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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民间标准,李奇薇已经是妥妥的大龄剩女,人家老百姓家的闺女,十五岁及笄,十六岁订婚,十七八岁嫁人,不到二十岁生娃是标准流程,而这位金枝玉叶的小郡主,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属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落到如此尴尬境地是有原因的,小郡主自幼恶名远扬,不爱女红爱摔跤,同龄的贵族子弟都被她打遍了,谁也不敢娶她,李南山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舍得嫁给碌碌无为之辈,当爹的心中理想的对象是蜀王家的世子,但是辈分上不对等,只好作罢,一来二去就这么耽搁下来。
现在李南山的意思是索性不往外嫁了,招个赘婿为李家传宗接代,但是这个入赘的女婿一定不能是勋贵家的儿子,否则将来遗患无穷,最好是那种文武双全,父母双亡,无根无基的平民子弟。
选拔人才的最优渠道便是从科举中挑,李家有这个条件,能阅读所有山东乡试考生的档案,这次秋闱前十名的档案中,唯有第一和第二符合要求,无论是学识还是相貌,以及家庭条件都不错,二选一即可。
李南山锁定目标后,当即派快马奔赴莱州和章丘调查张埜和刘宁的底细,在当地官府的协助下很快查的清清楚楚,回复以六百里加急的规格送回济南府。
经查,本次乡试第一名张埜确系莱州府蓬莱人氏,父母都是本分良民,数年前陆续亡故,张埜十六岁即中了秀才,三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据说去老丈人家履新婚约被拒,后孤身一人进入崂山修行苦读,从此再无消息。
这段经历让李南山看的上头,多么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人生经历啊,吃过苦,受过委屈的孩子才更知道努力,更知道成功来之不易,如此励志的后生,这是老天爷专门为李家安排的好女婿啊。
第二名刘宁就差强人意了,而且据章丘当地乡绅高某称,刘宁已经和他的女儿定下婚约,婚约不婚约的在李南山这里不算个事儿,最主要是这人没啥大亮点,唯一的优点就是卖相好,据去高升客栈打探的人员说,这位刘公子貌比潘安,绝世翩翩佳公子,实属美男子一个。
当今乱世,要美男子何用,还是张解元这种人高马大的山东大汉好使。
选赘婿这个事儿,李南山对父亲有过交代,李璮了解之后说:“姓张的年纪虽然大了点,确实资质优秀,姓刘的也不错,且留着给我孙女做个面首也是好的。”
李南山讪笑不已,老爹是响马出身,豪迈不羁,什么话都能当面说出来,绝不面红耳赤,自己从小接受优良教育,有些事可以做,但绝不会说出来,这年头达官显贵,谁没耍过娈童呢,但是女人养面首的就真的不多见了,除非是武则天那种强人,等等,老爹这意思,莫非是要将女儿培养成一代女帝不成?
……
今年的鹿鸣宴规格超级的高,居然设在齐王府,要知道以前最多就是放在某家大馆子,提学大人露个面就算了,今朝却是齐王亲自出席为举子们祝贺,大家的兴奋心情可想而知。
高升客栈是新科举人们的聚居地之一,这里住的都是比较俗的,之二是济南城内的各大寺庙道观,雅人都住那里,此时不管雅俗都沉浸在幸福喜悦的心情之中,齐王亲自到场,意味着大富大贵可能随时降临到,某个人头上。
大家都知道,齐王不是一般官僚,他是齐鲁大地的主宰者,统治一方的诸侯,山东的地方官员任命不需要经过临安的批准,齐王直接就委任了,山东的乡试在某种意义上等于是会试,可以直接决定命运的。
一时间济南府的裁缝铺生意暴涨,新科举子们忙着定制新官服,好在宋朝的官服制式比较简单,没有补服这个项目,弄一身绸缎绿袍配上濮头官靴皮带足矣,仓促之间,大家也都算是备齐了出席鹿鸣宴的行头。
鹿鸣宴当日,新科举子们身着绿袍,头戴乌纱,成群结队来到齐王府,与之前贡院门前的情形不同的是,齐王府卫队对于举子们的态度谦恭客气,给予了足够的尊重,这些人都是预备官员,或许十年后就是山东官场上的风云人物
从高升客栈所在的朝山街往北大约一里路,有一条东西向的道路叫府前街,齐王府和山东的行政机关都在这里,今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街上的行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举子们红光满面,排队进入王府,瞻仰王家威仪。
齐王府在制式上是僭越的,建筑相当宏伟,铺的是黄色琉璃瓦,大殿雄浑高大,殿前广场宽阔气派,鹿鸣宴就在广场上露天举办,一张张小方桌,每个桌子坐四个举子,小厮走马灯一般上菜,菜肴倒是没什么花头,尽是些实惠的大鱼大肉大馒头。
刘骁和刘宁坐一张桌子,他对齐王李璮是久闻其名,从未谋面,这位爷在蒙古和宋之间维持了数十年的平衡,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绝对是枭雄级别,他倒是蛮有兴趣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
一阵鼓乐声中,齐王现身了, 果然气场十足,明黄色的锦袍,头戴金冠,身后簇拥着金甲武士,火铳长矛如林,齐王在大殿前的宝座上落下屁股,张口就来了句:“肏你娘的!”
顿时鸦雀无声,齐王开场白就是骂人话,这是咋回事。
“哈哈哈哈,本王今天高兴!能和山东的青年才俊们会面,真心高兴。”齐王话锋一转,嬉笑怒骂挥洒自如,他须发皆白,满面红光,气色相当之好,看起来就像个乡村中的慈祥老人,但是一开口都是虎狼之词。
“肏你娘,你们这帮直娘贼,都是山东东西两路的翘楚,你们爷娘花钱供你们读书是为什么,一句话,为当官!老子这里有的是官,不光给你们官做,还保你们发财,干得好的,我连媳妇都发给你们,就怕你他娘的没有真才实学,今天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遛遛,来人呐,上酒!”
一桶桶烈酒被抬了上来,每张桌子后面都站了两名持刀卫士,并不负责倒酒,而是监酒。
齐王说:“酒品如人品,今天老子就见识一下你们的人品,喝好了,当场封官,喝不好的,当场斩首。”
举子们几家欢乐几家愁,不善喝酒的愁眉苦脸,能喝酒的喜笑颜开。
刘宁问爹爹:“齐王此举,未免儿戏。”
刘骁说:“这是在做压力测试,看看举子们中间谁的抗压能力强,压力不是烈酒,而是身后的大刀。”
确实,能在刀下畅饮而面不改色的,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英雄,别管用了什么手段,能通过乡试的人起码是读过书,会写字的,对于李璮来说,这就够用了,他看中的是能文能武的复合型人才,还是那句话,现在是乱世,不是治国的时候,取士要综合考量。
能体会李璮良苦用心的,在场也唯有刘骁一个人而已,其他人心目中齐王就是个喜怒无常,想一出是一出的诸侯王。
李璮逼人喝酒,自己以身作则,卫士扛起酒坛给他倒满三大碗,在面前一字排开,广场上诸举子也都满上酒水,高高端起。
李璮一看不乐意了:“不行,换海碗!”
于是又是一番折腾,统统换上大海碗,李璮先干了,亮出碗底,众位举子无奈,只能舍命相陪。
刘骁冲女儿使了个眼色,做了个示范动作,一仰脖将大海碗里的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然后一抹嘴,把喝下去的也吐袖子里去了。
对这些偷奸耍滑的小动作,监酒的士兵视若无睹,也验证了刘骁的推测,这只是压力测试,不是真的要借喝酒杀人。
但其他举子就没这么机灵了,明晃晃的大刀就在背后,谁敢不喝,乖乖的三大碗下肚,这可是北方进口的马奶酒,烈性十足,大多数人都是喝惯了低度米酒的,对于马奶酒的味道实在招架不住,当场就有人呕吐的,这属于驾前失仪,立刻被拖了出去,是不是斩首就不得而知了。
现场平添几分恐怖色彩,李璮又是一阵招牌式的哈哈大笑,竟然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两个卫士端着装酒的托盘跟在后面,李璮随机挑一个人与之对话,问姓名籍贯,家中还有何人,能喝多少酒,此人对答如流,李璮很是满意,当场封为某县的县尉,位置虽小,是实权官职,于是酒桌上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终于转到刘骁这一桌,韩青和另一个人吓得两股战战,刘宁也有些恐惧,这个白胡子老头确实挺吓人的,唯有刘骁云淡风轻,没等李璮开口,他先把酒碗端起来了:“王爷,莱州张埜,祝您步步高升。”
李璮捋着白胡子笑道:“小子,老夫已经是齐王,还怎么高升?”
刘骁说:“还有空间。”
李璮看看四周,有些话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说,他撂下一句话:“随我上殿。”转身就走,刘骁紧随其后,跟着齐王进了正殿,也就是王府升堂议事的场所,平日里这是不开放的,今天大殿里也没几个人,而李奇薇就躲在柱子后面,她一直趴在窗口偷看,早已认出了人群中的张埜,恨得牙根痒痒,正愁没机会动手呢。
但是爷爷带着这个举子进来,李奇薇不敢造次,依旧躲着偷听,只见李璮坐上了宝座,大马金刀,居高临下,脸上恢复了冷峻威严。
“莱州举子张埜,给本王好好说说,怎么个高升。”
刘骁道:“高升自然是当皇帝。”
李璮兴奋了:“我李家还有位列九五的命数么?”
刘骁说:“我想请问王爷,山东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论雄主,比得过忽必烈么,论正统,比得过临安朝廷么,论军械武器,比得过四川湖广么,只有一些渔盐之力,善战之士,奈何财政崩溃,后继无人,王爷百年之后,恐怕山东就要改姓了。”
这几句说到李璮心坎上了,山东处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之中,是一个求生存都艰难的境地,还当皇帝呢,还能坚持十年都谢天谢地。
“那你还在这里胡扯八道,妖言惑众,该当何罪!”李璮一拍龙椅扶手,吹胡子瞪眼。
刘骁说:“王爷稍安勿躁,且听我言,王爷先父,当年以红巾军起家,与金国战,与宋国战,与蒙古战,迄今已经七十年,李家坐拥山东近百年,此等功业,已经青史留名,实属不易,若是在唐末,兴许真能改朝换代,可惜啊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了忽必烈,遇到了蜀王和鄂王,当今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如今摆在王爷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出海寻找一方小岛,自封为帝,逍遥快活,二是或元或宋,赶紧找一方投靠,交出军权,不再横跳,或许还能保李家百年荣华富贵。”
李璮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突突的猛跳,作为一个古稀之年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对局势的把握很精准,也曾做过很多次兵棋推演,得出的结论和刘骁是一样的, 说出海建国那是胡咧咧,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彻底倒向一方,退出群雄争霸的游戏。
理智上认为这是对的,感情上可不这么想,李璮自有他的骄傲,正如刘骁前面所说,李全李璮父子盘踞山东七十年,从贫苦农民到诸侯王爷,这已经是傲人的成绩,谁不想再进一步呢。
李璮脸色阴晴不定,这个小子胆子太大了,这番话连两个儿子都不敢说,他就敢当面侃侃而谈,这不对劲,就算是大都来的细作,临安来的密探,也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话,不论是什么背景,今天都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了。
忽然刘骁神秘莫测的一笑:“如果王爷没有遇到我,那就只有这两步了,但是我来了,就不一样了。”
李璮冷笑:“怎么个不一样,你说说看。”
刘骁说:“大元皇帝的右大斡耳朵,帖古伦?察必皇后今年必死,明年大元国师高和尚会与枢密副使张易,大将王著合谋杀死中书平章政事阿合马,再过五年,大元皇太子孛儿只斤.真金病死,忽必烈忧郁成疾,命也不久矣。”
李璮奇道:“你会算人的寿数?”
刘骁笑道:“北方大乱之时,王爷的机会就来了,高升就不难了。”
他深知李家父子的性格就像是赌徒,不输光最后一文钱,再倒欠几万贯,是绝不会下牌桌的。
在赌性正酣时,谁劝他下牌桌,他就会跟谁急,忠言逆耳,也得分对谁,对李璮这样的野心家,就必须往瘸里忽悠。
“你曾经去崂山修道?”李璮忽然问起一个貌似不相干的问题。
柱子后面的李奇薇松了一口气,刚才的问答惊心动魄,杀机必现,以她对爷爷的了解,刚才张埜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没想到峰回路转,又不杀了。
“崂山上住了三年。”刘骁答道。
李璮点点头,他脑补了一下,这小子是个修道之人,有些法力可以预知甚至干涉别人的生死,怪不得在自己面前如此傲然,这是有资本的。
当然这只是一面之词而已,若想验证真假很简单,他不是说大元朝的皇后今年会死么,距离年底也没多少日子了,如果大都没有噩耗传来,那就证明他是假的,一刀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