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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璮是个老行伍,以他的标准来衡量,这支大元东路军的战术素养简直堪比当年巅峰时期的蒙古怯薛军。
怯薛就是大汗的亲兵,蒙语番直宿卫之意,挑选军中最精锐忠诚兵员组成,打仗悍勇顽强,行军速度可以达到令人恐怖的一天二百里,而且能连走七天七夜,堪称机动能力的巅峰。
现在山东就被这样的军队迅速穿插分割着,齐军的野战部队在济南城外被打散,目前各个城池只有战斗力低下的团练弓手防御,可以想象,当地官员一夜醒来看到城外黑压压的元军时会做出何等反应。
以往打仗,骑兵先头部队缺乏手段攻打城池,现在武器发展,骆驼和马背上都能装载小型火炮,威力堪比投石机,守军除了投降没别的选择。
李璮判断的没错,李家的老巢和福地益都望风而降,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一支蒙古骑兵开进城里,益都父老在州官带领下请降,元朝大将欣然接受,约束三军不得劫掠,本地官员也一律留用,极大的安抚了民心,有人请教大将的姓名,答曰东路军副元帅拔都。
拔都是个标准的蒙古名字,但这位四十多岁的将军看起来是个标准的北方汉人,一口河北口音。
益都是韩青的老家,本来他是打算在益都歇歇脚再考虑其他,没想到距离城池老远就看到元朝的旗帜在城墙上飘扬,吓得赶紧绕道而行。
那场战斗之后,车队中多了一个人,就是重伤的白龙军士兵林青,本来没必要带着这个累赘的,打仗死人很正常,一个配军的命更加不值钱,但队伍中有两个孕育着生命的女人,心肠特别软,看不得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抛弃而死亡,再说也是为了孩子积福吧,总之林青被带上车随行,几次都觉得他快死了,但总是不死。
“这个人求生欲太强了。”李奇薇感慨,“大难不死,将来必有成就。”
城池都是建在交通要冲上的,若要继续东进,就得穿过益都,韩青哪敢冒险,好在他熟悉本乡本土,在附近村子里找了个向导,带他们翻山越岭绕过城池。
与此同时,李璮带着高翠莲也在绕行益都,他和韩青殊途同归,走的不是一条道,目的地都是胶州。
胶州湾是白龙军租界,有大型战舰和要塞,胶州周边还有莽莽崂山,都是安全的去处。
韩青的车队正在大道上走着,忽然李奇薇觉察不对劲,下马趴在地上听了一会,急令车队驶入树林躲避,不多时,东西两个方向烟尘滚滚,一场遭遇战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展开。
东边来的白龙军和西边来的元军撞到了一起,韩青兴高采烈,在他印象中,白龙军的战斗力是天下第一的,这回蒙古人有苦头吃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白龙军的火力确实猛烈,将车队围成一个营垒据守,元军丢下一地尸体,依然猛攻不止,最终白龙军弹药硬生生打光,上刺刀肉搏,继而全军覆灭。
自始至终,韩青等人没敢发出一点声响,就在一里外的树林中目睹一个营的白龙军被消灭,幸亏元军急着赶路,没去搜索周边,不然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另一个方向,李璮和高翠莲敲开荒村野店的门,店家热情招待,烧水做饭,问他们祖孙俩去往何处。
李璮敷衍了几句,忽然拔刀砍人,将店主一家四口全都砍翻在地,高翠莲已经麻木了,流着泪问他为何又要杀人。
“哼,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李璮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他一阵翻箱倒柜,发现一些金钗荷包之物,向高翠莲展示,说这就是证据,荒村野外开店的没几个不是黑店的,不先下手为强,就会被做成人肉包子。
锅里蒸着包子,李璮也不嫌烫,开锅就吃,两口一个,也不管是不是人肉馅的,高翠莲饿的难受,掰开一个包子,只看到素馅儿。
这李璮纯属杀人魔头,一天不杀人就难受。
……
益都城内,副元帅拔都留下五百兵守城,亲率前锋继续东进,他要和白龙军抢时间,占领山东东路,前方不断有捷报传来,已经斩首五百余级,歼灭白龙军水师步勇三个营。
拔都骄傲起来,打野战,蒙古军永远是这个世界的最强王者。
他只想着尽快推进,推到胶州湾,占领白龙军在北方的第一港口,这样就能大大减轻北方沿海的防御压力,这十余年来,大都最大的梦魇就是白龙军在大沽口登陆,不得不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防御设施,驻扎军队,幸运的是,南边一直没有此等魄力。
只有抹掉白龙军在胶州的存在,攻击两淮才不会腹背受敌,忽必烈下令三路攻宋,每一路的任务都很艰巨,东路军要面对山东和两淮,中路军要和金鳞军硬碰硬,西路军更是面临难啃的骨头,但每一路都憋着劲抢占头功,率先拿下临安者就是头功。
东路军不仅占据极大的地理优势,在统帅的选择上也有独到之处,郭侃和张弘范都是汉人,汉人最懂汉人,用来对付水网密集的两淮水寨最为合适,蒙古人只知道强攻,汉人才明白攻心为上。
拔都就是张弘范,北方军侯世家,从几百年前就不属于宋朝子民,只在文化上有牵连,在民风脾性上和金辽蒙古人更为融洽,他麾下部队是混编的多民族职业军人,在坚韧程度上与蒙古军别无二致。
张弘范在马背上写了一封军报命人飞报郭侃,自己亲率骑兵出击,军报快马送至济南,郭侃看了仰天大笑,这一路打的顺风顺水,传说中的白龙军也不过如此嘛,都如此顺利的话,三个月就能在临安喝茶。
他想到千里遥远外的襄阳,丞相伯颜一定还在鏖战,寸步难进。
中路军大营已经扎在了襄阳城外,伯颜的前期推进同样顺利,接连克复三座中原城池,当年纳兰羽飞攻占的蔡州唐州邓州尽数回到元朝统治下,而对付襄阳的战斗就难了许多。
襄阳和樊城被纳兰羽飞建成难以逾越的水陆要塞,如果换成一百年前的军队来攻打,怕是永远都攻不动,但拜南人所赐,发明了火炮,大元学到了制炮之术,虽然钢铁冶炼差点火候,造不出宋军的钢炮,却可以用材料换质量,铜做的大炮一样好使。
能不能打下坚城,就看舍不舍得下本钱了,忽必烈积攒了二十年的老本,一朝倾囊而出,五十门青铜巨炮拉到城下,铸铁炮弹源源不断的运来,全都砸在襄阳城头。
隆隆炮声中,伯颜帖木儿在给忽必烈写信报告战况,他有信心拿下襄阳。
伯颜倒是很替西路军担忧,阿里海牙面临的是秦岭剑门这样的天险,即便拿下汉中也没用,前路漫漫,每一关都是生死关。
阿里海牙自有妙计,他听从副手汪惟正的劝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大军走汉中,攻剑门,其实一路奇兵从阴平古道出击,直奔成都。
成都有内应,刘元振已经答应反正,重归大元,阿里海牙现在修书一封送往大都,上报自己便宜行事,答应封刘元振为成都王,他知道忽必烈一定不会责罚自己,反而会大大的嘉奖。
阿里海牙对部下说,我们西路军看似最难,其实不然,极有可能兵不血刃就拿下成都,盖因南人内讧,各自为政。
为了形象的教育部下,他还拿了一根筷子轻易掰断,又拿了一把筷子掰不断来做比喻,南人就像筷子,从来都聚不齐,他们太自私了。
……
整个宏大的战场横跨万里,从甘肃四川到黄海之滨,到处都在打仗,战况不可能及时的传送到指挥中枢,老百姓就更难以知晓变化。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了,韩青等人失去了马车和随从,最后仅剩下几个人,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终于抵达了胶州。
胶州城外,硝烟弥漫,元军强攻不止,白龙军一波波的杀伤着敌军,这是钢铁与血肉的较量,每次眼瞅着就要冲进去了,海湾里的巡洋舰就发射弹幕阻断进攻,元军人与马皆碎为齑粉。
张弘范牙根咬破,他心疼啊,多少弓马娴熟的兄弟没见着敌人的面就被炸死,太可惜了,白龙军的炮弹与元军的铸铁炮弹不同,内藏无数铁蒺藜,一颗炮弹炸开,方圆十丈无一幸免。
他就不信了,区区几艘船上能装多少炮弹,多少火药,等炮弹打完,难道船能上岸不成。
他更为痛恨的是,大元的水师不给力,无法协同作战,不然内外夹击,早就拿下胶州了。
忽然张弘范心生一计,下令骑兵四下搜略百姓作为前驱,既然是消耗炮弹,那就没必要让自己人上,先驱赶老百姓上,不够再将收编的齐军派上去,你有铁炮弹,我有大活人,拼呗。
韩青等人很不幸,胶州城进不去,更无法往回走,他们和数千难民挤在一起,在野外过夜,正商量着是找船出海,还是逃进崂山,外面人喊马嘶,元军骑兵将他们包围了。
难民是没有战斗力可言的,被驱赶在一处,谁敢出去便一箭射死,好在他们只抓人,并不屠杀,这是因为张弘范下了严令,所有人都要留着当人肉盾牌用,不许糟蹋了。
当夜,第一波难民就被刀枪驱赶着向胶州走去,白龙军丝毫不留情,不管老弱妇孺,照样拿枪炮招呼,战场上是不能有妇人之仁的,放过百姓,死的就是自己。
枪炮声响了一夜,防线外尸横遍野,张弘范非常满意,又消耗了敌人大批弹药。
遥远的崂山上,李璮得意洋洋,他就知道元军会迅速抵达胶州,白龙军也未必守得住,幸亏自己没进胶州,失去了地盘和军队的诸侯, 就像掉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他会白手起家,再在乱世中打下一片天下,让李璮这个名字成为不朽的传奇。
李璮继续上山,他提着朴刀开路,高翠莲背着包袱在后面尾随,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可怜她一个娇小姐受尽这些委屈,若不是念着肚里的孩子,她都想跳崖死了算了。
忽然李璮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声鸣响,接着是惨叫声,巨大的捕兽夹弹起来夹住李璮的右脚,铁质的锯齿深深的嵌入骨肉里,血流满地。
高翠莲上前想帮忙,可是她这点力气根本掰不开捕兽夹。
李璮也掰不开,他气喘吁吁,索性坐下说:“附近有猎户,等人来了就好了。”
高翠莲眼神游移不定,她想趁着李璮被困,自己先逃离。
李璮猜到高翠莲所想,此时不宜恐吓威胁,只能拿更可怕的东西吓唬她。
“有捕兽夹,说明山上有猛兽,你莫要乱走,被狼叼去了开膛破肚就不美了。”李璮说道,他拿捏住了高翠莲的心思,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孩儿还没出世就遭遇不测。
果然高翠莲中计,不敢到处乱跑,恰在此时,高山上响起凄厉的狼嚎声,吓得她瑟瑟发抖。
等了许久,前方草丛里有希希索索的声音,似乎是野兽出没,李璮抓起朴刀,强打精神,却看到一个孩童钻了出来。
孩童穿着草鞋,是山里人打扮,想必大人就在不远处,李璮说去叫你爹来,我重重有赏。
“你是谁?”孩童歪着脑袋看他,手里拿着一副小型弓弩,不能打猛兽,只能射飞禽的那种。
李璮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金印,抛给孩童:“去,拿给你们村里识字的人看,就知道我是谁了。”
孩童接了金印看了看,回身飞奔去了。
片刻之后,一个矫健的妇女来到近前,包着头,穿着男人的裤装绑腿,身背弓箭,手持猎叉,张口问道:“那老者,可是齐王殿下?”
李璮沉声道:“正是本王。”
那女猎户也不多言,摘下弓箭,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来,李璮脚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捕兽夹,根本无法闪转腾挪,硬生生挨了一箭,山里人用竹木和动物的筋做的弓加磨尖的骨镞,杀伤力并不大,但是架不住女猎户一支接一支的射来。
一边射箭一边咬牙切齿:“这一箭是为我男人王二报仇,这一箭是给我公爹报仇,这一箭是给我爹报仇,这一箭是给我舅舅报仇……”
李璮气的哇哇大叫,本以为亮出身份,会让山里的淳朴猎户纳头便拜,没想到引来的是杀身之祸,他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每一箭都不致命,巨大的愤怒刺激的他用一只脚站起来,拿朴刀撑着地扑过来。
女猎户吓得倒退几步,孩童却初生牛犊不怕虎,张弓搭箭,一箭射来,正中李璮的左眼。
李璮惨叫一声,伸手将眼窝里的箭连带着眼球拔出来,一口咬掉。
这副凶暴血腥的场景没把女猎户吓到,反而趁机冲上来将猎叉捅进李璮的胸膛,李璮一把抓住猎叉的木柄死死不放,女猎户撒手后撤,抽出了柴刀。
李璮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力气一点一滴从身上抽离,他缓缓坐下,喘着气,问道:“你是谁?”
女猎户说:“好叫你死个明白,我叫王二娘。”
李璮大笑,说道:“好,好,好!”就这样瘫坐着,没瞎的一只眼圆睁着,慢慢没了呼吸。
过了许久,女猎户都不敢上前,还是那孩童砍了一根长树枝,远远戳了戳李璮,没动静,才敢上前确认他的死亡。
自始至终,高翠莲都坐在一旁,全程目睹。
王二娘转向高翠莲,声音柔和了许多:“姑娘,你是哪里人士,可是被这厮抢的民女?”
高翠莲说:“大姐,奴是章丘人,家住高家庄,家里八口人都被这魔头杀了,将我抢到此处,多谢大姐救命之恩。”
王二娘说:“也是个可怜的,随我回村去吧。”
高翠莲看了一眼李璮的尸体,忽然有些不忍心,道:“把他埋了吧。”
王二娘说:“埋也白搭,还不是被野兽扒出来吃了,就这样吧。”
高翠莲便不再多说,随着王二娘母子前行,连一次回头都没有。
山下,炮声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