗肚子而已,刘骁没得选,只能熬着,他养伤时也没闲着,在村里教孩童们识字算数,权当教书先生,倒也和张宪之的人设保持了一致。
静卧的时候,刘骁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细流涌动,闭上眼睛冥想,脑海中能呈现出全身的经脉,他的断骨愈合的很快,体能恢复的七七八八,借着这次受伤,他明白了聂放兄妹身体机能的超凡之处,人的身体和大脑一样,未曾开发的部分太多,打通任督二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成就全凭个人的努力和造化了。
他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和聂放一样行走在树梢,摘叶飞花可伤人,那时候做个行侠仗义的剑客也不错,不对,自己好像不会中国传统剑法,倒是练过西洋击剑术。
现实是残酷的,没等到功力足够行侠仗义的那一天,他就被逼着出手了。
税吏来的时候没有犬吠声,狗早被打绝了,清晨时分,这一队税吏在本地弓手的配合下包围了王家庄,他们征收的是男丁税,谁家生了男娃就有了纳税义务,在三岁之前要缴纳一笔数额不菲的税款。
看似离谱的税目,却不是李璮的首创,刘骁读过历史,几十年前南宋就实行过类似的税种,生了男婴要交税,以至于江浙一带溺死男婴的数目大增,是某位太后奏请官家撤销了税种,人口比例才慢慢恢复。
李璮这边的政策实行的比较鸡贼,不是立刻征收,而是允许你把男婴养到三岁,这样养出感情来就不会轻易下手溺死,砸锅卖铁也得交税,如果不交,税吏有办法让你后悔对抗官府,让你生不如死。
很不幸,王二娘的儿子也是应税项目之一,王家庄有五个男孩子需要交税,其中一个已经六岁,一直欠税不交,影响非常恶劣,今天税吏突袭王家庄,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交是吧,不交孩子就别要了。”一个税吏毫无征兆的突然暴起,抓起孩子掼在地上,登时将孩子的脑袋摔的头破血流,这还不罢休,拿脚猛踩,孩子的父亲被抓壮丁了,母亲苦苦哀求,税吏就想杀鸡儆猴,哪里会手下留情,干脆拔出刀来。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刘骁根本反应不过来,在他认知中,统治者对于子民的横征暴敛勉强可以理解,但如此严苛就超出了认知范围,这是要官逼民反啊。
在税吏眼中,老百姓根本不是人,都是会说话的畜生,他不是吓唬人的,而是来真的,一刀斩下,这个六岁男孩一命呜呼。
男孩昨天还跟着刘骁学习百家姓,今天就一命呜呼了,看着地上的血迹,刘骁觉得耳鸣,头晕,似乎这是一场噩梦,他也是当过爹的人,见不得孩子受罪,遑论被杀。
而那个孩子被杀死的可怜母亲,就像一只狗崽子被人类杀死的母狗一般,连哀哭的权力都没有,只是傻傻坐在地上发呆。
刘骁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猛跳,他要杀人,环顾左右,只有从庙里带来的一把短柄斧头。
税吏走向王二娘,他们是下一家,王二腿断了,人也怂,但在此时却爆发出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勇气,他闷哼一声,扑向税吏,抱着他在地上撕打,当弓手将他拽开时,王二嘴里叼着一片血淋淋的耳朵。
税吏耳朵被咬掉,气急败坏大喊道:“杀了他!”
一个弓手小头目抽刀捅进了王二的胸腔,往外拔刀时,刀身被血吸住,他抬脚蹬在王二身上,顺势拔出腰刀,在靴子上擦拭着血迹的时候,抬眼扫过惊恐的乡民们,威胁道:“抗税就是这个……。”
话没说完,一柄斧头结束了他的发言,税吏和弓手们就看到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瘸子手持短柄斧头冲过来大杀四方。
遇到抗税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弓手们一点都不慌,拿起兵器上前招呼,这人虽瘸,一点不影响行动,单腿一蹦就是老远,斧影闪过,全是粗暴的开颅手术。
刘骁进入癫狂状态,郁结数年的心情瞬间引爆,一把斧头把在场的税吏弓手全给劈了,将旁人看的目瞪口呆。
这是一场很奇特的战斗,之所以那些弓手没逃跑,是因为这个对手看起来是如此的孱弱,如此的摇摇欲坠,似乎再努把力就能搞定,但事实并非如此,刘骁满身是血,气喘吁吁,并不是假象,可每当他感到筋疲力竭的时候,又有一股力量从经脉中产生,于是又生龙活虎了,这很能麻痹敌人,弓手们都是在最后的努力中被干掉的。、
刘骁留着最后一个税吏,就是杀害孩子的凶手,他用斧头将税吏的手脚砸烂,然后将其丢给那些愤怒的母亲,税吏最终是被活活咬死的。
村子的打谷场上,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刘骁浑身上下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别人的,此刻他很想找一支烟抽,他知道自己体能不错,反应也够快,但是杀掉二十几个人依然是不可思议的壮举。
或许这和打通了任督二脉有关。
王家庄的人同样震惊,在他们眼中“张秀才”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怎么这么能打,这么能杀,而且杀人的时候不眨眼,下手极狠辣,这张秀才怕不是个土匪假扮的吧。
张秀才的真实身份如何无从考证,税吏和弓手死在王家庄,这事儿没法善了,以李璮政权的苛政而言,这些人全都得死,他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藏进深山老林,大山里虽然有豺狼虎豹,但野兽总比官府好对付吧。
村里的老弱妇孺们将尸体上的衣服靴子扒了,刀枪弓箭拿了,再把尸体堆积起来,架上柴火一把火烧了,烈焰熊熊中,大家分道扬镳,
刘骁换下血衣,拿了一张弓,一壶箭,拄着朴刀当拐杖,背起书箱,辞别了王二娘往南走,此时他还在崂山中,下山的路很难走,一直走到天黑才走出崂山,夜路难行,他无所畏惧,硬是一直走到海边。
沿着海岸线看过去,有一片灯火通明之处,想必就是白龙军的水师基地了,刘骁打起精神,继续前行,走了半个时辰,路边竖起一块大木牌,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以黑色宋体字写着:白龙军水师租借地,武装人员莫入。
合着胶州成了白龙军的租界,孩儿们还真是有出息,刘骁想了想,将弓箭和朴刀头弃了,只拿着朴刀杆做拐杖,一步步走进了租界区域。
胶州城依旧在,小小的城池不足以容纳水师基地的配套设备,所以城外有大量酒肆瓦子,灯火通明,彻夜营业。
刘骁找了一家小门脸的酒肆,进去之后只要了一碗茶泡饭,在角落里细嚼慢咽,此时的他满脸络腮胡子,穿着武弁的袍服,还瘸着一条腿,丝毫都不张扬,没人在乎这个陌生人。
酒客们在高谈阔论,似乎在讨论一桩即将进行的婚礼,刘骁侧耳倾听,才知道是蜀王和齐王两家联姻,齐王世子续弦,要娶的是蜀王家的郡主。
蜀王不是自己么,刘骁暗道,齐王世子有两个,不管是长子李彦简还是次子李南山,都比自己年纪还大,怎么可能娶自己的女儿,再说了,自己哪来的女儿呢,莫非是白柠肚里的那个?
这很不对劲,刘骁满腹疑惑,吃了饭也不走,就在酒肆角落趴着休息,店家也不撵他,这种小酒肆有个额外的业务就是供人歇息,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麦当劳,夜里流浪者过夜,店员是不会驱赶的。
三个时辰后,海上红日初升,胶州租界恢复了繁华热闹,刘骁走出店门,欣赏着这个新世界,海面上停泊着蒸汽战舰,岸上建筑鳞次栉比,烟囱一个比一个高,黑烟滚滚,代表着工业的进步,抬眼望去,一艘硕大的飞艇正浮在高空中。
一队士兵开过来,沿着道路两侧站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手持燧发枪的红衣精锐,后背上缀着方形的布块,绣着“忠义”二字,这是李璮军队的名称,齐王的军队开进租界,莫非要爆发冲突。
很快刘骁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不是冲突,而是喜事,又有很多杂役出现,在街上洒水止尘,在树上系红绸子,唢呐吹起来,乐曲声喜气洋洋。
大队人马从胶州城门内开出,仪仗队过后,伞盖下有一匹淡金色的神骏,骑在马上的中年男子身穿红袍,神情冷漠,胸前披红挂彩,显示他的新郎身份。
这个留着三绺胡须的男子大约五十岁上下,眉眼依稀和年轻时的李南山有些像。
刘骁上前,隔着围观百姓和警卫士兵,高声喝道:“李南山,还记得故人么!”
李南山连脸都没向这边扭一下,负责警戒的士兵早就扑上来将刘骁按住。
刘骁没反抗,继续狂呼:“李南山,我是刘骁,我是白龙王。”
没人在意这个疯子的呓语,两个士兵按住刘骁的胳膊,一个小军官抽刀出鞘,在刘骁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正要举刀,身后有人制止:“世子大婚的日子,别见血。”
刘骁惊出一身冷汗,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和李南山这样高贵身份的人面对面交流,贸然上前的结果就是被燧发枪打成马蜂窝,他不能束手就擒,被抓进牢房就更加没机会了。
挣脱两个士兵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两臂一震就逃出生天,一群腿脚利索的士兵来抓他,反被他一个瘸子硬生生跑掉了。
胶州租界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刘骁上蹿下跳,行走如飞,甩掉追兵之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进入了水师基地,面前的堆积如山的货物,隔着货物的缝隙,能看到一艘张灯结彩的大船停在栈桥尽头,李南山下了马,手扶着玉带,在栈桥上走着八字步。
船舷边,站着李南山的新娘,一身红衣,头蒙盖头,忽然一阵风吹过,掀起了盖头,虽然距离甚远,刘骁还是看清楚了那张脸。
一张酷似白柠的面孔,羞怯且慌张,丝毫看不出嫁人前的喜悦。
老子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一个比自己还大的老男人!刘骁怒从心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