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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军这个名号从此消失,仅存的三千士兵被打乱建制,混编进了袁世凯的第三镇,不日就将开拔前往东三省驻防,西北兵更耐苦战,收编了这批生力军,第三镇战斗力必然暴涨。
最不高兴的莫过于董福祥,他闻讯后带刀前往西苑找张之洞理论,也不知道老张和他说了些什么,总之董军门最后悻悻而归,次日内阁颁发消息,鉴于董福祥为国家做出的优异贡献,将奏请皇帝授予其三等伯爵与太子少保的荣誉。
董福祥当即谢恩,提出自己年迈,想回乡颐养天年。
内阁不批,说董军门正值盛年,还要为国家尽力才是,董福祥再辞,内阁再拒,如此三次,内阁拗不过他只能批准致仕,又额外授予他荣誉甘肃提督,这个意思是董军门您永远是我们心目中的甘肃提督,但具体工作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
董福祥也没能立刻离开北京,还有许多善后工作需要他做,至少要等内阁安排的甘肃巡抚坐稳了才能回去。
至此,影响稳定的最后因素消弭于无形,全国上下,再无能对新内阁唱反调的军事力量。
甘军被吞并的事实并没有在京城掀起水花,没人在乎这件事,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刘骁遇刺案吸引,连东交民巷的洋人都高度关切,连续发外交照会询问下文。
内阁召开新闻发布会,面向中外记者宣布调查结果,这次的发言人换成了蓝焱,他以沉痛的语气宣布御前大臣刘白龙遇袭重伤,正在抢救之中,三名刺客其中两人当场被击毙,活着的名叫恩海,前虎神营官兵,受的是良弼的指使,而良弼是新成立的宗社党首脑之一,该组织的主要领导者还有恭亲王溥伟,醇亲王载沣,贝勒毓朗等,现在幕后真凶都已落网,案件尚在进一步调查中。
下面举起一片手臂,都是要提问的,蓝焱挨个回答问题,其中一个美国记者问的比较刁钻,他问有司会不会处决行刺者,还是以政治犯的方式处理。
蓝焱深吸一口气,想到昨晚上与刘骁对饮时说的话,中气十足答道:“对这个问题,我想用《独立宣言》的起草者,美利坚合众国的第三任大统领托马斯.杰斐逊的一句名言来回答,自由之树必常用暴君和爱国者的鲜血来浇灌。”
美国记者严肃地点着头,心说没想到这位蓝大人也是有点料的。
蓝焱觉得这样干说还不够精彩,又用英语复述了一遍,昨天练了几十遍的话,倒也流畅,只是口音不大地道。
他接着说:“这是一场保守派的反扑,是预料之中的,走向进步的道路岂能不流血,两年前的菜市口,谭嗣同等六君子已经流过了,如今,是刘白龙在流血牺牲,我可以保证,刺杀他的人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合理的惩罚,在此我还想多说一句,刘白龙在奄奄一息之际对我说,平民百姓的血尽量要少流,刺客是一个勇者,民族危亡之际,勇者死一人则少一人,所以他希望能赦免此人。”
下面一片哗然,这品格这精神,简直是天下第一完人啊。
蓝焱伸出双手压了压,说道:“据审讯口供,行刺者恩海,是贫困旗人,与母亲相依为命,家徒四壁,母亲重病,他本是朝廷官兵,部队在京城保卫战中溃散后,失业至今,没钱为母亲买药,所以才为了五十枚银元杀人,情有可原,罪无可恕,但刘白龙的嘱托,我们必须尊重,恩海死罪可免,另外刘白龙还捐赠了五百银元给恩海的母亲看病。”
下面很多人已经开始流泪,因为他们从蓝焱话里的意思听出来,刘白龙恐怕已经驾鹤西去,只是内阁为了不引起对满人的报复而秘不发丧。
发布会上,蓝焱几度哽咽,台下哭声一片,连洋人都为大清失去这样一位卓绝伟大的英雄而伤感,但更多的则是庆幸,尤其日本人,据说当晚日本公使西德二郎就开了香槟。
会后,当晚就引发舆论海啸,京城工商政学军体系,包括京郊的农民无一不对刘白龙遇刺案表达极度愤慨之情。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大清自道光二十年至今一个甲子了,大清面对外敌入侵有过什么光彩的战绩,不平等条约一个接一个,民脂民膏以千万两为单位往外赔,圆明园被人家烧了,京城两度被兵临城下,香港割让,台湾割让,旅顺割让,威海青岛割让,遍地租界教堂,六十年啊,足足是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大清有这么多的时间,都没能爬起来,反而越陷越深,连日本都打不过了。
而如今神州大地上出了一个英雄,带领大家打败了列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又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快刀乱麻的把很多先辈干不成的事儿在极短时间内做完了,君主立宪,改六部,建新军,废科举,兴教育,这不是凡人能干得来的事情,这是老天爷赐给华夏的一个宝啊,这是和岳飞,于谦一样伟大的人物啊。
有时候,历史真的是靠个别英雄推动的,刘白龙在的这短短几个月,从官员到百姓,每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亲眼目睹着大清的蜕变与重生,一步步向着文明迈进,每个人都心存希望,不要多,上天给我中华十年时间,必将国富民强,不再受外敌侵略,给我二十年时间,必将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假如能有三十年的话,那简直可以雄霸东方了。
可是这个进程突然就被打断了,被一帮鼠目寸光的宗室,花五十块钱收买了一个刺客,用一枚炸弹将四万万同胞的未来炸的稀碎。
试问谁能不悲愤,谁能不洒泪。
当夜,京城爆发数百起针对旗人的袭击事件,旗人聚居的地方光火灾就几十起,救火队溜溜的忙了一夜。
比救火队更忙的是新成立的巡警部,除了弹压治安,他们还要派出人手协助有司查抄行刺案幕后主使的府邸。
宗社党几乎涉及到京城全部八旗王爵,那么多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府邸里那么多的财产,啥时候是个头啊。
抄家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肥差,但新内阁决不允许有人借着抄家而发家,所以抄家是多部门联合执法,互相监督,巡警部、宪兵司令部,还有都察院三方出人,查抄清单上三家签字才生效。
巡警部是前步军统领衙门和武卫中军的兵打散了组建的,穿军装同款的黑制服,白帽箍,白绑腿,颜色分明,辨识度极高。
宪兵队穿的是瓦灰色军装,黑色领章,带白袖章,上面俩魏碑体黑字:宪兵。与普通士兵不同的是,宪兵都是挑选个头高大健硕者担任,军装笔挺,系军官武装带挂手枪配短硬木军棍,胸挂白色绶带,配白手套,军容严整,不怒自威。
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换上了新制服,以往的官服朝珠,顶戴花翎已经是昨日黄花,现在流行的是洋装制服,款式与军装一致,藏青色立关领四个兜,七颗铜扣,袖子上多配四枚袖扣,不配大檐帽,而配西式呢质礼帽,左臂上戴白袖章,上面两个隶书红字:御史。
恭王府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王府,几代恭王都执掌大权,积累的财富不说敌国,也是天文数字,光是查抄这一处得来的银子,就够大清买两艘万吨级的铁甲战舰,若是再加上醇王府,庄王府,端郡王府,钟郡王府,定慎郡王,再造一个北洋舰队的资金就有了。
若是没有行刺案,将八旗宗室一网打尽大清洗是谁也不敢做的,因为这样势必引起舆论的反感与百姓对王侯的同情,届时国家就会出现割裂,不同族群的严重对立,而行刺案一出,这场洗劫就成了万民拥护的正义之举。
对宗社党的惩罚极其严酷,在大理寺最终定罪之前,先执行罚没全部家产的措施,因为参与的几位虽然年轻,却都是王爷,王爷等于是王府的法人,名下全部财产,包括住在王府里的其他亲属的财产也全部充公,等于一夜之间变赤贫。
鉴于刑部牢房不够用,巡警部将早先查抄完毕的庄亲王府当做临时牢房,把宗室们关押在内,王府的格局是多路多进,拆开来就是很多个四合院组成,原则上是以王府为单位,分配一个单独的一进院子居住,本来住着占地百亩,带花园池塘大宅子的王爷们,忽然就沦落成市民阶层,全家就一个堂屋两个厢房,除了随身衣物,身无分文。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个临时措施,以后还能回去,没想到这样一住就是几十年,很多王爷最终死在这里。
西苑,乾隆年间为香妃修建的宝月楼南侧外墙正在施工,这里将建造一座九开间的宫门,以后西苑改名为新华宫,正式作为内阁办公场所以及内阁大臣们的住所。
新华宫内勤政殿,这里是内阁总理大臣签押房,张之洞到现在都是懵的,一切超乎想象,原本以为颇费周折的去满过程,只用了刘白龙一个人的死就顺利完成,不但清除了不稳定因素,还大大充实了国库,现在财政部账上有三千万两白银盈余,全是抄家抄来的。
张之洞很难相信,一个人在功成名就之时会毅然选择急流勇退,把机会留给别人,他明明可以不诈死,就说重伤痊愈,死里逃生,老百姓也是认可的啊,可他偏要事了拂衣去,这是何等的境界。
现在刘白龙就坐在签押房里,与总理大臣谈笑风生,而坐在一旁的蓝焱给大臣阁下讲了一个南美洲英雄惜英雄的故事,听了圣马丁和玻利瓦尔的传奇,张之洞也不禁感叹,天佑中华,得此二人。
“那下一步白龙兄如何打算?”张之洞连称呼都变了,平辈论交不敢托大,因为他派人查过,蓝焱底细是明明白白的,而这位刘骁刘白龙根本就是查无此人,莫非是海外来客,亦或是天降谪仙,一切皆有可能。
“多谢大人牵挂,刘某自有归处。”刘骁起身,立正行礼,笑道:“蓝兄可以宣布我的死讯了。”
蓝焱去开记者发布会的时候,刘骁换上一身灰色大褂,不带侍卫,一个人从西苑侧门出去,在大街上溜达了半天,看到一处卖卤煮火烧的,掏钱吃了一碗,和身边扛活的苦力们聊了一会儿,还请他们喝了一碗烧刀子,苦力们根本没认出他来,还给他讲了半天刘白龙的故事,都是从茶馆书场里听来的。
吃完卤煮,刘骁又寻了一家剃头铺,让师傅把自己的胡子剪了。
“这一把美髯就这么剪了怪可惜的。”师傅说。
“现在革新了,留胡子会被人骂成老古板,我才二十多岁,还年轻着呢。”刘骁说。
师傅只好给他围上布,开始剪胡子加修面,拿剃刀在皮条上杠了几下,给客人脸上打点洋胰子泡沫,仔仔细细刮掉胡子茬。
两个顾客在等待的过程中闲聊起来,先说朝廷抄了众王爷的家产,抄出的财产足够建两个北洋舰队,那说的是眉飞色舞,转而又说到刘大人遇刺,一个人说听说那个叫恩海的,听说刘大人给他老娘五百银元,感动的一心求死哩。
“刘大人乃武圣下凡,肯定逢凶化吉的。”另一个人说,“他要是能有点啥事,我把脑袋揪给你。”
前面那人道:“我觉得也是,朝廷这是故意借民意收拾那帮孙子呢,看满人以后还敢欺压咱们汉人不。”
正聊着,忽然一个半大小子从外面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大事不好。”
师傅忙道:“怎么了,洋人又打来了么?”
半大小子说:“爹,今天的发布会上蓝大人宣布的,刘大人伤重不治,驾鹤西去了。”
剃头铺里一片死寂,两个客人相对无言,深深叹了口气。
师傅把刘骁的脸刮干净,擦擦手说:“对不住了您二位,今儿我们要关门了,不做声音了,没心思。”
两位客人表示理解,唉声叹气着去了。
半大小子已经在呜呜地哭了,师傅骂道:“你爹我死了,你能哭成这样就好了。”
话虽这样说,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嘀咕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他怎么就这么心狠,舍得这天下的百姓。”
又问刘骁:“先生,看着您是个体面人,您给说说,没了刘大人,大清今后怎么办啊。”
刘骁肃然道:“大清会亡,中国不会亡,英雄故去,但他的精神会有亿万人继承,中国的未来,在每个人肩上扛着,现在是我们这些壮年,将来要靠你们这些少年。”
说着他拍了拍半大小子的肩膀:“后生喜欢学文还是学武。”
半大小子说:“喜欢看书写字。”
刘骁说:“那就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吧。”
话说的漂亮,修面的钱还是要给的,但是师傅说了,就凭先生您这番话,我请了!
京城爷们的美意,刘骁只能笑纳,拱拱手离开,但是师傅回过头来,发现台子上放着一枚罕见的银元,大小成色与墨西哥鹰洋,英国站洋,光绪元宝差不多,但是上面的头像从未见过,是个头戴乌纱的古代官员形象,和刚才那位客人神似。
再看背面,四个大字:白龙元宝。
师傅和儿子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一个疑问,刚才那人的容貌气度谈吐不俗,莫非就是刘白龙。
刘白龙没死!
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