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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那木罕的智慧,已经隐隐猜到对方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道理很简单,没人会花心思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番僧身上,但对方没点破,自己断没有主动揭秘的可能,只能心照不宣的继续维持这个人设。
站在大元朝北安王那木罕对面的正是化身山东解元张埜的白龙王刘骁,这是一场王与王之间的对话,完全对得起则天号头等舱的这桌菜。
但刘骁并不想让那木罕顺利吃到,请他上座,让人泡茶,这时马可波罗也洗好出来了,三人喝茶叙话,天南海北的聊着,茶水下肚,更加饥饿,已经能听到咕咕声此起彼伏。
刘骁终于站了起来,两位客人紧盯着他的脸,希望他大手一挥说声请慢用,然后他俩就能大快朵颐了,但是刘骁却道:“时间还早,我带二位到处参观一下。”
马可波罗看一眼饥肠辘辘的王爷,说道:“参观这事儿可以从长计议……”
刘骁说:“从长不了,马上就要到站了,现在不看,以后就没机会了。”
没办法,两人只能忍着饿继续参观,还别说,上了舰桥就不饿了,好奇心把饥饿压了下去,则天号是当今世界最先进的蒸汽船,多看一眼都是赚的。
普通旅客只能在客舱范围活动,未经允许进入禁区会被随船的白龙军水师步勇当奸细抓起来,只有极少数身份最贵的客人才能受邀进入航行区域参观,更是只有顶级要客才能进入舰桥上的驾驶舱亲眼目睹船长驾驶这艘巨轮。
张一佳带领三位要客参观驾驶舱时,船长轮休,是大副值班,年轻的大副手持双筒高倍望远镜眺望远方,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驾驶舱里的高级船员连服装都是特立独行的,他们不穿宋人日常的葛布丝绸,而是选择用北地进口羊毛精仿而成的染成深蓝色的短打海军服,铜扣子镀金,裤线笔挺,黑皮鞋锃亮。
只有刘骁明白,这是连西方都没进化出来的二十世纪以后才有的服装,是王洛嘉用思乡之情打造的新世界的一部分。
忽然水手长观测到前方海面有一艘未悬挂通行旗帜的不明国籍帆船出现,大副一边下令修正航向,加大马力追踪捕捉,一边请船长亲自来指挥,他使用的是一种船只内部的通讯装置,对着锃亮的铜喇叭口说一句话,十几丈之外的舱室就能听到。
驾驶船只靠的也是不断下达的命令,舵轮并不直接连到船尾的舵机,而是指挥者传达命令,左右舵打多少度,马力开到百分之多少,命令被水手长重复之后下达到相关功能舱室进行操作。
一串串操作看的那木罕眼花缭乱,只恨手上没有纸笔可以记录,好在他身边有个记忆力超好的马可波罗,可以过目不忘,这都是难得的情报。
则天号是客船,但也肩负了武装缉私的任务,白龙军的水师已经掌握了从渤海、黄海一直到东海、南海的海上控制权,没有白龙军颁发的通行旗帜则属于走私行为,被查到直接扣留船只,收缴货物。
“简直比美国海军还要豪横。”刘骁暗道。
这是基本操作,没什么机密性可言,不需要掩人耳目,很快船长回复,区区小事,大副按照流程走就行,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大副下令掀开炮衣,装填弹药,则天号竟然在船头和船尾装备了舰炮,虽然只有两门炮,但压制北方的战船都绰绰有余,一发炮弹打在帆船前头海面上,惊起高高的水柱,帆船减速停航,接受检查。
则天号逼近帆船后,大家才发现这艘帆船在则天号威压下的渺小,则天号是用钢材做龙骨的,超出了木材尺寸的天然限制,吨位超大,称之为当今最大的船也不为过,所有的船在它面前都是个弟弟。
全体旅客听到炮声都涌到阳台或者舷窗旁观看,看搭载着水师步勇的小艇靠过去,穿着橘红色软木救生衣的白龙军士兵登船临检
这是一艘高丽来的走私船,摸准了水师的巡逻时间空隙,却没算到则天号的存在,只能束手就擒,等待他们的是巨额的罚款。
刘骁有一事不解,就问张一佳,白龙军征收的通行费和大宋市舶司征收的关税是否重叠。
张一佳说:“两码事,我们收取的是安全保障费用,这些年来肃清海盗难道不花成本么,这些往来商船有义务承担一部分,只有海盗才不愿意承担费用。”
刘骁说:“那就是保护费了。”
张一佳说:“对,就是保护他们的费用。”
刘骁说:“没毛病。”
擒获走私船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但对于没见过海战的那木罕来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结束之后他还意犹未尽,因为没看到击沉船只的戏码。
参观继续,从船头到船尾走了一遍,张一佳的本职工作是情报员,不是船员,只能简单的照本宣科,反而是刘骁这个第一次登上则天号的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这个世界上所有先进的科技,都是刘骁带来的,他无法带过来全套的生产设备,但可以带书过来,各种工艺流程,设计图纸,技术储备从原始蒸汽机到最先进的内燃机变速箱锂铁电池都有,只是存在于纸面上难以实现罢了。
比如这艘则天号,就是用八十年代水平游轮图纸改的,技术不得不向落后的生产力让步,在刘骁眼里这就是个用二十世纪设计加十三世纪工艺的缝合怪,但在那木罕和马可波罗眼里,这就是神迹,是人类技术能抵达的天花板。
刘骁的见多识广和神秘莫测让那木罕的敬仰之心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蒙古人豪放洒脱,崇拜强者,不重身份重实力,南人虽然柔弱,但科技同样是实力,科技操控下的钢铁比人的血肉之躯厉害得多,他甚至异想天开,考虑要高官厚禄收买此人去大都为自己工作。
参观结束,回到头等舱,终于可以用膳了,席上不但有山珍海味,还有各种世间罕见的美酒,在这个年代本不该出现的用葡萄蒸馏而成的白兰地和用大麦蒸馏而成的威士忌,以及四川特有的五种粮食酿造的白酒,相比之下用羊肉加粮食酿造的羊羔美酒倒显得不那么稀罕了。
这些酒在大都也能见到,与蓝桥风月不同的是,至少后者还能买到,这些酒都是直供皇亲国戚的,普通人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尝了。
“我喜欢这种酒。”那木罕手持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说道。
张一佳道:“大师好品味,大宋四大公子都喜欢白兰地。”
刘骁听说过民国四大公子,后来的京城四少,还有九十年代的香港娱乐圈四大天王,也不知道为什么都喜欢凑成四个,他对这个大宋四大公子还挺感兴趣的,就让张一佳展开讲讲。
“四大公子之首,是当今谢太后的弟弟谢堂。”张一佳说完刘骁就笑了,二十多年前他斩驸马杨镇的时候,谢堂就是临安的纨绔子弟之首,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长进,还是被称作公子。
“排名第二的是白龙王嫡传弟子张枢的儿子张炎,临安第一富豪,排名第三的是蜀王世子刘蜀,排名第四的是鄂王世子纳兰云平。”
刘骁问道:“这是按年龄排序的吧,按理说这种四大公子应该按纨绔程度排序才科学,你给我重新排一个。”
涉及到自家公子,张一佳明显有些畏缩,但也仅仅是迟疑了几秒钟,还是如实汇报:“四大公子各有特色,若论嚣张跋扈,鄂王世子纳兰云平排第一,若论纸醉金迷,张炎排第一,若论拿腔作调,谢堂谢国舅排第一,论任性调皮,蜀王世子当排第一。”
刘骁道:“为什么没有蜀王的另外两个儿子,我觉得理论上刘渝和刘川都有资格进这个排行。”
张一佳说:“鄂王家的另外一位世子纳兰兴雷也没列进去,四大公子一家占三个两个都不合适,就没啥好戏看了,一家只能出一个人,这不是谁规定的,只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说法。”
自己的儿子竟然成为四大公子之一,着实不是让人开心的事儿,刘骁没在这件事上继续深入,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酒足饭饱,则天号也进入了钱塘江水道,江面上帆船何止千计,壮观繁华程度比二十多年前更胜一筹,那木罕和马可波罗站在船头,目不暇接,明显被这一幕深深震慑,大元朝的上都和大都都是国际性的大城市,中亚、阿拉伯、波斯的旅行者、雇佣军和商人并不罕见,但临安是一座海洋属性更强的大都会,一切都是新奇的,陌生的,充满吸引力的。
钱塘江岸边泊位紧张,则天号有预留的专用码头,不用像来自高丽、日本、琉球、爪哇等地的海船一般排队等候进港,江面上小艇穿梭,那是市舶司的缉私艇,未经许可,海船上的人和货都不许擅自登岸。
码头上有市舶司的官员检查到港旅客的身份证明和随身财物,调任官员和赶考举子有朝廷颁发的路条,僧道有度牒,商人和旅行者有当地官府开具的格式不一的通关文牒,市舶司兼了海关和边检的职能,对每一个入境者都要登记在册,记录体貌特征,以及十个手指上的指纹,双手指尖蘸了印泥在纸上留下痕迹,将来出了事就能按图索骥。
随身财物是要纳税的,但只限于携带大批箱子那种豪富,随身褡裢袋哪怕装满宝石人家也懒得查验,不是放水,而是实在查不过来。
则天号要在临安补充给养,停泊数日,张一佳送他们进城,免检通过市舶司的关口。
过了关口,市舶司围墙外人山人海,光是拉客的四轮马车就数以百计,还有一条从港口通至临安城内的客货两用铁路线,苦力们如同蚂蚁搬家一样将运输带上的货物扛到车厢里码放整齐,据说这都是从占城海运来的稻米。
中原王朝长期受到粮食不足的困扰,从海外输入粮食等于开了外挂,简直立于不败之地,可为什么条件这么好却不北伐呢,刘骁想不通。
张一佳说前一班火车刚走,下一班要等到半个时辰之后,不如我们租一辆四轮马车进城还更快些。
大家欣然同意,于是叫了一辆宽敞豪华的四轮马车驶向临安城东的竹车门,从大通桥到竹车门之间有一条直道,原本是只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行走的中等规格道路,现在拓宽了一倍,道路也更加平坦,夯实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碎石子和细沙,下雨天也会泥泞。
四轮马车匀速前进,刘骁向两位客人介绍着临安的风土人情,忽然马车急停,刘骁探头出去查看,只见几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拦在前面,禁止一切车马行人通行。
刘骁诧异,问张一佳:“这些孩子是皇城司的还是殿前司的?”
张一佳笑笑说:“是太学生。”
刘骁说:“朝廷兵力如此捉襟见肘,连太学生都上街执勤了。”
张一佳说:“非也,大概是谁家的公子在调皮胡闹吧。”
刘骁下车,走到拦路的骑士马前问道:“小哥,为何封路?”
马上的锦衣少年道:“这条路我们征用了,待会儿两位世子要在此赛车,封路是怕冲撞了百姓。”
刘骁赞道:“还真是爱民如子,敢问是哪两位世子?”
少年道:“是蜀王家的和鄂王家的。”
刘骁哦了一声。
他现在养气功夫好,不然早就发飙了。
一直在等,路口的车辆行人越堆越多,很多人怨声载道,但没人敢怼那几个拦路的锦衣少年,连不少经过的绿袍红袍官员都不得不乖乖等着。
足足三刻之后,才看到空荡荡的马路尽头有两辆巨大的怪异的蒸汽怪物拖着黑烟滚滚而来。
人家是飙赛车,这两位世子是飙火车,还是无轨火车。
终点是位于前方五十丈的位置,可谓留足了缓冲余地,但赛车家们还是低估了蒸汽机车巨大的惯性,在两车几乎同时越过终点后迅速刹车熄火,但体积庞大的机车还是如泰山压顶一般冲了过来。
一时间路口的车马慌作一团,人喊马嘶,自相践踏。
好在两辆蒸汽机车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没有造成更加重大的群体踩踏事故,刘骁怒不可遏,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机车驾驶舱里爬出来,忍不住跳上去赏了一个脆的。
少年捂着脸愣了:“你谁啊,敢打我!”
刘骁说:“我是你爹!”
少年说:“大胆!”
另一辆机车里也爬出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冲这边喊道:“纳兰兄,承让了。”
刘骁说:“不好意思世侄,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