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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确实是在学英语,刘骁帮他找了个年轻的老师,名字叫做庄士敦,苏格兰人,只有二十六岁,几个月才刚从激烈的角逐中脱颖而出,考入大英帝国殖民部做实习生,分配到香港工作,突然就被一纸电报召到北京,让年轻的庄士敦惊喜且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大清皇帝会选中自己做私人英语教师。
庄士敦是历史上溥仪的私人教师,只是这个历程被刘骁人为提前了十八年,这并不影响什么,庄士敦是爱丁堡大学和牛津大学的双料毕业生,主修历史,英国文学和法理,他能说地道牛津腔,衣品很好,智商极高,最重要的是,他年轻。
刘骁想让光绪跟庄士敦学习的是正宗英国绅士的派头,毕竟现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是日不落帝国,英国的文化也非常强势,皇帝西化是一种表态,在民族危亡时刻,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是绝不可以的,认准一条路就坚决走下去,义无反顾,百折不挠。
光绪皇帝只有三十岁,身形相貌都对得起身份,打造一个西化的,开放的,文明的,会穿西装喝下午茶打网球的古老帝国的皇帝,势必会成为大清的首席形象代言人,这是外交上的加分项,也是光绪唯一能做的。
庄士敦带来许多洋人对皇帝的评价,彩虹屁一串串,拍的光绪浑身舒坦:“真的么?洋人真的这样看朕?”
当然是真的,因为他的参照物太恶劣了,一个愚昧阴鸷的老太婆怎么能和阳光青年皇帝相比呢。
皇帝正在兴头上,这时候李莲英来打扰,岂不是找不痛快。
其实对于太后的安排,光绪也没底,他是恨慈禧,可大逆不道的事情不敢做,毕竟大清以孝治天下,弑母这种事情做不得,可想想自己受的苦,还有惨死的珍妃,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李莲英在养心殿晾了一阵,心头悲凉,他执掌后宫也许久了,以前连李鸿章荣禄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李公公的,现在倒好,一个小德张都敢摆谱。
他不再等,直接回去了,慈禧也没在储秀宫傻等,她在宫中四十年,还斗不过一个年轻的皇帝么,储秀宫不让住,就去长春宫,长春宫正在修缮,那就摆驾宁寿宫,偌大一个后宫,还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么。
这三处宫殿都是慈禧经常住的,储秀宫具有特殊意义,是她发家时的宫殿,也是在储秀宫生下的同治皇帝,在储秀宫她能回忆起许多青春岁月,这是她最爱的地方。
长春宫、宁寿宫意义就没那么大,和颐和园仪鸾殿一样,只是习惯而已。
太后终于住进了宁寿宫,她觉得这似乎是一个阴谋,因为西狩之前,就是在宁寿宫把珍妃投进井里的,虽说内宫之中哪有没死过人的,但是联系到皇帝得势,这就让人心绪不宁了。
宁寿宫中各种摆设用具和原先一样,一点都不少,只是能差遣的太监宫女少了许多,连太后贴身带的这些人,进了宫似乎就没影了,慈禧让李莲英去内务府要人。
内务府是皇家的后勤机关,工作人员高达三千人,分七司三院,掌管皇家日膳、服饰、库贮、礼仪、工程、农庄、畜牧、警卫扈从、山泽采捕等,还把持盐政、分收榷关、收受贡品。
可以说皇家的内帑就是内务府掌管的,这里的财富可比户部多多了,而且油水极大,比如曹寅出任的就是内务府下属的江宁织造,清代中期内务府还承接了为军队运送辎重粮草的买卖,还有专门的船只去海外走私,积累的财富珍宝数不胜数。
这么大一块肥肉,刘骁岂能放过,进京第一时间就派兵接管了内务府,查封账本,仓库上锁,让白龙军的军需官代替总管大臣,所有开销必须经过军需官签字才行。
这等于一把捏住了皇家的钱袋子拉链,没钱啥也干不成,连太监的赏钱都发不出,李莲英在内务府碰了一鼻子灰,想给太后要点熏香用的苹果都不给,更别说宫女了。
新来的管事告诉他,宫女都裁撤出宫许配军官了,没人闲散人手,实在缺人,我给你派十个女兵过去。
白龙军在天津招募了一批女兵,主要来源是红灯照,所谓红灯照,就是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八岁的少女, 与之对应的还有十八岁到四十岁的蓝灯照,四十岁以上的青灯照,寡妇组成的黑灯照。
招募这些女兵的主要作用是承担医疗后勤任务,也不反对男女官兵联姻,解决后顾之忧。
李莲英哪知道这个啊,但他一听女兵就知道不合适,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你们留着吧。”
军需官说:“不,你要。”
于是,十二名体健貌端的女兵被派到了宁寿宫执勤,一个个放着大脚,粗腿粗胳膊,举止粗豪,腰里还别着棍子,说是保护太后周全。
太后的嘴角歪的愈加严重了,她让人将这些小蹄子赶走,可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人家可是天津姑娘,俗话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的狗腿子,论斗嘴,天津卫的人不输任何地方。
搁在以往,太后冷冷一句杖毙,慎刑司的人就会将犯错的宫女拖走活活打死,现在倒好,宫女都敢在太后面前耍横了。
憋屈的还在后头,慈禧刚在宁寿宫过了一夜,官司就找上门来了。
太后起得早,按说一大早的,皇上应该来给太后请安,可是光绪的影子没见着,却来了两个外人,穿的是便装,看着像普通百姓,眉宇间却又带着一丝掺杂着江湖气的官场做派。
这就离奇了,大内重地,又不是大栅栏,咋啥人都能进来呢,侍卫是干什么吃的,门口值守的太监拦住来客质问身份,俩汉子客客气气拿出腰牌,说对不住了您,我们哥俩是顺天府的捕快,奉命前来调查命案。
太监没觉得好笑,这事儿一点都不可笑,反而令人惊恐,他赶忙报上去,二总管崔玉贵前来招呼,也不让俩捕快进宁寿宫大门,就在外面交涉,先塞俩银元再问话。
捕快倒也爽快,说顺天府接到报案,说是宫里有人被杀,按理说呢,皇宫大内的事情不归顺天府管,这是报案的是皇上,我们哥俩也是倒霉催的,就给派过来了。
崔玉贵脑子嗡嗡的,他很想质问对方,宫里的事情啥时候归捕快管了,可是人家自己先说了,不归我们管,是皇上报的案。
皇上报的案,那肯定指的是珍主儿的案子,那可是自己奉了太后的懿旨丢井里的,真要论起来,太后肯定是丢车保帅,拿自己顶缸。
大内二总管那情商不是盖的,太后都能伺候的明明白白的,还差两个捕快么,崔玉贵说宁寿宫没出过命案,一定是误会,说着翡翠扳指和玉佩就递了上去。
捕快这个行业那真是人精,尤其是天子脚下的捕快,三教九流无所不通,人情世故练达透彻,这事儿摆明就是皇帝借顺天府的手报仇呢,可是为什么用顺天府,而不用内务府慎刑司,也不用御史台大理寺,他们就不懂了。
这个案子上接贿赂,就是找死,两人一起推却小礼物,说崔公公您别难为我们,要不我给您提个醒儿,珍主儿是咋死的?
崔玉贵做恍然大悟状:“说珍主儿啊,那是她为了保全大清的体统,自个儿跳井的,怨不得别人,算不得凶案。”
捕快说:“那我们明白了,这就是个误会,要不您老跟我们去顺天府写个供词画个押,把案子给结了,我们大人也好给皇上交差。”
崔玉贵一听是这个道理,他也没敢惊动太后,只对李莲英交代了一句,就真跟着俩捕快去了顺天府。
顺天府就是管理京畿地方的衙门,老百姓之间的刑名官司归这里负责,顺天府尹正三品,比普通的知府品级高,但崔玉贵的品级也不低,和府尹大人平起平坐的,俩捕快对他也是恭恭敬敬,小心伺候着,可是一进顺天府大门就变了嘴脸,两人抖出锁链将崔玉贵捆上,押上大堂,两边水火棍捣地,站班的皂隶发出低吼:“威武~~”
只见顺天府尹全套官服登场,二话不说,先丢出一根签子来:“给本官狠狠地打!”
崔玉贵是练过的,有些武艺,遇到这场合也怂了,整个儿就是一针对自己的圈套啊,他被按在堂上,下衣扒了,四十大棍结结实实打在屁股上,衙役们一点都没留情,打完之后,人起码一个月不能坐不能躺,只能趴。
“你是如何杀害珍妃的,还不从实招来!”堂上喝问。
崔玉贵回道:“仔细太后治你的罪!”
“大刑伺候!”
顺天府的大刑比内务府慎刑司可狠多了,但崔玉贵就是打死不吐口,只说珍妃是自己跳井的,顺天府也不在乎这个,将其打个半死,拿着他的手指画了押,按了手印,就算办成了铁案。
但这案子也没涉及到太后,只说崔玉贵戕害主子,按律该凌迟处死,顺天府判了个凌迟,上报刑部等待批复。
朝廷六部正在改制,刑部改为司法部,大小官员都忙着呢,全国各地的死刑案顾不上处理,唯独这一桩案子特事特办,加急批复,崔玉贵的死刑复核很快就批下来了,但是批复的只是死刑而不是斩首,更不是凌迟。
这件事在每个人眼中折射出的真相都是不同的。
慈禧认为用顺天府诱捕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是皇帝对太后的一种羞辱,而死刑则是一种恐吓。
光绪认为不解气,且不理解,因为这事儿压根就不是他安排的,打死他也想不到去顺天府报案,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御前大臣刘骁操作的,是他亲自代表皇帝去顺天府报案,说杀人案是公诉案件,就该顺天府管。
顺天府据理力争,说皇宫大内的案子,该内务府慎刑司管,刘骁说那不行,慎刑司不是国家的司法机关,属于皇家内部执法机构,太监宫女偷东西可以管,杀人这种案子,还是要国家有司来管,都察院管的是官吏贪赃渎职,大理寺管的是审判,可不只有顺天府才能管杀人案。
最终顺天府是捏着鼻子接手的,并且顺应上意,把崔玉贵判了个死刑,在他们看来,这是政治斗争,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过招。
珍妃案瞬间就成了民间热议的事情,各大茶馆都在讲这个案子,大众关心的是皇室八卦密辛,对于其中的奥秘却不甚了解,也毫无察觉。
只有一些见过大世面的饱学之士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大清的法治经过此案,上了一个新台阶,所有的案件,哪怕皇帝家的案子,也要由国家的死法机关来处理,而不是私刑解决,这不仅仅是杀一个人,而是司法制度的一大步。
大清的法治在进步,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废除了残忍的凌迟,连斩首都不再使用,要知道欧洲此时还在使用断头台,大清已经改成行刑队枪决方式,据消息人士称,枪决的十支枪里只有一支是实弹,以此来避免行刑人员的心理负担,这简直是文明的过了头。
最失落的莫过于刑部里那几位代代相传的刽子手,他们和敬事房的师傅同时失业,当时代抛弃一个行业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
深夜,宁寿宫,慈禧睡的很不踏实,耳畔总有若隐若现的哀鸣声,老太太杀伐果断一辈子,二十五岁就敢杀顾命大臣肃顺,这是何等的胆魄,寻常鬼魅冤魂还真吓不到她。
但那是以前了,失去了权力,连胆量都会变小,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张张面孔,肃顺,慈安太后,还有无数被自己处决的大臣、宫女太监等,最后一张面孔是珍妃。
忽然外面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慈禧一个激灵坐起来,颤抖道:“掌灯。”
灯点亮了,宫女们侍奉在旁,李莲英匆匆进来,说没事,是个宫女梦魇惊叫。
慈禧看他眼神躲闪,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莲英只好说实话,有个值夜的宫女看到那口井里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穿白衣服的女人,头发完全盖住脸,看不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