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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行装,出发的这天,天气好得不像样,碧色苍穹之上翱翔着飞鸟,好像在这个世界当中,只有飞鸟是最自由的,他们可以从北面极寒飞到南边荒漠,也可以从江南烟雨,走向山峦峰巅,可以群居,也可以独行,偶尔抬头仰望,会发现其实做一只鸟,挺好。
霍家连人带车一共装了满满当当的六车,因这趟出门大概率会在外面待上半年多,虽说是轻装简行,可人多也难免东西多些。
农山在内安城的西南面,车马慢行,随走随歇,路上就要两个月,这两个月的路程,是霍沄洺难得的痛快。
许是颐蛮一行有了经验,他行路的经验很足,二爷便索性将安顿所有人的重任交给了他跟张掌事对接。
但,霍沄洺是不喜欢这些琐事的,所有这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羽泽身上。
农山周围被叫做农山郡,大概是懒得起名字,便就一直这样叫着,叫了百八十年了。
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八月末,农山多雨,从进了城门以后,便是天无晴日,这里的雨,不大,却也不似江南的绵雨丝丝,天总是雾都都的,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霍沄洺想着给嶦河写封信,送到周菡门,却不知道周菡门在何处,便也就想想算了。
二爷不想惊动当地郡守,便没有去驿馆,刚一进门便叫人定了客栈。
张掌事过来问:“爷,往来人多,要不我们包一个客栈住着吧?省得耽误您休息。”
“不,咱们老远过来,不就是为了听听百姓的声音,客栈如你所说,往来人多,才要隐匿在这往来人群里,再说了,客栈里出入的,都是这边江湖上的人,客行江湖,才会对朝廷不满,不满便会不太平,这农山如今之景,和这里积聚着那些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是分不开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办。”老张领命前去。
霍沄洺站住来说:“张叔,你记得找个大点的客栈,最好找一个叫‘悦来’或者叫‘同福’的,一般那样的客栈里面都是江湖人,不收百姓住宿的。”
二爷偏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这你都知道?”
“嗯,只是知道一点,颐蛮打仗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江湖人,就在农山,他跟我说的。”
“江湖人咱们还是少接触,也别联系。庙堂江湖是亘古不变的对立,历朝历代也很少有处的和平的。”二爷说到,“刚才跟你张叔说的话你也记住,战场也是一样,想要一击击溃,深入敌区是个很好的办法。”
霍沄洺似懂非懂地点头,若是在从前,他定是要追究着问一句究竟为何庙堂江湖注定对立,为何就不能携手建设江河社稷,但现在,他虽是不理解,也不会将他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了,他潜意识里便是认定,师父说的是对的,师父教的,永远是他作为朝廷大将军的经验,这对他来说,就是现实,是他不必用几十年时间去寻找的真相。
夫人从马车上撩起车帘,朝着霍沄洺和二爷说:“你们爷俩就不能不提江山社稷了,这趟是出来玩的,谁也不许再说了。”
夫人说完又挡上帘子,霍沄洺看着二爷轻笑了一下,手上缰绳一拉,红枣便向前快行,将二爷及车队落在后面。
许是这条街已经偏城中的位置,所以并没有找到什么“悦来客栈”或者“同福客栈”,张叔便定了一家三层楼高的“锦绣楼”。
这是张叔走遍三条街中找到的最大的一家客栈了。
二爷下了命令,所有人都不许穿绣制华服,一率平常富贵人家出门的装扮,也都将自己平时在家时候的言语行事收敛些,万不可叫人察觉,若有人问到身份,就只说是春朝镇上过来做药材买卖的,反正有小叶郎中在,也不怕露馅。
二爷,夫人,霍沄洺,林婉笙,霍沅谧,张叔,罗娘,叶柿蒂,晓葵,羽泽,福桔,还有沅谧的两个奴娘,和四个随行的侍卫,两个侍女,拢共是十九人,张叔干脆就定下了整二楼的房间,却在跟掌柜的算账的时候被霍沄洺叫住,定了四个二楼的房间,四个三楼的,张叔回头询问二爷的意见。
二爷点点头说了句:“听少爷的。”
掌柜的一看是桩大生意,立马把正在擦桌子的两个伙计叫过来,吩咐他俩送贵客上楼去,安排到上房。
伙计点头哈腰的承诺一定安顿好贵客们,便一个领着主人们上二楼,另一个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去了三楼。
张叔立马便掏出银钱来搁在柜台上,并说:“掌柜的,门外的车马是我们的,我们这些天的行路就靠着这几匹畜牲了,劳驾您可别饿了它们。”
掌柜的眼睛落在银钱上就不挪地方了,连连点头:“好嘞,您放心,我们这都有正经洗马喂马的师傅照顾它们,保证不能委屈了您的宝马。”
张叔看了看外面的时辰,该到是午饭时分了,便跟掌柜的说:“麻烦您多准备些饭菜,我家主子略休整之后便可以下来用饭了。”
“嗯?下来?”掌柜的重复确认了一下。
“对,有什么问题?”
“哦,没有没有。”掌柜的摇头否认,说到,“只是觉得贵人的身份不平常,我们这边也是可以将饭菜给您送到屋里去的,咱家可是正经的客栈,往来人多了,自然知道的规矩也就多些,有些贵客,是不愿意露面的。”
张掌事朝着掌柜的轻面一笑,说到:“身份高的望族名门自是有这样那样的避讳,我家主子是生意人,没那么多奇怪的规矩,就不必麻烦了。”
“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咱家店小,也请不来厨神那样的人物,就只能是略备薄酒招待一二了。”
“一路车马,能填饱肚子就知足了,便是没有其他的要求了。”
张掌事点过头,才独个儿一个往楼上去,敲过二爷的门,后退三步,等着二爷首肯,才轻推门进去。
“爷,我瞧时辰差不多该用膳了,我叫楼下定了午膳,掌柜的说可以送上楼来,我给拒了,我想着爷您不正是想要亲近行人嘛?”
“嗯,你做的对。”
“是。”
老张应下便退身出去,隔壁便是霍沄洺跟林婉笙的房间,张掌事进去汇传达了二爷的思想之后,便又分别去了别人的几个房间,不到一刻钟,主子们已经坐在一楼的桌案前,剩下的人,只能在主人们用过饭之后才能过来,这是尊卑有道的礼仪。
就连晓葵羽泽和福桔,在家的时候也只能站在各自的主人身边伺候用饭,但今天,他们各自坐在自己主子身边的位置。
桌案上摆着各色小菜,都是农山的口味,每道菜里都有各种各样的辣椒,这边很喜欢辣菜。
然,这样的菜色,显然是不适合来自内安城京都里人的口味,霍沄洺刚吃了一口便猛喝一大碗清水,沅谧更是什么都吃不了。
霍沄洺瞥了一圈,师父依然是一样的面不改色,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不会惊得他有太大的情绪浮动,师娘似乎很享受这种甘甜的辣味,他想到,师娘老家是锦城,那里也是很能接受辣的东西的,林婉笙自然是不会提要求的,但是可以被瞧出来不太适应。
霍沄洺借势偏头问林婉笙:“是不是太辣了?”
林婉笙刚尝了一口,此刻已经激出来些眼泪,她用绢帕遮住口,朝着霍沄洺轻轻点了点头。
霍沄洺心中暗喜,侧目跟羽泽说:“去找掌柜的,让他上两个不辣的菜,这些菜太过辛辣,少夫人和小姐都吃不惯。”
羽泽刚走到柜台前,手还没搭上去,旁边走过来几个青年男人,腰上都别着刀剑,甫一进门,羽泽就感受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原来,这就是江湖人。
没有五大三粗的体格,也没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一样是普通人的样貌,但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普通。
让人一眼就能认得出,他们并非常人。
羽泽立马回头,二爷立马给他使眼色,叫他回来,羽泽也看明白了,转身就回去了。
进来的一共是有四个青年,看样貌,大约也就将将二十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应该是师兄之类的领头人,将手上东西搁在柜台上,也不是银钱,像是一块玉牌,说了一句:“给我们并肩子找个拖条的地儿,将东西挪上去,再上些姜片马牙来,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干,若是怠慢了,瞧我手上这片子可就朝你瓢上去了。”
掌柜的接下东西略略看了一眼,立马双手奉回,笑里增添了几分谄媚,低眉顺眼的样子,充分展现了他对于面前这些人的恐惧。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也自然知道,遇上他们,便也就该是少说多做。
毕竟,谁能跟匪人讲什么道理。
几人坐在二爷旁边的桌前,离二爷,也不过就是两臂的距离,那些人,没有一个懂得什么是谦卑谨慎,他们说话的声音毫不收敛。
这桌的几人,都低头不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顾着吃饭,将态度放的很正常,只有耳朵,是搁在旁边那桌人身上的。
羽泽瞧见他们安顿下来,刚想去柜台找掌柜的,被二爷一个眼神叫住,派了霍沄洺去,霍沄洺点点头,过去了。
“老板,帮我添两道不辣的菜,我家小妹年岁小,食不得辣。”霍沄洺盯着老板说,身子挡着柜台,偷偷塞进掌柜的手中一锭银子,“你家的菜还真是地道啊,我爹爹阿娘都甚是喜欢,您行个方便,带我去后厨跟厨师朝个相,我想看看您这儿的辣椒是哪儿进的,等回家的时候我们买些带回去。”
掌柜的在这家客栈里,也做了二十几年的掌柜了,习得了看人的眼光,从霍沄洺口中的言语,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
“远来是客,我们这儿的辣椒甘辣却不呛人,乃是小店自己家后院种的,这位公子若是乐意,我便可以带你去后院摘些带回去。”掌柜的错手将银锭子扔进自己的荷包里,高声叫来伙计替自己看一下柜台,说是去去就回。
后,他便引霍沄洺去了后院,走到一个角落里,掌柜的回身朝霍沄洺微行一礼,说到:“贵人,想问些什么,这里说话方便,我若是知道,自然可以告诉您。”
“适才进来的那四位,何人?为何不用交钱就要住店?”
“嗐,那是去周菡门参加盛会的,周菡门是咱们这最近兴起的门派,广招贤才来交流切磋,来的人,都是附近门派的江湖人,人家不给钱,咱们也不能要啊,那还不是连命也不要了。”
霍沄洺听见周菡门三个字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他也不确定,掌柜的口中的周菡门,跟嶦河有没有关系,但他想,嶦河的能耐也不至于几个月就只手遮天吧,便并未就周菡门继续发问,而是说:“江湖人就这样跋扈?那跟土匪有何区别?”
掌柜的说:“江湖人也不都这样,那种低调谨慎且有能耐,御弟子慎严的门派也不乏少数,都以桁阳清风洞为首,不屑于跟这种小门派打交道,便也不往这穷乡僻壤之地来。”
“那你们这的官儿就不管管?”
“公子说这话,便知是外乡人了,我们这农山脚下的门派,大大小小都算上,多有五六十,哪个也不是好惹的,咱们这离京都远着呢,宫里够不着,郡守手下也不过只留了五万王军,强龙难压地头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还真是不安定啊,我们一家子本想着过来进些这边的药材,回去卖也能多挣些钱。”
“那来这儿算是来对了,有不少药材只有我们农山有,您去街上找那种店铺前面没挂木牌子的,那种是正经的药材铺子,或者您可以找个刚雨停的日子,亲自上山去找找,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挖到小人参呢。”
“那挂木牌子的是骗人的?”
“嗯......这您就别问了,反正那地儿不是您该去的。”掌柜的收的银子,换来这些消息也算是够了。
掌柜的随手拿了窗子上挂的一串辣椒干,递给霍沄洺,点过头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