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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天桥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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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驻津军队全员剃发,这个剃发的意思是剃光头,然后自然生长,这样做是因为辫子剪掉之后前额秃着非常丑陋,还不如全部剃光。

    整编中的大清新式陆军无一人能保留辫子,上至宋庆、聂士成,下至普通一兵,全部剪掉剃光,剃发的时候执法队是跟着理发队一起行动,刀斧手在旁边伺候着,不愿意剪辫子就砍脑袋,军令如山,不可违抗。

    大头兵们无所谓,他们习惯于服从命令,辫子又不是脑袋,怎么选很清楚,但军官就不一样了,有些军官对发辫的感情相当深,不愿意剪辫子的心态和清初时不愿剃发的大明百姓一样,但是再舍不得也得剪掉,与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军官可以保存剪下来的辫子,拿回家当个念想。

    北洋武备学堂的学生兵剪辫子是最利索的,不但自己剪,这帮激进的学生还拿着大剪刀在天津城内到处做好事,抓着人就剪,而且专抓看起来没钱没势的穷苦人,这样效率比较高,一剪一个准,随便剪一个可能人家就是旗人,就是达官显贵,倒不是怕惹事,主要是撕吧起来耽误事。

    天津城其他洋务学堂的学生也随之效仿,守在城门给贩夫走卒剪辫子,不让剪就不许出城进城。

    北洋机器制造局,大沽口造船所等洋务机关的官僚工人这些接触洋务较早,思想开放的人也是第一批剪辫子的,但最大的表率还是直隶总督宋庆那根辫子,衙门里除了个别守旧迂腐的官僚,五成都跟着剪了辫子,而那些不愿意剪的自然会被划入另册,升官提拔是别想了。

    天津租界,跟着洋人吃饭的翻译、买办们更是早早剪了辫子,俱乐部门口的华人小厮新剪了辫子,披头散发露个大脑门,看起来格外的怪异,俱乐部里,觥筹交错,华北的初秋依然酷热,欧洲人们都穿着白色的休闲西装,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端着酒杯夹着雪茄高谈阔论。

    谈论的焦点是大清的皇帝载湉,这位年轻的帝国主宰者在革新的力度上非常令人震惊,甚至亲身做出表率,把满族人代表性的发辫割掉,以此表达与旧式制度的决裂。

    一个来自奥匈帝国的绅士说道:“一切根源来自于皇帝的童年阴影,他需要努力奔跑才能摆脱太后给他施加的影响和造成的伤害,皇帝要用近乎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保护自己,你们看北京最近传来的消息,皇帝裁撤侍卫,大量减少宫中服务人员的数量,甚至削减自己的开支,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说明他要与旧的宫廷决裂,建立一个崭新的,文明的帝国。”

    “我看好他,上帝啊,他毕竟才二十九岁。”一个英国人附和道,“天知道他受了多少折磨,差点被人取代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想他一定会成长为伟大的君主。”

    先前那位摇头道:“不,可怜的皇帝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虽然是轻微的,但确实存在。”

    英国人不服气:“西蒙斯先生,您有什么医疗方面的证据么?”

    西蒙斯先生说:“我在维也纳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师从弗洛伊德博士。”说着将手中的书放下,开始给大家科普心理学知识。

    那本书的名字叫做《梦的解析》,扉页上有Sigmund Freud的签名。

    ……

    太后銮驾和张之洞的进京队伍合在一处,目前才刚走到山东境内,两位大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缓慢行进,心思却各有不同。

    张之洞的探马一直来往于京城,将最新消息汇报上来,皇帝剪辫子,裁撤侍卫,大办报纸这些新闻他全都掌握,每一条都让老张心惊肉跳,这些大事,自己是不敢做的,也只有愣头青能干得出来。

    但这也是老张想做的,假借别人之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做下来,是否会激起民变另说,无事是自己的功劳,有事和自己无关,等进了京,将这些激进的政策调整一下,更加邀买人心。

    所以老张想尽量慢点走,让刘蓝二人将得罪人的活儿干完最好。

    慈禧想的就不一样了,她的心思是复杂的,怕被清算的第一位的,洋人要清算她,光绪要清算她,朝中新贵也容不下这个掌权多年的老太后,所以她要慢慢走,随时掌握朝中局势以做出调整。

    一天三波快马将京中大事报来,慈禧听的心绪不宁,除了坏消息也有好消息,朝中还是有人支持自己的,比如奕劻,荣禄,恭亲王溥伟,以及许多年轻宗室,都在盼望太后还朝,主持大局。

    这本该是温暖的事情,慈禧却更觉悲凉,爱新觉罗家的孩子们没一个看得清眼前局势的,谁不想主持大局,可是主持大局得有兵啊。

    曾经兵强马壮的大清,如今几乎是个没有军队的国家,闹长毛的时候八旗和绿营就不行了,湘军淮军成为主流,甲午一战,淮军也废了,于是练新军,武卫军刚成立没多久,就遭遇了庚子国变,一场与列强的大战导致重新洗牌,现在全国上下,唯一就战斗力的就是驻扎京城的天下第一镇,次一点的是聂士成袁世凯的部队,但和刘蓝沆瀣一气,成为同党。

    全国其他地方的军队,只有没练成的新军和旧式巡防营,没有战斗力不说,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谁掌握了直隶军队,谁就掌握了京师,掌握京师就掌握了皇帝和朝廷,就等于掌握了全国。

    这不就和三国时的董卓一样式儿的么,借着平乱进京,结果自己坐上大位了。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京城的宗室们整日提笼架鸟,对国家局势没有基本的了解,遇到事情就想着太后出马,但凡能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我愿意效仿荆轲刺秦,带一枚炸弹与刘蓝二贼同归于尽,大清的江山都不至于那么快完球。

    偏偏一个有血性的汉子都没有,都嗷嗷等着自己这个老太婆去帮他们扳回局面,这不笑话么。

    此时的慈禧,失望中带着一丝悲壮,还有些许的侥幸心理,她掌权四十年,极其擅长把握人心,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判断张之洞是不愿意与大清撕破脸的,也没有建立一个新汉人王朝的欲望,而刘蓝二贼做事虽然唐突,似乎也不敢贸然废除帝制,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抓住这一点,主动示弱,先保命,再徐徐图之,依靠老臣对新派权臣分化瓦解,她甚至连刘蓝二人的前途都设计好了,刘出洋做个公使,打发的远远的,蓝下放南方做贵州巡抚,时代变了,不能擅杀功臣了,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招数最合适。

    ……

    京师,古老的帝国首都处在一种吊诡的半无政府状态下,却运行的丝滑流畅,似乎朝廷六部、九门提督、御史台、大理寺的消失对老百姓的生活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也正常,六部管的是国家大事,九门提督管的是京城治安,御史台管官员,大理寺管案子,和市井小民的生活几乎没有交集。

    如今京城治安是天下第一镇的宪兵队在负责,白天黑夜都有巡逻队,大规模治安事件绝无可能,至于杀人抢劫这种需要侦破的案子,顺天府尹的快班爷们并未下岗,大街小巷的茅房厕所,倒粪桶的照常营业,酒楼戏院,当铺钱庄,还有大栅栏的南北货店,八大胡同的青楼照常营业,照常交税。

    老百姓见面时的问候语,悄然从吃了么变成剪了么,光是头上的这根辫子就能引发出无数的故事,民间传闻,这辫子是皇帝铁了心要剪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养心殿里发生的事儿就跟他亲眼目睹的一般。

    “只听蓝大人说道,皇上使不得,辫子乃是大清的体统,剪不得啊!您猜当今万岁怎么说?”

    台下几十个听众眼巴巴地听着,比听包龙图铡美案岳飞大战朱仙镇关注多了,书常听,宫里的时事可不常听。

    说书先生卖了个关子,继续道:“万岁爷说,留发不留头,今儿个辫子和头只能留一个,市井百姓朕不管,身为大臣,你们二人的辫子不得不剪,连一根辫子都舍不得,大清还怎么中兴!”

    茶馆里鸦雀无声。

    “万岁爷亲手拿着剪刀,让小德张按着蓝大人,将他的辫子剪了下来,蓝大人抱着辫子痛哭流涕,对大清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下面一阵叹息之声,叹蓝大人的忠,叹皇上的英明果决。

    “那刘大人的辫子,也是皇上剪的么?”下面有人问道。

    “刘大人的辫子,是皇后亲自动的剪子。”说书先生说道,引发一阵轰动。

    茶馆掌柜的听的直摇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搁在三个月前都没人敢说,现在可好,皇家威仪何在,连个说书的都敢拿皇后逗闷子了。

    莫谈国事的纸条子不见了,混在茶客中的密探也消失无踪,这世界变化的太快了。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不过并没有诋毁皇后的清誉,而是解释说刘大人比较头铁,对大清的忠心比蓝大人更深,宁愿斩首也不剪辫子,皇上劝不过来,只好请皇后出面,母仪天下的皇后亲自动剪子,你想刘大人还能抗拒不成。

    “两位大人乃是秦书宝与尉迟恭转世,是天庭派下来匡扶大清的。”先生侃侃而谈,“他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一个用鞭,一个用锏,都是万夫不当之勇……”

    掌柜的摇摇头,刚才说的还像话,现在就胡扯了,不过这也怪不得说书先生,他们的文化水平就这样,人没法编出超出自己知识领域之外的故事,所以先生的故事只能在传统评书基础上加以改变。

    不但这家茶馆里在说刘蓝故事,京城所有茶馆里都在说,这也不是上面刻意安排的,而是纯粹的市场行为,老百姓就爱听这一口。

    百姓有自己获取消息的渠道,上流社会人士就不一样了,他们得到的消息更接近真实情况,据说皇上的辫子是刘蓝催逼下,小德张剪的,这更符合逻辑,贴近事实,刘蓝二人分工明确,红脸白脸,得罪人的活儿都是刘骁做,但蓝焱必定背书,两人配合默契,性格互补,一个低调严肃,一个高调活泼,据说刘大人在日理万机之余,就喜欢去天桥逛逛,去石头胡同和赛金花吃一壶酒。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假的,刘骁是喜欢便装带着卫士去天桥看表演,天桥八大怪那是慈禧太后御封的民间表演艺术家,可惜这时候八大怪已经老了,不大亲自表演,上场的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

    刘骁穿着长袍马褂,手拿折扇,带着王力,在天桥上逛来逛去,没见着欺行霸市的无赖,民间自有民间的规矩,矛盾不会呈现在表面,这个道理他身为政治家岂能不懂。

    前面有一男一女在卖艺,表演的是飞刀,刀刀命中靶心,这俩好像是小两口,男的将苹果顶在头上,女的蒙着眼睛走出几步,忽然转身,掷出飞刀,正好命中苹果,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女人解下眼罩,拿起箩筐转圈收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给多少也无所谓,一个银元不嫌多,一个铜子儿不嫌少。

    等箩筐到了刘骁这里,放进筐里的是两枚响当当的墨西哥鹰洋,女子大喜,抬眼望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一丝不苟的蓝色长衫外面罩着黑缎子马褂,瓜皮帽的帽正是一块水头极足的翡翠,身边还跟着长随,这架势不是一般人啊。

    卖艺男子顿时紧张起来,他两人身无长物,就是漂亮媳妇儿值钱,这要是被人看上了可不好办。

    那贵人说道:“飞刀练得不错,可曾有师承?”

    卖艺男道:“我叫夏飞雄,直隶沧州人,到处学艺,四海为家。”

    贵人说:“没问你,我问的是这位姑娘。”

    女子倒也不怵,朗声答道:“没错,我是沧州燕子门的,暗器世家出身。”

    贵人说:“可否把你的家伙给我瞧瞧。”

    女子拿出飞刀奉上,精铁打造的飞刀就像一枚小型的宝剑,后面缀着红绸子,是起稳定作用的。

    贵人掂了掂飞刀,说:“我也想试试,谁来顶苹果?”

    夏飞雄大惊,这是来砸场子的吧,他刚想说话,女子以眼神制止,一抱拳道:“我来,尊驾请吧。”

    “胜男,小心。”夏飞雄关切道。

    “没事。”燕胜男淡然一笑,将苹果顶在头上。

    那边贵人却不动手,而是拿出一幅帕子遮住了眼睛。

    夏飞雄气的想骂人,我们是吃这碗饭的,你一个看客也蒙眼盲投,不过他倒是不担心了,这水平根本伤不到胜男,可是围观群众就难说了。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天桥上逛游的本来就是闲汉,最喜欢看热闹,这种即兴发行的找茬的热闹是最具观赏价值的,很多人甚至开始下注,赌那汉子能不能命中苹果。

    刘骁已经很久没施展他的功夫了,传承于唐剑侠的能耐,任督二脉打通的人,在这个世界绝对是绝世高人,他没多说废话,走出几步远,头也不回,手一抖,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

    燕胜男头顶的苹果上扎着一枚银元,刘骁没用飞刀,而是随手投出了银元。

    看客们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燕胜男是武林世家出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眼前这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武林宗师级别的人物。

    “前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两口子拱手行礼。

    刘骁摆摆手:“贤伉俪武艺出众,刘某见了技痒而已,来人,赏钱。”

    王力拿出一封银元,正好是五十枚,这可是一笔大钱了。

    两口子喜上眉梢,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

    刘骁看看他俩,忽然想到什么,让王力去附近代写家信的摊子上借纸笔来,纸张铺开,他悬腕写了三个字:燕双飞。

    书法一般般,但里面嵌了燕胜男的姓和夏飞雄的名。

    落款就精彩了,“御前大臣,奉恩镇国公刘白龙字。”

    王力还从怀里掏出大人的印信给盖了个鲜红的。

    群众轰动了,这一趟天桥来的太值了,居然碰到刘大人微服私访,还当众露了一手,看来传闻是真的,刘大人果然是有武艺的,水平还不低。

    夏飞雄燕胜男两口子更是感动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说啥好。

    刘骁抖开折扇笑道:“这幅字是让胜男拿给家里长辈看的,你俩在一起,想必是江湖女儿情到深处,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今天本公就帮你们做个媒人,有我这个媒人,想必燕老太爷会给个面子。”

    夏飞雄眼泪都出来了,他身份地位配不上燕胜男,两人是私奔的,而且一直被燕子门的大舅哥们追杀,有刘国公爷做媒,这婚事就稳了。

    小两口磕头如捣蒜,不知不觉刘大人已经远去了,但这一幕势必被天桥爷们牢记心间,并以各种艺术形式大加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