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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队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正是咸淳十九年的殿试探花郎,枢密院六品承旨俞庆,此刻他正蜷缩在船舱大通铺上昏睡,晕船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五脏六腑都快吐了出来,以至于不能去参加登基大典。
当然六品小官也没资格靠得太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甚至在是否随荣王南下这件事上,俞庆心里都是纠结万分的。
促使他下定决心的不是政治立场,而是个人仇怨,他知道谢太后留在临安就意味着妥协,意味着向川渝,向纳兰低头,如果自己愿意,也能有个大好前程,但他就是不开心,他下意识的想避开自己的原生家庭,哪怕是亲生父亲,他只想凭着自己的本事开创基业。
而跟着荣王,就存在这种可能性,越为难,越是自己的出头机会。
但是在大海的波浪摇曳下,他还是梦到了故乡,梦到了长江。
如今在长江上有一种船开的最快,就是朝廷与地方官府之间传递书信公文的速递艇,以往的金牌速递是用马的,换人不换马,一日五百里,但也比不上蒸汽船来得快,马需要吃料,人需要吃饭,蒸汽船加满煤炭就不必休息,长江水道通畅,而大宋抵御北方的防线全都是依托长江而建,所以临安发生的事情,隔天就能传遍两淮京湖,到四川的时间稍微晚一些,也不会太久。
时间倒退到度宗皇帝驾崩之前,刘骁还没回到上海,李庭芝还没派兵勤王,新晋蜀王刚从青岛抵达上海,在此换乘内河平底船。
刘川不太想回重庆,他害怕母亲,但是肩负使命,不能不去,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拖,能拖一天是一天。
上海是个花花世界,是国际化的港口城市,有阿拉伯海商,黑色的昆仑奴,西域舞姬,日本艺伎,声色犬马,应有尽有,但是有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没什么。
这里没有老娘王洛嘉的管束,也没有老爹白龙王的敲打,更没有战争的威胁,年轻的蜀王可以尽情享乐,挥霍人生。
刘川嗜赌,在青岛的时候有爹管着不敢造次,现在没人能管得了他,自然故态复萌, 他是秘密返沪,并没带许多兵马随从,连盘缠钱也没多少。
这事儿怨他爹,刘骁将儿子搜刮的贾似道财宝全都充公,现在刘川连私房钱都没有,花销需要预支,然后核销,不合理的支出就不能报销,这刘川哪受得了,还没下船就找胡搜要了五百贯的大宋宝钞,只带了两个护卫,悄悄下船去赌博。
上海是重庆和松江府双重管辖的地区,王洛嘉是禁赌的,所以赌场开在松江府管辖地区,一家叫做富贵坊的赌场,装修豪华,还有美貌侍女服务,刘川久仰大名,直奔着这地方就去了。
如今这天下,已经没人用铜钱和银锭了,北边用大元宝钞,南边用大宋宝钞,后者又分为不同区域发行的若干种,李齐政权发行的印刷粗劣,一百贯只能兑换临安发行的宝钞五十贯,而临安发行的票子又不如鄂州和重庆发行的值钱,这些宝钞不能完全通用,需要按照汇率进行兑换。
刘川用的是重庆票,最为值钱,五百贯是个大数目,富贵坊热烈欢迎这种阔少爷大公子,先把宝钞兑换成筹码,然后上赌桌豪赌。
赌钱是个和技巧有关,也和数学有关的玩意,久赌必输,一直赢的人则会另一种方式付出代价,不是被剁手,就是被割头,刘川不是个烂赌鬼,他有的是钱,输赢对他来说无所谓,要的是开出来的那一瞬间的快感,大起大落,高度刺激,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刘川玩的是骰子,先赢了几把,后来却连本带利全都赔进去了,一张借据拍在他面前,赌场伙计笑眯眯说刘公子可以用身上值钱的玩意抵押借钱。
“我敢押,你们敢收么?”刘川鄙夷道,伸手去摸荷包里藏着的金印,没想到摸了一个空,随身携带的蜀王金印竟然不见了。
他想起刚才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妖娆女子,一定是被她偷去了。
“有小偷,把我的金印偷走了。”刘川懊丧道。
伙计笑道:“无妨,没东西抵押照样能借钱,就是利息稍微高一点。”
刘川赌性上来,大笔一挥,当场借了一万贯的筹码,并且一把就全押上,赌桌旁的几个老江湖神色不变,伙计嘴角微微翘起,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
毫无意外的,一万贯一把输光。
刘川毫不在意,说再来,我再借十万贯。
赌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十万贯筹码堆在面前,刘川依然是一股脑推过去,全部押上。
自然是全部输掉。
刘川还要借,这回人家不愿意了,说你得先把十一万贯还了,再借不难。
“没意思,不玩了。”刘川一推桌子就想走,这么大的肥羊,赌场怎么会舍得放走,伙计一摆手,几个看场子的彪形大汉走了过来。
“呵呵,当老子是吓大的,你们富贵坊是黑店吧?”刘川也不傻,老妈给他讲过概率学,总是输是不对的,肯定有猫腻老千。
刘川忽然拿起一个骰子塞在椅子脚下,用力一踩,象牙骰子裂开,竟然流出亮晶晶的水银来。
这下可戳了马蜂窝,不等刘川喊出老千,赌场保镖就把他死死按住,再看桌旁那几个赌客,波澜不惊,分明都是同伙。
刘川带了两个保镖,都是便装打扮的王府侍卫,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武艺也算不赖,但是赌场有规矩,进门不能带刀枪,武器都存在柜台上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用武力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即便是有背景的,也得按规矩来,愿赌服输,输了多少钱一文都不能少,总之是能花钱的解决的,硬拼反而会吃大亏,两个保镖混江湖出身,懂规矩,也不放狠话,只说给个数字,容我们回去拿钱。
一个留着老鼠胡子的账房先生出面了,说你家公子欠了十一万贯,虽然是生客,一回生二回熟,打个折扣,就拿十万贯来赎人吧。
刘川说:“瞧不起谁呢,十一万贯,少一文都不行,你们回去拿钱,再多拿些,把我爹留给我做生意的那些都拿来,我就不信了,有种换不带水银的骰子,咱们来一场公平的。”
他是故意的,对方越是有眼不识泰山,他越是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想着让对方做点过分的事情,后面的剧情才好玩过瘾。
那些话是提醒保镖,什么带钱不带钱的,是带兵过来,越多越好,今晚他要重新装修富贵坊。
刘川被带到厢房里,老鼠胡子账房拿话套他,想摸清楚底细,刘川撒谎的本领也是一绝,套用了胡搜的身份背景,说的严丝合缝,头头是道。
账房是老江湖,一听这身份在逻辑上严丝合缝,符合人设,心里就有底了,惹得起。
两个保镖来到富贵坊前柜台,领了寄存的家伙事,出门要走,正好一辆马车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搭眼一看,喝道:“二位留步。”
“有何指教?”两个保镖停下脚步,看得出这中年人身份不简单,从赌场门口小厮的恭敬态度来看,保不齐是赌场的老板。
如果老板识相,也就不用回去调兵了,一样能达到扮猪吃老虎的效果。
这老板确实眼很尖,他一看就看出两个保镖的靴子不一般,这是重庆白龙军的配发品,外面见不到,所以他判断这两人是来赌钱的军官,请他们留步也只是为了套套近乎。
“小人米华,富贵坊掌柜,一点小小心意,权做盘缠,还望笑纳。”中年人笑呵呵地递上自己的名剌,还有两份可以随时兑换宝钞的价值二十贯的筹码,出手如此阔绰,活该人家发财。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接了名剌和筹码,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胡乱编了个名字,一抱拳,走了。
米华望着他俩背影离去,进了赌场,和老相识们打着招呼,来到账房处理事务,看场子的抓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报告,说逮到在赌场里偷客人东西的贼。
“剁手。”米华看也不看。
“米老板饶命啊。”女子求饶。
“我又没要杀你,饶什么命?”米华放下账本,看着这女子,在赌场里烘托气氛也就罢了,能接受,可是偷东西就不行了,触犯了规矩,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桌上摆着赃物,米老板随手拿起来观看,却如同摸到烫手的钢铁一般,一哆嗦落地。
这是一枚小巧的金印,是王侯规格,上铸四个九叠篆字:蜀王之印!
“从谁那儿偷来的!”米老板一把抓住女扒手,恶狠狠质问道。
“一个赌客……”女子吓坏了,“年纪轻轻的,口气挺大,就在贵宾厅。”
米老板拿着金印直奔贵宾厅,却看不到年轻赌客,让人把账房找来询问才知道原委,富贵坊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物。
“糊涂!”米老板痛心疾首,“不细心,会坏了大事,人在哪?”
账房说:“小心伺候着呢,没动手打他,就请他在书房小坐。”
米老板赶紧带着人赶过去。
书房里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年轻的王爷。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刘川在这间屋里百无聊赖,东看西看,这是一间布置成书房的屋子,说来可笑,一个赌场搞什么书香门第,还满满一墙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全是典籍。
刘川不太爱读书是真,可是从小看了不少书也是真的,闲着也是闲着,他浏览一下书架内容,看到一本《韩非子》被摸的锃亮,而其他的书脊都蒙了一层灰尘,不由得略感兴趣,试图拿出这本韩非子。
没想到却不小心扳开了机关,书架缓缓移开,半面墙露出后面的玄机,是个往下走的楼梯,刘川很是好奇,顺着楼梯走下去,下面一团漆黑,但是墙上有灯笼,有火柴,点燃之后能看到这是一个秘密仓库。
莫非是赌场的金库,刘川兴奋起来,等援兵来了,先把这地方抄了!
可是一排排架子上却不是金砖银锭,而是一柄柄雪亮的蒙古弯刀,页锤,盾牌,精铁打造的北方制式燧发枪,还有印着元字的白布号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