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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让慈禧死的不止是这两位英才,远在两千里外的上海,一位有识之士就对朝廷发出的宣战诏书愤愤不平,就差骂慈禧是老糊涂了。
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盛宣怀,办银行,修铁路,开铁厂,还不耽误当着朝廷的官儿,因为中国电报总局就是他主办的,且总局机关设在上海,所以朝廷的电报能不能发出去,得看他的意思。
电报是奢侈品,一个字就要半个银元,即便是殷实之家也只能尽量言简意赅,盛宣怀就不一样了,他自己管着电报局,把电报当成电话打,长篇大论的电文发给各地相熟的督抚,阐述自己的观点,朝廷自己捅的马蜂窝自己处理,我们不能帮朝廷擦屁股。
自从太平天国时期起,以曾国藩为代表的汉臣渐渐掌握了兵权,现如今大清最为富庶的地区,全部都是汉臣主持,两广的李鸿章,湖广的张之洞,两江的刘坤一,闽浙的许应骙,这些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对时局看法一致,就是无论如何不能与列强开战。
既然已经开打,也不是没有办法,宣战诏书不是太后颁布的么,从法理上说没有经过皇帝授权 的圣旨都是不做数的,可以拒不接受。
大清资格最老,功劳最大的莫过于李鸿章,这位七十七岁的老人在广州任上愤然称此乃乱命,粤不奉诏。
这话放在十年前是没人敢说的,但今天就连最为圆滑的李鸿章也能毫不犹豫的说出来,只说明一个事实,大清要完了,总督们心中都有数,不出三个月,北京就会沦陷,太后和皇帝极有可能被洋人俘虏甚至杀死。
张之洞刘坤一许应骙对李鸿章的表态表示支持。
很快,各省巡抚们也加入进来,山东巡抚袁世凯,浙江巡抚刘树棠,安徽巡抚王之春,广东巡抚德寿纷纷通电,不奉乱命,不但不向洋人开战,反而还要镇压本省的义和团,派兵保护教堂,保护洋人。
为之穿针引线,来往奔走的正是盛宣怀,上海有洋人的租界和领事馆,盛宣怀身为买办,和洋人打交道极多,所谓东南互保就是出自他手。
而张之洞的脑洞更大,已经在筹谋没了朝廷之后的国家体制,他在督抚的小群里建议李鸿章可为中国大总统,掌管朝政和列强交涉。
这些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在刘骁的预料之中。
……
此时战争的气氛已经随着使团安全抵达天津而减弱许多,两边已经没有了打个你死我活的理由,坐下来慢慢谈才是正道。
英租界防线内,一名红衣白盔的英国士兵看见紫竹林兵营的废墟中有白旗招展,紧跟着几个人打着白旗,拎着电线轱辘出现。
英国兵没有开枪,纳闷的看着清国工人将电话线拉到这边,还给装上了一部电话机。
电话这玩意在欧洲都算是新鲜事物,只有政府机关和大型厂矿企业才有,普通人之间的交流还是靠书信电报,英军将电话机上附带的纸条送到窦纳乐公使处,公使先生找了几个电工,将电线延长,电话机摆到了自己办公桌上。
于是,清国直隶总督衙门与英国公使之间的热线电话就这样架设成功了。
选择英国人作为优先谈判对象是经过考量的,一方面是英国人实力雄厚,乃列强之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英国人不贪大清的领土,眼里只有经济利益。
这一点美国以及其他欧洲列强也基本一致,只有两个国家是例外,一个是沙俄,对关外土地垂涎三尺,另一个是日本,已经吞下了朝鲜和台湾,对福建、关东也是虎视眈眈。
约定时间一到,窦纳乐桌上的电话响了,对方是一个操着伦敦腔的清国人,给窦纳乐开出一个条件,二十四小时内投降并且撤出租界,我方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大英帝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向任何人投降。”窦纳乐坚定地回答。
电话挂断了。
下一分钟,成千上万的红包头再次出现在防线前,喧闹的锣鼓声和枪炮声形成独特的远东战争奏鸣曲。
窦纳乐公使强做镇定,他曾经是一名陆军上校,熟知英国军队的光辉历史,在近几十年内,英国人就没怎么输过,即便是在和祖鲁帝国的战争前期被消灭了成建制的部队,即便在喀土穆损失了戈登,即便在和布尔人的战斗中大批英军战死,但最终英国人总会反败为胜。
英国的国力实在太强大了,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与之抗衡,清国也不例外,即便他们英勇的军队和民团武装暂且占据上风,但等到大沽口的援军到来,一切都会改观。
当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是问题的关键,这也是窦纳乐和克林德的分歧所在,窦纳乐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克林德却把普鲁士人的执拗发挥到了极致,只有一点两人站在同一阵线,那就是欧洲绅士的尊严。
我可以自己撤离,但只是战术上的撤退,而非逼迫下的投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忽然窦纳乐觉得不对劲,那些疯狂的红包头只是在英军的阵线前敲锣打鼓了一阵就收兵了。
没过多久,德租界方向炮声响起,枪声密集。
清国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和英国人谈不拢就打德国人。
窦纳乐考虑再三,觉得这是清国人在向英国示好,此时他最想做的事情是向外交部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可是租界通向外界的电报线杆已经切断,电报发不出去,连大沽口的舰队都联系不上,派出去的信使全都一去不返了。
如果能议和就好了,窦纳乐暗想,战争的目的不就是获得利益么,假设清国能接受一些条件,那么结束战争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毕竟打仗得死人,得花钱。
窦纳乐拿起了电话机,要和对方通话。
但是通话的请求被拒绝,直到四个小时后,德租界方向的枪炮声停止,电话才打了过来。
“阁下,通往和平的道路不止一条,就看你怎么选了。”窦纳乐拿腔作调,带着英国人的骄傲说道,“现在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结束战争的机会。”
“抱歉,上校,您诚意似乎不够,我们正在和德国人商谈,他们更加务实一些,再见。”
电话挂断了,窦纳乐有些焦虑了,莫非克林德承受不了压力,先与清国达成了和平协议?
果不其然,军事压力转移到了这边,义和团开始进攻英租界,咋咋呼呼一晚上,消耗了英军几千发子弹。
租界里可没有兵工厂,军火库里的弹药打一发少一发,弹尽粮绝之时,就是团灭之际,只能寄希望清国人不要像祖鲁人那样野蛮,但看起来希望渺茫,就再半个月前,清军在北京杀死了一名日本公使馆的书记员,开膛破肚,还把马粪塞在死者的肚子里,他们的花活比祖鲁人可丰富多了。
与此同时,德国公使克林德也是一团乱麻,他得到的消息是清国人正在和英国人私下商谈停战,所以才会放着英租界不打,专打德租界。
窦纳乐不再信任德国人,他单约了美国公使康克商谈对策。
窦纳乐说:“我认为,战争已经起到惩罚的作用,是时候结束了,我建议向清国提出若干条件,比如赔偿军费,允许驻兵,惩办罪犯,公开道歉等,如果他们接受,可以体面的结束战争。”
美国在华没什么利益,也没有殖民地,如果能搭上英国人的便车分一杯羹,自然乐意。
英美两国似乎份量差点,于是窦纳乐又把日本公使西德二郎请来说了一通。
西德二郎心里是不高兴的,因为日本惨死一个外交官,如果轻易结束战争,日本帝国的脸面何在,再说大批军队已经启程赶来,这时候谈和,不划算。
但是日本人的性格使他说出的话天然绕弯,他说:“其实呢,倒也不是不可以。”
在英美人的思维中,这就是答应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在日本人的话语体系中就等于是婉拒了。
回去之后,西德二郎找到克林德,言之凿凿告诉他,这回铁证如山了,英美确实在和清国议和,具体条款都列出来了,就差填上赔款数字了。
克林德心一沉,自己判断的没错,英国人一如既往的阴险啊,抛开其他列强吃独食,谁都能猜到,第一个媾和的国家能拿到最优厚的条件。
打发了西德二郎,克林德左思右想,终于派出信使与清国人联络,英国人做初一,他做十五,总之不能做冤大头。
……
天津城,直隶总督衙门议事堂,许景澄忧心忡忡,聂士成面无表情,马玉昆一脸肃然,裕禄不知所措,八十高龄的老将宋庆闭目养神。
协调出了问题,钦差大臣许景澄想和洋人和谈,却无从谈起,两位青年将军把持前线军务不说,把与洋人沟通的权力也独霸,甚至不让钦差出面。
裕禄想说和,没人买他的账,都知道他这个直隶总督干到头了,李鸿章马上过来接任。
军事上的矛盾也颇多,湖北兵仗着太后宠信,野心进一步膨胀,居然想总揽全局,指挥调度武卫左军和武卫右军。
左军是宋庆的老班底,从山海关调过来没几天,至今没上阵,蓝总兵请求左军进攻大沽口,被马玉昆一口回绝。
右军是聂士成的兵,因为上次联合作战的香火情,加上湖北新军送给右军二十个强光手电,两军有些交情,这几天右军一直在小营门打配合,咋咋呼呼吓唬德国人,做这些还行,要想指挥聂军门,也是没门。
刘骁苦口婆心讲着自己的规划,绝对不可将列强作为一个整体来议和,必须各个击破。
“一根筷子可以轻易折断,一把筷子就很难折断,列强也是如此。”纳兰在旁帮腔道。
刘骁向纳兰点头致谢,但这个道理他不是从筷子上领悟的,而是从拆迁上,开发商面对难剃的头,总是先用优厚的条件吸引意志最不坚定的住户先签约,打破住户们的联盟,留到最后的钉子户有两个结局,要么拿到翻倍的赔偿,要么就不拆了,留你做个万年钉子户。
“谁先议和,就给谁铁路合同。”刘骁说道,“列强之间本就存在竞争关系,不是铁板一块,我们要做的是加深他们的间隙,而不是让他们团结起来,萝卜加大棒,不愁他们不分裂。”
即使是许景澄这样的能臣,对于欧洲史上的恩恩怨怨,英国人和法国人的仇怨,法国人和德国人的梁子,英国人和德国人的矛盾,俄国人和所有人的过节,他都不甚了了,听了刘骁一席谈,暗暗钦佩。
但刘骁没说的是,他一定要留下两个钉子户来帮自己做事。
“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只要大沽口有变,天津局势就会跟着变,洋人素无信义,现在愿意和谈是因为我军在大沽口打了一仗,倘若援兵陆续抵达,和谈还是会夭折。”刘骁环顾众人,“所以我想请马军门带兵堵在大沽口。”
马玉昆抢白道:“你们湖北兵怎么不去?让我们去吃洋人的炮弹。”
刘骁道:“我军已经苦战数日,将士衣不解带,不堪再战。”
马玉昆道:“你一个副将,也能指挥全局么?”
众人看向宋庆,他才是朝廷指派的前敌总统制官。
八十岁的宋庆坐在官帽椅上打盹,嘴角一丝晶亮的涎水垂着,鼾声微微从白胡子里传出。
许景澄叹了口气,用如此老迈不堪的将领指挥,大清如何能赢。
反倒是年轻将领们果敢勇毅,主动积极,可惜地位太低,兵马也少,倘若这两人其中之一是个王爷,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大沽口,我们武毅军来。”聂士成发话了,他手下三万人马,兵力最为充足,大敌当前,拥兵最多的人再畏缩不前,大清的天下就真完了。
再说了,湖北兵与他有恩,若不是人家相助,聂府上下几十口子早被义和团杀光了,就冲这个,也得帮一把。
“多谢军门。”刘骁一拱手,又向许景澄说道,“具体谈判,还要许大人出马,还有上海方面,也要有劳许大人。”
“好说。”许景澄道,他颇为欣赏这个湖北来的副将,没想到张之洞手下竟然有如此能人,权谋武功盖世,对于国际形势也了然于胸,大清如果能有十个这样的英才,何惧列强。
所谓上海方面就是盛宣怀,这位爷和洋人打交道是一把好手,租界的电线杆断了,天津城的电报还是能发出去的,将北方的情形告诉盛宣怀,东南的督抚们在谈判时心里也能有点数。
虽然历史书上骂盛宣怀是买办,骂李鸿章是卖国贼,但刘骁知道这些历史上的豪杰人物或许有自身的局限性,但在立场方面没什么问题,否则老李在广州好好的待着,也不至于明年就在北京受了风寒和恶气,绝望地咳血而死。
“多谢许大人。”刘骁再次道谢,“谈判之时,末将可做翻译。”
“刚才说什么?”宋庆醒了,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