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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敏嫣和纪明通陆续离开长安后,纪新雪才拜别长平帝和苏太后,在吉日离开长安,前往他的封地,山南东道商州。
山南东道位于京畿道的东南方向,纪新雪的封地商州是整个山南东道最靠近京畿道的位置。
只用五天的时间,纪新雪的公主仪仗就离开京畿道步入山南东道,距离安业只剩下两天的路程。
与纪新雪出行的人除了长平帝为他指的公主府属官,还有金吾卫中郎将霍玉带领的金吾卫和京郊大营中郎将郭云奇带领的大军。
时隔两年,纪新雪终于可以去封地巡查,不是因为他对银矿的执着打动了长平帝,而是因为长平帝准备调整地方军防和政令,需要光明正大的理由将金吾卫和京郊大营派遣到各地,震慑地方官员。
纪新雪不仅是个工具人,还被长平帝捏着脸上的软肉提醒,不许他指使金吾卫和京郊大营的人去找银矿。
好在纪新雪急中生智,以准备在封地对虞珩坦白性别为理由,说服长平帝允许虞珩与他共同前往封地。
纪新雪已经捂着隐隐发痛的良心做出决定,先求虞珩派遣公主府左卫去找银矿,等银矿有了着落,再和虞珩坦白性别。
反正已经瞒了五年,再晚几日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为莫名的心虚,自从离开长安后,纪新雪时刻对虞珩嘘寒问暖,恨不得抢走公主府管家的差事,亲自为虞珩安排衣食住行。
不仅虞珩难以适应纪新雪的各种殷勤和显而易见的讨好,时常坐立不安,持续过敏,与纪新雪和虞珩同行的伴读们也纷纷感觉到眼睛不适,远远的躲着纪新雪和虞珩,轻易不肯靠近两人。
纪新雪却只恨他平日里太安逸,没有早点产生危机感,居然在前往封地的路上才想起来讨好虞珩。
如此临时抱佛脚的行为,极有可能发生被佛一脚踹开的惨案。
“公主,今日恐怕要露宿在外,可否停下扎营?”金吾卫霍玉在马车外问道。
正杵着脸陷入深思的纪新雪立刻回神,“可!”
毕竟是出远门,露宿在野外已经不是第一次。
仪仗彻底停下后,纪新雪提着裙子顺着彩石掀开的车帘走到车架上,遥遥望着后方,“虞珩还没追上来?”
“没。”霍玉言简意赅的答道。
前日他们经过某个小镇的时候,镇上传言周围的某座山上有白虎出现。
在这个时代,但凡是白色的稀有动物都是祥瑞,白虎和白鹿都是白色动物中最吉利的存在。
虽然长平帝不会介意他和虞珩遇祥瑞不寻,但御史和朝臣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麻烦,虞珩只能带人进山,无论是否能寻到,起码有态度在。
可惜纪新雪是奉皇命巡视封地,到达封地前,无故不得停下,即使是为了寻找祥瑞停下,还是会被御史和朝臣找麻烦,只能先行一步等虞珩追上来。
纪新雪已经见惯莫岣噎长平帝,偶尔被霍玉直白的噎住,半点都没觉得不对劲,他的目光在霍玉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掠过,跳下马车去找颜梦和张思仪。
张思仪晕车严重,从未被马鞍折磨过的大腿也承受不住从长安骑马到商州,早在几日前就彻底在马车里躺平,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在仆人的搀扶下在临时营地中走半圈,第二天继续在马车里躺尸。
颜梦的情况和张思仪差不多,她与霍玉学武后武力值突飞猛进,于骑马射箭上也进步飞快,再也不会因为中靶数量比不过张思仪而沮丧。
可惜骑射合格,不代表能长时间骑马赶路,还是李金环和林蔚细心,发现颜梦走路的姿势不对劲。
纪新雪命医女去给颜梦上药,才知道颜梦的大腿已经惨不忍睹,比只是红肿尚未破皮的张思仪更凄惨。
虞珩带着林金环和林蔚进山寻找祥瑞后,张思仪和颜梦每日都会坚强的从马车中爬出来,陪纪新雪用晚膳。
纪新雪想着让这两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免得晕车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从张思仪和颜梦第一次苍白着脸去陪他用膳开始,便每日主动来找他们。
毕竟是在赶路,衣食住行都不能与在长安时相比,大多数情况下,都要以烤肉裹腹,鲜少有能吃到主食的时候。
作为无肉不欢的肉食动物,纪新雪对这点接受良好,还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开发出多种吃法,让几乎没有食欲的张思仪和颜梦也跟着借光,多少能吃下去点东西。
用过晚膳,众人没急着回马车入睡,围着火堆说了会话,不知不觉的从还没追上来的虞珩等人说到长安,最后都在想念太学的夫子。
纪新雪哑然失笑,他当初在寒竹院上学的时候从未觉得国子监小学多好,离开国子监小学后,才会偶尔想念他的绣楼、虞珩的冷晖院、各有处世之道的夫子们。
如今离开太学前往封地,对太学的想念居然与当初偶尔想起国子监小学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霍玉拿着数封火漆的信封走到纪新雪身边,无情打断纪新雪的怀念,“公主,有长安的信送到。”
总共五封信,分别是长平帝、苏太妃、钟淑妃、纪靖柔和英国公府使人送来。
纪新雪的目光在英国公府送来的信上多停留了一会,看着‘安武公主亲启’六个大字陷入沉思。
即使他和虞珩有婚约在,他和英国公府的交情也仅限于每逢虞珩的长辈过寿时送去的各种敷衍,英国公府为什么会给他写信?
纪新雪先打开英国公府送来的信。
写信的人是英国公夫人,以长辈的口吻询问纪新雪离开长安是否习惯,嘱咐纪新雪不要在外面和虞珩闹矛盾,如果有什么不满意虞珩的地方可以写信告诉她,她和英国公会训斥虞珩。
纪新雪险些被英国公夫人比东海还宽阔的脸气得笑出声,碍于周围还有人在,才没直接将信撕碎。
还挺会找冒头的时机。
过去一年他时刻惦记着抓英国公夫妇的小尾巴,揭露两个人口蜜腹剑的真面目。
可惜英国公夫人在府中养病从不出门,英国公始终上朝、当差、回府三点一线的生活。期间英国公府未曾宴客,连英国公老夫人的寿宴都没办。
长平帝查白玉平安锁时,线索也断在江南,没办法证实英国公夫人将白玉平安锁交给虞珩是否是蓄意为之。
纪新雪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推迟计划。
这会他刚离开长安,英国公夫人就专门让人给他送信添堵。
纪新雪懒得接招,随手将英国公府送来的信放回信封扔进火堆里,先看长平帝送来的信。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君臣有别’
纪新雪缓缓合上信纸,放入信封后塞进袖袋中。
他身边不仅有霍玉带领的金吾卫和郭云奇带领的京郊大营,又有带着安国公主府左卫的虞珩在,怎么可能被山南东道的朝臣欺负?
没想到阿耶也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苏太妃的信中关心纪新雪头一次独自离开长安是否会害怕,委婉的表示如果纪新雪需要,她愿意来安业陪伴纪新雪。
纪新雪脸上浮现笑容。
他暂时还没产生离家愁绪,无需长安来人陪伴他。
已经到达的关内道延州的纪明通却很让人担心,即使纪靖柔就在延州隔壁的庆州,也没有苏太妃亲自去照顾纪明通稳妥。
等他到达安业,给苏太妃回封能让苏太妃安心的信,苏太妃十有八九会去庆州。
钟淑妃的信内容与苏太妃的信大同小异,除了担心纪新雪无法适应离开长安的生活,也委婉的表示想要到安业陪伴纪新雪。
纪新雪眼中闪过复杂,无论他是什么想法,长平帝都不会允许钟淑妃离开皇庄。
他唯有在到达封地后,多写些所见所闻给钟淑妃,让钟淑妃相信他在外面过的很好。
最后是纪靖柔的信,她在去年下半年生了场大病,所以才在纪敏嫣、纪明通和纪新雪相继前往封地后仍旧留在长安。
她先是抱怨长平帝仍旧不同意她前往封地,然后才说起各种小道消息,占据篇幅最大的内容是她和纪新雪如今最关心的事,纪敏嫣的驸马会花落谁家。
纪敏嫣已经十七,即使作为帝王爱女,也该早日定下驸马,方便礼部和宗人府按照圣意仔细筹备她的婚事。
毫不夸张的说,想做纪敏嫣驸马的青年才俊能从长安城的东门排到西门。
作为长平帝的嫡长女,纪敏嫣择婿无需考虑任何客观因素,只需要主观的选择一名最顺眼的青年才俊如果青年才俊愿意,她也可以多挑几名。
所有人都没想到,纪敏嫣选驸马的过程居然可以用‘艰难’二字形容。
从长平元年到长平二年,只有被明确拒绝的人,始终都没有得到怀安公主芳心的人。
此次公主们前往封地巡视,数纪敏嫣离开长安的时候架势最大。
追着纪敏嫣去庆州的郎君们的架势,比虞珩的郡王仪仗还庞大。
纪靖柔神通广大,已经洞悉郎君们的第一轮交锋,并十分讲义气的将过程详细的写在信上与纪新雪分享。
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郎君们之间的文斗、武斗已经进行数十轮,目前是司空的七孙和齐国公世子的次子分别位于文武魁首,比较得纪敏嫣的青眼。
除此之外,卫国郡主府的十郎君、定北侯府的六郎君七个人偶尔能得到纪敏嫣的召见,算是比较有希望。
纪新雪津津有味的研究信上的内容,听到有人高喊‘郡王回来了’都没舍得从信上移开视线。
直到虞珩风尘仆仆的在他身边坐下,纪新雪才忙里抽空的看向虞珩。
看清虞珩额间的红痕,纪新雪立刻将纪敏嫣和纪敏嫣的备选驸马们忘在脑后,“怎么受伤了?”
虞珩下意识的抬手去摸额间的伤口,苦笑道,“被祥瑞抓了下,没事。”
纪新雪眼疾手快的抓住虞珩的手腕,胡乱将未看完的信塞进袖袋中,拧着眉凑近虞珩,借着昏暗的火光仔细观察他眉间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
“祥瑞是只还没离窝的小白虎崽。”虞珩连忙解释,“我们翻遍整座山也没找到镇上人所说的白虎,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在隐秘的地方看到快要饿死的虎崽。”
将虎崽带下山后,侍卫给虎崽喂了些羊奶,总算让虎崽有了反应,虞珩一时好奇,凑近去看虎崽粉红色的肉垫,正好被虎崽蹬在脸上,留下数条红痕。
因为天色太暗,纪新雪的睫毛几乎贴在虞珩的皮肤上也没看清虞珩额头上的伤口究竟多严重,只能拉着虞珩的手腕,让虞珩距离火堆更近,再仔细打量虞珩。
虞珩浑身僵硬的顺着纪新雪的力道改变姿势,既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频率呼吸也不知道眼睛该看在什么地方,耳后的热度几乎超过火堆。
纪新雪丝毫没有察觉虞珩的不自在,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贴在虞珩额间的红痕上,发现已经结痂的地方既薄且软才松了口气,“太医怎么说?”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平帝给他指了两名太医,他都留给了要进山寻祥瑞的虞珩了。
久久没等到虞珩的答案,纪新雪眼含诧异的低下头。
已经抬头望着纪新雪很久的虞珩猝不及防的对上纪新雪的目光,突然转头看向火堆,强行压下繁杂的思绪说出有逻辑的话。
“没事,只要按时上药,半个月之内就能痊愈。”
竟然碰巧回答上了纪新雪的问题。
纪新雪又问了虞珩许多寻找祥瑞的细节,才想起来和虞珩同行的李金环和林蔚,转头以目光寻找两人的时候却发现张思仪和颜梦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问不远处的金吾卫。
金吾卫指着营地中央的马车道,“郎君们和女郎都在马车里。”
纪新雪若有所思的盯着马车半晌,语气格外的复杂,“他们是不是有小秘密了?”
否则为什么不能在火堆处说话,非要去马车里?
虞珩看出纪新雪的沮丧,嘴比脑子更快的道,“没事,我不会有小秘密。”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虞珩虽然难掩羞涩却更期待纪新雪的回应,看向纪新雪的目光被火光映照成温暖又热烈的色泽。
纪新雪却因为虞珩的话陷入心虚,根本就不敢看虞珩的眼睛。
除了性别的事,他绝不会再有其他小秘密。
不对他还有白玉平安锁的事没告诉虞珩。
“凤郎”纪新雪垂着头,发出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告诉你件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虞珩毫不犹豫的应声,“你说,我不生气。”
纪新雪小声将当初颜梦从猎山行宫返回皇宫,将已经碎了个角的白玉平安锁交给他后,他是如何怀疑白玉平安锁有问题,继而怀疑到英国公夫人身上,怕虞珩在其中难做,才在隐瞒虞珩的情况下要走虞珩的白玉平安锁与碎角的白玉平安锁一同交给长平帝等一系列与白玉平安锁有关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虞珩。
此时,不远处马车中的人,不约而同的坐在靠近纪新雪和虞珩的那边,贴在窗户处小心翼翼的顺着缝隙观察火堆旁的两个人。
李金环和林蔚仗着身手好占据最好的位置。
林蔚抱着剑板着脸闭上眼睛,勉强忍下提醒其他人‘非礼勿视’的想法。他虽然义正言辞的拒绝偷窥郡王和未来郡王妃相处的情况再转告给他人的诱惑,却无可避免的将注意力集中在李金环身上,等着李金环转述郡王和未来郡王妃正在如何。
李金环占据另外一个绝好的位置,总是朝着外面看了两眼就脸含薄红的转过身,无论张思仪和颜梦眼中的期待和好奇多浓郁,他都不肯透露半分,缓了好一会才肯再次通过马车窗户处的缝隙看向外面,然后重复立刻红着脸转过身平息情绪却什么都不肯说继续往外看的过程。
可怜张思仪和颜梦急得抓耳挠腮却抢不到最佳位置,只能绞尽脑汁的与林蔚和李金环套话。
“有没有抱在一起?”颜梦捂着羞红的脸,小声问道。
他们刚才离开火堆的时候,公主和郡王只差一点就抱在一起了。
李金环摇头。
张思仪痛心疾首,早知道他们躲起来后,纪新雪和虞珩还是羞涩,他们何必躲起来?
失策!
颜梦回忆从德惠长公主处得到的话本子,句句都问在重点上,“脸红了吗?”
李金环面露犹豫,他与纪新雪和虞珩距离太远,火堆却与纪新雪和虞珩距离太近,难以分辨是脸红还是被火堆照红。
不知在何时悄悄睁开眼睛的林蔚张嘴又合上,艰难的忍住催促李金环的想法。不行,他不能窥探郡王的行为。
“谁脸红?”张思仪狡猾的追问,故意默认颜梦的问题是肯定答案。
李金环果然上当,“公主。”
从他的角度看两个人时,只能看到郡王的小半侧脸,但能看到公主的大半侧脸,火堆正好映照在公主的侧脸上
但公主边垂着头和郡王说话,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郡王,应该是羞涩?
李金环自诩想通,眉宇间的不确定逐渐转为坚定。
因为羞涩,所以脸红。
他肯定没猜错。
林蔚觑了眼正陷入莫名小声嘀咕的张思仪和颜梦,悄悄转换姿势,将眼睛凑向之前被他的后背挡住的缝隙。
他只看一眼,绝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是他是替远在长安的祖父看郡王和未来郡王妃相处的是否融洽!
林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伸手掀帘子的动作立刻变得由迟疑变得流畅,“唔!”
可怜林蔚因为一时大意失去警惕,竟然被颜梦和张思仪暗算,痛失最好的观察地点。
颜梦抓着林蔚的肩膀将林蔚丢向马车的另一边后,立刻挤到趁机占据宝地的张思仪身边,两人终于不用再等李金环和林蔚的转述,能亲眼看到纪新雪和虞珩的身影。
可惜他们来的太晚,虞珩和纪新雪已经说完正事,往纪新雪的马车处走。
颜梦和张思仪不约而同的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林蔚立刻道,“怎么了?”
为什么叹气,难道郡王和未来郡王妃吵架了?
张思仪拦住想要说话的颜梦,正要报林蔚刚才堵着窗户不让他和颜梦看的仇,忽然见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纪新雪和虞珩的脸,他原本打算与林蔚说的话顿时变成惊慌的‘嗝’。
纪新雪狐疑的视线在马车内神情各异的四个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面容最难掩心虚的颜梦脸上,“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说”颜梦眼中浮现茫然,“我们什么都没说!”
见了颜梦的反应,纪新雪更能确定这四个人在悄悄搞小团体。
有什么事他和虞珩不能知道,非要躲在马车里说?
面对纪新雪审视的目光,只有颜梦越来越心虚,悄悄往面不改色的李金环身后躲,剩下的三个人都满脸镇定,颇有‘你看任你看,我就不开口。’的赖皮意思。
纪新雪只想确定这几人是否有事瞒着他和虞珩,并不急着知道这几个人隐瞒他和虞珩的具体内容。
反正他有信心这些人不会背叛他和虞珩,一点小事慢慢探究才有意思。
纪新雪露出和善的笑容,满意的看着李金环、张思仪和林蔚在他的关心下神色越来越警惕,在三人眉宇间浮现迟疑开始犹豫是否坦白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留下情绪不上不下的人和早就放弃挣扎的颜梦面面相觑。
两日后,纪新雪终于到达安业城外。
公主仪仗先行,郡王仪仗紧随其后,金吾卫与京郊大营整齐列队,后面还跟着安国公主府左卫,犹如沉默的尖刀。
纪新雪从长安带来的人,竟然比特意从商洛赶来迎接他的商州刺史身后的人多了十几倍。
双方刚碰面,商州刺史就在安武公主的威仪下再也抬不起头。
纪新雪并不在意商州刺史脸上的复杂,新帝安排金吾卫和京郊大营与他共同前往封地,并不是给小小的商州刺史看,而是给整个山南道看。
下半年长安推行新政令时,山南道官员若是有疑问,必要先想想商州公主府的重兵。
当初长平帝将商州安业划为纪新雪的封地时,商州刺史便给纪新雪来信询问过公主府的建造。
纪新雪从未想过会远离长平帝和兄弟姐妹,只考虑在安业小住,不想劳民伤财,便命商州刺史买屋改建,无需从头建造。
公主府在安业城最中央的位置,华贵程度远胜于周围的建筑,大门上挂着长平帝亲手写下的牌匾,上面的红绸尚未揭下。
商州刺史眼含期待的望着纪新雪,希望能得到为公主府开府的荣光,可惜纪新雪没有这个打算。
纪新雪缓缓转头,看向虞珩,“你为我开府。”
虞珩眼中露出笑意,抬手悬空。
商州刺史心情复杂的拿起开府弓放入虞珩手心,轻声道,“请郡王先清府门。”
早在听闻公主仪仗今日进入安业的时候,商州刺史就命人重新缠绕公主府牌匾上的红绸,其中还有特殊角度才能看到的暗绳在,保证无论任何人射箭,是否能射中缠绕在牌匾上的红绸,红绸都会应声而落。
虞珩自幼便在骑射上下了苦功,这种专门为了让人射中布置的靶子对他来说非常容易。
他想为纪新雪讨个好彩头,特意用了些小心思,三支箭依次射出,全部射穿红绸后却只有一个圆洞。
红绸落下的同时,周围人同时大喊,“百邪退散!”
虞珩大步走向公主府大门,双手分别覆盖在大门的铜兽上,缓缓推开大门。
“开府纳吉,福往福来。”
纪新雪在众人讨彩的呼和中,迈着端庄的碎步走向正在已经敞开的大门处等他的虞珩。
没办法,换成他阿耶顶着至少五斤的公主头冠也没法龙行虎步,就算脖子足够坚强,头皮也受不了。
纪新雪走到虞珩身边后,立刻抓住虞珩的手臂,不着痕迹的将身上的重量通过手臂倚在虞珩身上,小声道,“扶住我。”
万一穿着这身至少十斤的战袍摔倒,丢不丢脸尚且在其次,他肯定免不了要卧床几日。
虞珩无声点头,与纪新雪共同迈过公主府的门槛,在后方商州刺史的提醒下走向正厅。
商州刺史和商州诸多官员正式拜见安武公主,纪新雪早有准备,每个人都有重赏,商州刺史、安业县令、商洛县令和武关将军再额外厚赏。
他的封地与兄弟姐妹们不太相同,初封的时候安业和武关都是他的封地,后来新帝为众人格外加食邑,别人的食邑都加在原本的封地,他的食邑却加在同在商州的商洛。
纪新雪不得不感叹长平帝的慈父心肠,这是多怕他的封地遭遇天灾,导致他吃不上饭?
自开府日起,公主府连续设宴,先宴商州所有官员及其家眷,再宴安业、商洛、武关三处的官员及家眷,开流水席宴请在城外驻守的金吾卫、京郊大营和安国公主府左卫,继续开流水宴请安业城中的百姓,最后还要让公主府内的仆人与主人同乐。
整整热闹了一个多月,纪新雪才算是彻底在安业落脚,不仅头皮和颈椎遭遇前所未有重创,小金库也发出不堪重负的哭泣。
纪新雪抓着张思仪算了三天的账,终于算明白他到封地后第一个月的开销。
“多少?”纪新雪停下拨弄算盘的手,难以置信的看向张思仪。
张思仪沉默了下,将算盘上的珠子回归原位,重新算了遍他好不容易才核对出的数目,语气比纪新雪还要惊讶,“八万两银子。”
只是银子,不包括纪新雪赏赐出去的东西。
“你算错了。”纪新雪深深的松了口气,“我没有那么多银子。”
张思仪欲言又止的看向纪新雪,“虽然你”
“好了,别说了,我想静静。”纪新雪打断张思仪的话,默默抱住怀中的软枕。
虽然他没有这么多银子,但是虞珩有。
可是他无法理解。
当初虞珩不懂事时与林钊定下的三年之约,赌虞珩三年内为英国公府的人备礼所花费的银子,赌约的总数才十万两银子而已。
他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多月,什么东西都没看到的情况下就砸出去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题出在算账的人身上,“你真的没偷偷找颜梦帮你算账吗?”
否则为什么会算出如此离谱的数字。
张思仪看向纪新雪的目光充满怜惜,拿起他记录数据的册子给纪新雪看,“公主府宴客第一日,用鸡蛋三百二十枚,每枚两文钱。”
纪新雪点头,他和虞珩在长安闲逛的时候,长安的鸡蛋都要三文钱两枚,在安业吃两文钱一枚的鸡蛋不算过分。
张思仪将册子翻到倒数第二页给纪新雪看,语气格外沉重,“宴客第三十七日,用鸡蛋三千六百枚,每枚五钱银子。”
“嗯?”纪新雪再次难以理解,凝神看向张思仪抄写的名目。
他没有宴客三十七日,应该是宴客彻底结束前,每轮宴客中间休息的日子也算是宴客某日,才会出现宴客三十七日的标记。
最后五日,公主府外开流水宴请城内城外的百姓。
三千六百枚鸡蛋不算太过分,每个鸡蛋都要五钱银子却是在明码实价的坑他!
从两文银子到五钱银子翻了二百五十倍。
没等纪新雪捏眉心,张思仪又指着鸡蛋下面的名目给他看,“宴客第三十七日,用羊二百只,每只五百两银子。”
纪新雪气得等不及张思仪翻册子给他看,抢过张思仪手中的册子直接翻到第一页。
宴客第一日,用羊五十六只,每只一两银子。
行,比鸡蛋翻的还厉害,直接五百倍。
怒到极致,纪新雪反而冷静下来,“公主府负责采买的人是谁?”
张思仪揉着酸痛的手骨,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大概是商州刺史或者安业县令安排的人。”
从长安随纪新雪到安业的人,这些日子都忙着帮纪新雪宴客,给京郊的金吾卫、京郊大营大军,安国公主府左卫找住的地方,根本就顾不上采买这样的小事。
张思仪将合上的册子重新递向纪新雪,慢吞吞的道,“你看还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要重算,我还要去郡王那里算账。”
“他算什么账?”纪新雪捂住胸口,忽然产生不妙的感觉。
张思仪苦笑,“因为公主府宴客,民间的菜、肉虽然没有公主府采买到菜、肉价格夸张,但也连续涨了几倍。郡王察觉到不对劲,派人去周边采买大量菜、肉,如今已经陆续与账册同时送回来。”
想要稳定民心,亏本几乎是必然的事。
张思仪除了要核算账目,还要尽可能的让虞珩少亏些。
房间内忽然响起的低沉笑声吓得张思仪毛骨悚然,他劝纪新雪,“这是你第一次来封地,也是我们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你若是在心中过不去气病了,反而让郡王难受。”
更多的话张思仪也说不出口,毕竟是八万两银子。
将整个礼部尚书府的财富都聚集起来,张思仪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八万两银子。
纪新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媚,咬牙切齿的道,“我不生气,有人主动给我送钱,我为什么要生气?”
等他查出来是谁敢在算计他,他定要抄这个人的家。
因为公主府买空周边的肉、菜,导致周边肉、菜价格上涨,勉强能算是正常现象。
这种情况下,公主府还能在每次宴客前都恰到好处的买到价格翻了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适量肉、菜,显然是有人给公主府设套。
纪新雪越想越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怪不得这几日总是见不到虞珩,原来是心虚。
“哎?”张思仪连忙追上去,他不敢拦盛怒中的纪新雪,只能翻来覆去的劝纪新雪别生气。
纪新雪离开偏厅后直奔大门,正好与刚刚回府的虞珩撞见。
虞珩看到纪新雪眼中的怒火,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此行到安业,他带的人远比纪新雪带的人多,公主府宴客花费异常的事也是先报到他这里,当时只是纪新雪带来的两万两银子几乎用尽。
虞珩觉得开府这样的喜事,区区两万两银子不够用很正常,直接让人搬了十万两银子过去,就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直到公主府宴客结束,纪新雪翻看账本后抓着张思仪不眠不休的查账,虞珩才惊觉不对,发现他好像闯了大祸。
十万两银子不算什么,只是他娘两个月的花销而已,但阿雪会生气。
“虞珩!”纪新雪以目光锁定还想往后退的虞珩,怒气冲冲的走到虞珩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虞珩沮丧的垂下头,“五十万两。”
原本林钊想让他带走长安公主府内三分之一的银子,但他觉得用不上,就只带了三分之一的一半。
如今看来,还是要让林钊遣人再送五十万两银子来才够用。
纪新雪深吸了口气,“还剩下多少?”
“三十五万两。”虞珩老实答道。
十万两添进安武公主府的账面,五万两银子拿去遣人到周边买肉、菜。
纪新雪面无表情的拂开虞珩试图搭在他手腕上的手,冷声道,“让人将三十五万两银子送到我隔壁的房间,要用的时候再管我要。”
再由虞珩保管这些银子,最多半年最多三个月就能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