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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混到直隶总督这个级别的人没有傻子,对于民间神神怪怪的东西压根儿就不信,裕禄不信,荣禄也不信,就算是最热衷于此的端郡王也不信,不信归不信,神功是假的,成千上万的精壮汉子可是实打实的。
这也是裕禄对两位坛主如此客气的原因,别管心里多膈应都得笑脸相迎,还要假装赞叹的样子,他心里知道这都是低级的江湖把戏而已,但眼前这一幕可不像是造假,单单这么多人的发髻和衣服都不是一时半会能伪造出来的,更别说二郎神放电的眼睛了。
其实那是一万流明的强光手电,确实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玩意,别说大清子民了,就是租界里的洋人见了也得震惊。
刘骁此番大张旗鼓起来,就没打算和裕禄等人客气,他深谙心理学,你越是高高在上,对方就越是屈服,尤其是被洋人打得没脾气的大清官员更是如此所以大军开到,直接控制总督衙门,换岗上哨,堂而皇之的登上大堂,坐在公案后面召见众人。
裕禄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借着大堂上的烛光仔细打量天兵天将,他和大字不识的民间人士不一样,多少有些学问,当年在南京任职的时候游览过明孝陵,见过明代的将军俑,明朝早期的盔甲制式与宋朝基本一致,明代后期才和清朝一样是布面罩甲,眼前这些兵将,穿的就是宋甲,要知道这种甲胄已经失传几百年,民间不可能拥有,仅从这一点就让人坚信不疑。
遑论关帝圣君的气势,身旁站着白脸的关平,黑脸的周仓,三只眼的杨戬,一个个相貌堂堂,红光满面,看着就不似凡间人物。
再看身边这两位,人比人气死人,曹福田和张德成脏兮兮的大辫子,故弄玄虚的装扮,哪有半点仙气,纯纯的腌臜泼货。
刘骁完全把控现场节奏,根本不给留出思考的时间,不存在什么对话,只有我说你听你照办的份儿,妥妥的精神PUA。
对裕禄是各种指责,食君之禄不能忠君之事,无法协调武卫军和拳民的关系,战端已开,对洋人束手无策,你这个直隶总督不如死了算了。
裕禄不由自主的跪下,汗流浃背,这几个月来他的精神压力极大,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没什么本事的满族干部,文比不过李鸿章张之洞,武比不过聂士成袁世凯,眼瞅着洋人大军就在眼皮底下,他也急啊。
历史上的裕禄在八月份就自杀了,他的家人也在八国联军进北京后全员服毒自杀,这个人是没本事,骨气还是有些的,所以刘骁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毕竟直隶总督还是前敌一把手,总指挥,协调各路关系的最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也用不着裕禄亲自上阵,刘骁借用他的衙门和关防就行了。
至于曹福田张德成,根本不用吓唬,早就瑟瑟发抖,五体投地,现在两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拜在关圣大帝门下做条狗。
被俘的白龙军士兵第一时间就送回总督衙门,王力倒是无碍,但白白死了几个同袍这口气咽不下。
但刘骁并不打算杀曹福田报仇,大敌当前,今天活着的这些人,下个月未必还在人世间,不如留着杀洋人,于国于民还算有点益处。
今天好不容易把部队拉出来,不见点血说不过去,趁着天神下凡给天津人民带来的热乎劲,干脆发兵攻打紫竹林兵营。
紫竹林兵营是天津人对法租界的称谓,就在出了城门往东南几里地的位置,根本不用探听虚实,本地人对于租界地形地貌熟悉的很,各路团民也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干他一票大的,只是一直没敢动手而已。
今夜天津注定无眠,全城人都知道天兵天将下凡,关圣大帝坐镇总督衙门,要收拾紫竹林的洋人了,一时间无数人登城观战,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把租界里的众洋人吓得不轻。
洋人们心惊胆寒,是因为大沽口传来消息,大批辎重补给付之一炬,刚上岸的援兵也在夜里被人砍瓜切菜一般剁了几百口子,现在清军又要趁着夜色攻打,岂能不怕。
首当其冲的就是紫竹林的法国兵,谁让法租界排在最前面呢,好在街垒已经建成,交通要道遍布地雷,更有天下无敌的法国陆军守卫,用不着德国人英国人美国人凑热闹帮倒忙。
大战在午夜时分打响,打头阵的是几十头火牛,张德成从附近村落收来的耕地黄牛,角上绑着匕首,尾巴上缠着浇了火油的草捆,点燃之后黄牛受惊,撒开蹄子就往租界里冲,沿着道路地雷一个个被引爆,法国人的勒贝尔步枪的枪声响起,火牛阵完成了任务,尽数倒在阵前,法国人似乎挡住了第一轮进攻,但也暴露了他们的防线部署。
法国人以为接下来就是排山倒海的步兵进攻,清国人的军事文明程度极低,只会一窝蜂的往前冲,毫无战术战法可言,只要子弹管够,他们有信心挡住第二轮。
但他们只等来了无数炮弹。
东局子兵工厂里有大批诺尔登菲尔德机关炮,都被刘骁搬来了,37毫米口径的小炮本来是装在炮舰上的副武器,拿来打陆战效果更佳,就像当年越南战场上的14.5四联高机放平了打步兵一样爽。
机关炮也是四管的,号称是速射,实际射速慢吞吞,但这就够了,法国人仅有的几挺哈奇开斯M1897重机枪在几分钟被被打掉,步兵防线也被火力压制的抬不起头。
这时候,义和团的冲锋在开始,曹福田和张德成各自带领手下团民,手持冷兵器冲阵,大战之前大伙儿都喝了刀枪不入的符水,真心相信自己对洋枪免疫,冲起来是真不要命,效果不说,这气魄绝对是第一流的。
仗打起来就不受控制了,在天津地面上的可不止曹张两股力量,还有韩以礼、庞围、林黑儿等义和团武装也加入进来,更有女团民组成的红灯照来往运送干粮,刚蒸的大包子还热乎,吃一口士气大增。
紫竹林这边打得热闹,聂士成的武卫前军忍不住了,从侧翼出击,占据了跑马场和八里台,一直打到租界边缘小营门附近,搞得租界守军顾此失彼,应接不暇。
一夜枪炮没停歇,直到太阳出来,攻势才停止,两边都打累了,义和团伤亡惨重,战果辉煌,紫竹林兵营已经不复存在,被兵火彻底焚毁,法国租界也是一片火海,法国侨民退入英租界,兵力收缩后防线反而更加稳固,一时间无法突破。
自始至终,白龙军都没有参战,刘骁舍不得把宝贵的兵力用于无谓的消耗,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他的目标并不是消灭天津租界的所有洋人,而是以战迫和,争取最大的利益。
前面就是英租界,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上高高飘扬着米字旗,爱德华.霍巴特.西摩尔海军中将手举望远镜观察战线,他今年六十岁了,打过克里米亚战役,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军也交过手,对于东亚相当熟悉,但他毕竟不是陆战将军,身为联军统帅,此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上就几千兵,大多数还是日本兵和俄国兵,听调不听宣,按照目前的局势,能不能守住租界是两说。
西摩尔中将有个预案,如果租界真的守不住,就全员收缩撤回大沽口,至于北京城的使团,就听天由命吧。
他让人升起白旗,这不是投降,而是和谈,他要争取时间,让士兵们吃饭,让伤员得到救治。
这边刘骁看到一面白旗与米字旗并列悬挂,这也是他想达到的战术效果,正要派人去谈判,忽然接到一个好消息,一列火车从北京开来,已经抵达老龙头火车站,东交民巷的使团侨民全数都在车上,押运他们的正是纳兰。
两军终于会师,说起从北京到天津这一路,纳兰一肚子苦水,走的太不容易了,铁轨大段被义和团拆毁,他们不得不将后面的铁轨拆下铺在到前面,边走边修边打仗,和义和团干了几仗,还和董福祥的甘军打了一回。
“太难了,太乱了。”纳兰感慨道,“马玉昆马军门的武卫左军从山海关赶过来,整个直隶到处是军队,互相不统属,朝廷的命令也过不来,过来了更不好,朝廷中就没有一个清醒的。”
“是很难。”刘骁也颇有同感,他一直攥着兵力不敢用,是心里有忌惮,列强不是那么好打的,就算把租界里的洋人杀光又如何,英军从香港印度调兵是分分钟的事儿,日本人更是迫不及待的想打一场大的,俄国人在东北屯兵十几万,把列强惹急了,同仇敌忾分割大清,就凭手上这一万人马又有何用,难不成打游击不成。
看历史书是觉得大清窝囊没用,慈禧昏庸不堪,,真轮到自己上手,照样一筹莫展。
还是先和谈吧,纳兰将英国公使窦纳乐连同使团中的所有女眷放出来,作为诚意送入租界。
这边西摩尔中将没等来清国的外交人员,却看到一大群欧洲人扶老携幼而来,为首打着白旗的竟然是本国公使,赶紧派人将他们放进来。
窦纳乐带来了清军的信,信是总理衙门的翻译用英文花体字写的,开出了议和条件,允许天津租界全体人员在签署停战协议后离境,限定三个小时回复,时间一到,大举进攻。
“炮不是没停么?”西摩尔表示不能理解,你们清国人出尔反尔,毫无信义,不是说停战么,怎么小营门还在遭受炮击。
这是因为清军自己的关系都没理顺,聂士成的三万武卫前军不听任何人的号令,自行其是,早上饱餐战饭之后,又在南边打的不亦乐乎。
刘骁和纳兰也听到了远处的炮声,各军步调不一致还怎么谈判,急忙以直隶总督的名义出具文书,将聂士成请来商议军机大事。
另一边,武卫左军的总统马玉昆提督也带着本部人马开进了天津城,马玉昆是浙江提督衔,与聂士成一样都是一品武官,如果以清军体系的官职,纳兰只是区区四品兵备道,刘骁更别提了只是个千总,根本压不住人家。
“如果聂马执意进兵,我们如何是好?”纳兰请教刘骁,毕竟他对这个时代更加了解。
刘骁暗想,聂士成和马玉昆都是单纯的军人而不是政客,占有先机的情况下肯定要争取多多杀伤敌人,那样就会影响计划实施,如果万不得已,就只能靠手上的家伙说话了。
但是从历史记录来看,聂马都是有脑子的人,虽然是武人,也对政治尤其是国际政治略有了解,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一辈子行伍,孰轻孰重能分清。
反而是一干义和团人等,头脑简单,恨不得杀光洋人,属于最不可控的因素。
不久,两位军门都来到总督衙门,聂士成六十四岁,马玉昆六十三岁,两人都是安徽人,都是淮军出身,虽然一个是刘铭传的老部下,一个一直跟着宋庆混,但总归是有不少香火情。
在两位花甲之年的提督面前,两位来自湖北的青年将领竟然气势分毫不落下风,两边分左右落座,裕禄坐在中央,看看左边两个老行伍,再看看右边两位,脑子里一团浆糊,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马玉昆初来乍到,只带了三千人马,他是来打辅助的,就没想着抢班夺权,于是静待聂士成发话。
聂士成满心狐疑,昨天还是湖北练勇的千总,今天怎么就变成了关二爷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骁先开口:“我若不请关帝上身,恐怕镇不住曹张二人。”
这道理就说通了,既是湖北千总,又是关二爷,两个身份是兼容的,但是却无法解释为何有几千名留发穿汉服的士兵。
刘骁又给出一个看似荒唐,却又合理的解释:“我等皆是武当山的道士成军。”
聂士成和马玉昆对视一眼,都觉得离谱,武当山能有一万个青壮道士,还都会用洋枪大炮?
但是他俩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都将目光投向总督大人。
裕禄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过这个解释总比天兵天将下凡要合理的多,事到如今,追究这支军队的来历没有意义,不如等打完仗在慢慢查证。
“古有少林僧兵保家卫国,今有武当道军扶清灭洋,可歌可泣,大清幸甚。”裕禄捋着胡子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