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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诗华现在已经陷入了朱木阳的逻辑中,有一些事情不说吧,觉得会被轻视,说出来又想起父母和舅舅都三令五申不得泄露的社会关系,她的脸憋得很红,浑然忘了自己出来是买东西的,就好像是专门陪着朱木阳受虐的,她有点后悔,看路边一些人看他俩的目光也有点暧昧,索性跺了一下脚:“和你这种人说不清楚。天太热,我回宿舍了!”说完小腰一扭也不停留回了家属院。
朱木阳看着她略显肥胖的背影呲牙笑了一下,她走了好,自己可以安心静气的吃饭了,早晨的饺子撑到现在已经被消化殆尽,今天算是在新单位给自己庆贺一下。
他并没在距离家属院太近的小饭馆停留,而是走了很远才在一个焖饼摊前停下脚步:“大叔,焖饼多少钱一份?”
“加一个鸡蛋一块二。”这位大叔五十岁左右的年龄,脸上看不见胡子,皱纹却不少,鬓角也都已经发白,他手里拿着一本《数字电子电路》的书,蹲坐在马扎上,看朱木阳问他也不起身,脸上满是微笑,这让朱木阳有点惊异,作为理科生是懂这本书不太好理解的,怎么路边摆摊的大师傅都看这种书籍?这可有点“装那个啥”的感觉。
“给我炒一份,再拿一瓶啤酒,趵突泉的就行!”朱木阳也找个马扎坐下,他笑吟吟的看着这位大叔。
“好!”大叔站起身来系上围裙,从摊位内侧端出几个盆,有的是豆芽,有的是白菜和饼,还有一个盆里则是各式各样的佐料,他一眼就看上了红红的辣椒,嘱咐道:“大叔,多给我放点辣椒。”
焖饼原来发源于河北邢台市的巨鹿县,现在则在整个北方都比较流行,大街上随便一个大小饭馆都会有美味浓香的焖饼。它的原料很简单,就是一张死面饼,切成条状之后和鸡蛋、蔬菜、肉丝炒在一起,八成熟的时候需要加点水焖一下,出锅后加上辣椒盐和酱油就可以,朱木阳上高中的时候没少吃过这玩意儿,价格不贵但味道感特强。
大叔点点头说道:“好嘞!”看他举手投足之间颇为大气,足有半米直径的大锅在他手里晃来晃去,后来忽然使出了一个“勾火”和“颠锅”的大动作,一团火随着他手的晃动直接飞到锅里,同时火苗和菜品接触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这是锅内油温高到一定程度时,“颠勺”可以把火挂上锅边溅起来的油,然后整个锅里都会看到火苗。这种动作可不是一般路边摊小厨师玩出来的,朱木阳在南京曾听一位大师傅说过,这种手法的菜品多为“爆”,如葱爆肉,火爆腰花等,因为这类菜需要短时间达到极高温度,菜成品后味道厚重,颜色较深。?一般做菜是不需要这种技巧的,不然菜里会有油烟味,而且颜色发黑。朱木阳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啤酒都忘了打开,他很欣赏这种有点飞扬跋扈的炒菜风格,看样子并不像是炒焖饼这道家常菜,而是有点威风凛凛国宴大厨风格。
不过这系列动作极短,二分钟后大叔已经给他把略显红色的焖饼递了过来,说道:“有点辣,这天气多出出汗有好处。”
朱木阳伸伸大拇指:“大叔,厉害呀!您是不是哪个大酒店的厨师长呀?刚才那个动作太帅了。”
大叔笑了起来,他摘下围裙,又给朱木阳递过一卷卫生纸,才说道:“小伙子真会说话。无他,唯手熟尔!”说完坐在刚才的马扎上,又拿起他那本书继续看。
朱木阳闻见饭菜的香味,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很畅快,看那焖饼色泽酱红,麻辣鲜香、外酥里嫩,不由抓起勺子尝了一口,不由一声惊叹:再简单的食物都有自己的灵魂,人生有很多味道无法复制,这份麻辣焖饼几乎让他把勺子都咬断。
原本想喝一杯的,但是在这么刺激味蕾的美食里几乎都忘记了啤酒的存在,当吃到最后看到了盘子底才端起啤酒:“大叔,好手艺!您就是这个小摊的老板吗?要这样我天天来吃。”
大叔笑了:“不是不是!这是我老婆的,她没工作,平常摆这个小摊下点面条,煮水饺和炒焖饼,我在设计院上班,刚才天想下雨他去给孩子送伞了。”
“啊!弄了半天我们是同事呀!”朱木阳这才明白为什么一个炒焖饼的居然看那种专业书,不过说实话,这位大叔炒菜的水平可谓他生平之仅见。
“大叔!我们是同事呀!我叫朱木阳,刚来上班,请前辈多多指教!”朱木阳伸出手去,很谦恭的姿态。这次的焖饼让他懂得了知识分子的强大之所在,不但是可以读书识字,最重要的是学什么像什么!
大叔很客气的和他握握手,自我介绍道:“第三研究室,刘一帆!小伙子刚上班,不会做饭是吧?”
朱木阳嘿嘿笑了几声:“刘老师,我是一贯支持学校食堂工作的好学生,您刚才那种出神入化的炒菜技术是怎么练出来的?这焖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刘一帆丝毫没有得意的样子:“唉,这就是熟能生巧!不谦虚地说,我不但炒焖饼做得好,下的面条也很不错。有机会给你露一小手,我爱人没工作,只能摆个小摊挣点钱。我是研究过各种配比和掌勺手艺,才练出来的。”
朱木阳其实一份焖饼并没吃饱,他很想再尝尝刘一帆说的面条手艺,只是看他很傲然的样子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没出息,就笑着回答:“嗯呢!有机会一定尝尝刘老师的手艺。”
“下周日吧!平常我也没空!”刘一帆手里又捧起那本《数字电子线路》的书,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聊天的人。
朱木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这让刘一帆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中的书:“小伙子,你这是干什么?你是客人,我是卖饭的,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朱木阳正襟说道:“刘老师,您太客气了。刚才您说的那席话我会牢记在心的。熟能生巧,看您炒焖饼让我受益匪浅。”
刘一帆略带羞涩的笑了,这是朱木阳想象中知识分子的模样,他曾经在大学里和不少老师混的很熟,发现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太懂人情世故,也许是因为两年前的那场大变革让很多人真正看清了社会,教授们往往不以传道授业解惑为荣,更大程度上,是把认识一些社会名流作为标榜自己身份的名片,可是看这位刘老师,则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让朱木阳心生仰慕。
和刘一帆道别之后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沿着凤游街往前走去,慢慢的路边就没有人家了,只是道路茫茫似乎看不到尽头,朱木阳有点百无聊赖,他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这个单位已经由开始时想象的神秘,慢慢变成触手可及的东西,不管是自己的室友,还是设计院里的一些老职工,都让他感觉有种亲近感,并没有以前想象的社会何其复杂,想想刚才认识的这位知识分子,那么的平易近人,但就是有点惋惜,似乎这一份一块二毛钱的炒焖饼就让他很是感激,是不是整个单位内部都是这样的知识分子类型呢?这可比以前的学校要温馨的多。另外他暗中窃喜的就是宿舍,听他前几年毕业的师兄回学校哭诉,单位根本没有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只好在单身宿舍里蜗居,条件苦一点的,甚至于两家人住在一间房子里用窗帘布拉开,而设计院来了之后就能有自己单独的房子足矣了!早晨郭青给他说的法院的事情他淡漠了许多,经历过南京那种大城市的熏陶,对于小县城真的有一种厌倦,这个事情放一放吧。朱木阳打定了主意。
这里靠近千佛山的大佛头景区,路两旁都是一些高耸入云的树木,山风吹来树叶哗啦啦作响,并没有夏天的燥热,这是一个下坡路,虽然看不到尽头,但往远处看能看到经十路的影子,以及这座城市并不繁华的影子,济南在一九九一年还没有太多的高层建筑,现在是下午六点多钟,济南上空居然弥漫着一种烟雾样的东西,这让他不禁想起他和楚南雪并肩站在紫金山顶看南京时的样子,忍不住哎呀一声,该给楚南雪打个电话了。
终于又跑了足有半个小时,才在山东工业大学附近找到一个打电话的商店,他记得楚南雪家里的电话号码,小心翼翼的拨了过去,那边响了几声就传来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你找谁呀?”
“楚伯伯,南雪在家吗?我是朱木阳!小朱!”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朱木阳以为断线了,喂喂了两声,那边传来楚南雪父亲的声音:“小朱呀,南雪不在家!你要是方便留个电话号码,我让她给你打回去!你现在是在老家,还是在济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