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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开宴的大殿,纪新雪立刻发现,很多人趁着更衣的时间换了身衣服。
原本大殿中只有千篇一律的红色和紫色,如今忽然多了鹅黄、翠绿、宝蓝还有娇柔淡雅的丁香色。
“公主!”穿着朱红色长袍的郎君拦在纪新雪面前,白净的脸上蔓延整片绯红。视线触及到纪新雪的目光,仿佛被火焰灼烧似的立刻躲开,再悄悄抬起眼皮窥探纪新雪的表情。
扭捏羞涩的模样不像是他拦住纪新雪的去路,反而像是纪新雪拦住他。
纪新雪退后半步,他认识这个人,是户部尚书的嫡幼子,曾出现在纪敏嫣的择婿名单上。
论家世、论气度、论才学,曹七郎都能算得上出众,堪称六边形战士,可惜纪敏嫣不喜欢他。
纪靖柔曾在书信中抱怨过曹七郎不够主动,有召才会出现在纪敏嫣面前,可能户部尚书府无意让他做驸马。
如今曹七郎满脸羞涩的挡住他的路
纪新雪隔着衣服搓了搓小臂处越来越多的鸡皮疙瘩,勉强说了句敷衍曹七郎的话,“我先入席,七郎君也早些入席。”
话毕,纪新雪飞快的绕过曹七郎,假装没听到曹七郎的呼唤,迈着优雅又不失速度的步伐,直奔他的坐席。
然而曹七郎拦住纪新雪并成功与纪新雪搭话的过程,已经被所有将注意力放在纪新雪身上的人收入眼底。
即使纪新雪专门选人少的地方走,仍旧无法避免再次被拦住。
这次是穿着宝蓝色锦袍的郎君。
“安武公主,我是诚阳伯世子,能否在开席前与您说几句话?“
相比羞涩扭捏的曹七郎,诚阳伯世子热情大方,说话时亲昵的态度像是已经与纪新雪相识许久的友人似的自然。
纪新雪冷淡的点了点头。
勋贵之后彬彬有礼的来打招呼,他不能完全不给对方面子。
况且诚阳伯世子的性格显然与羞涩腼腆的曹七郎不同,如果他故技重施,直接转身离开,诚阳伯世子很可能会追上来。
反正最后吃亏的人不会是他
纪新雪看向诚阳伯世子目光中,浮现几不可见的同情。
对方最好别是抱着爱慕的心思来找他说话,容易心碎。
诚阳伯世子丝毫不在意纪新雪的冷淡,笑道,“公主刚从封地回到长安,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纪新雪漫不经心的拨弄腰间悬挂的红玉,为避免诚阳伯世子将来心碎,故意夹枪带棒的道,“本宫的根在长安,怎么可能不习惯长安的生活,诚阳伯世子慎言。”
“公主恕罪,是臣失言。”诚阳伯世子立刻认错,“年后臣在百味楼设宴给公主赔罪,如何?”
不如何,你想得美。
纪新雪原本还对诚阳伯世子拦住他的原因有所怀疑,如今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诚阳伯世子与之前满脸羞涩的曹七郎目的相同。
他摇了摇头,“本宫久未回长安,年后要去皇庄小住看望阿娘。”
答话的同时,纪新雪顺着诚阳伯世子的肩膀看向他的席位,虞珩不在,隔壁的纪靖柔在。
他以目光规划奔向纪靖柔的路线,主动问道,“还有事?”
看在除夕是个好日子的份上,再给诚阳伯世子问个问题的机会。
诚阳伯世子仗着身上的爵位和至少能胜过半数同龄人的相貌和气度,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主动与他搭话的人。
偶尔他想主动与人结交,也不会有人能拒绝他的热情。
这是诚阳伯世子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不冷不热的态度。
他眼底的笑意稍淡,嘴角的笑容却更加热情,如同桃花瓣似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纪新雪,“不知公主闲暇时喜欢如何解闷,我前日得了几件从西域来新鲜玩器,想请公主先挑选。”
见始终神情淡淡的安武公主双眼骤然发亮,嘴角也扬起笑容。诚阳伯世子心情舒畅的同时,觉得安武公主不过如此。
空有美丽皮囊的俗人。
即使认为纪新雪空有美丽皮囊,诚阳伯世子仍旧因为纪新雪陡然变得鲜活的神态,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心中闪过诸多杂乱的念头。
可惜安武公主已经在多年前与襄临郡王订婚。
好在他们还没定下婚期,如果安武公主改变主意,以陛下对安武公主的宠爱
“几件?”
听到从身后响起的声音,诚阳伯世子下意识的转身,眼角余光先瞥见卧在鸦青色锦缎上的麒麟正怒瞪的眼睛。
襄临郡王!
诚阳伯世子的心猛地打了个哆嗦,面上却没有露出端倪,神色如常的对虞珩长揖,“襄临郡王,臣只是与安武公主说几句话而已,请您不要误会。”
纪新雪闻言,收回放在虞珩身上的目光,困惑的看向正神色惊慌的诚阳伯世子。
不是,诚阳伯世子刚才与他说话的时候还挺正常,甚至能称得上健谈。怎么看到虞珩,就像是老鼠看到猫似的变脸。
天然茶?
大庭广众之下说几句话,有什么可误会的地方?
让诚阳伯世子一说,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虞珩的目光逐渐深沉,慢吞吞的重复刚才所说的话,“我问你,有几件从西域来的玩器。”
诚阳伯世子眼中浮现迟疑,他想过襄临郡王会因为他的挑衅发难或者隐忍不发,却没想过襄临郡王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稍作思考,诚阳伯世子决定继续挑衅。
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
同理,位高权重的女人也不会喜欢争风吃醋的男人,尤其是不仅争风吃醋,还能约束她的男人。
诚阳伯世子骄傲的挺起胸膛,“臣家中有支掌握西域路线的商队,在年底带回二十件上好的玩器,父亲看重我,单独赏给我五件。”
说到此处,他转身看向纪新雪,“我愿意将这五件西域玩器都送给公主赏玩。”
纪新雪忍住捂眼睛的念头,面无表情的道,“不必。”
他不明白,人模狗样的郎君,为什么会在仅仅三句话的时间里掉进油锅。
“公主无需担心家父家母会因此有微词,既然是给我的东西,便是允许我任意支配。”诚阳伯世子朝着纪新雪的方向走了半步,“我不仅想将今年分到我手中的西域玩器送给公主,今后”
他克制的停下未出口的话,转过身哀怨的看向虞珩。
纪新雪默默退后两大步,早知道诚阳伯世子是这等奇葩,他就不该抱着在除夕宫宴,不能不给勋贵面子的想法停下脚步。
好在此时醒悟也不算晚,纪新雪隔着诚阳伯世子对虞珩道,“凤郎,走了。”
虞珩点了点头,目不斜视的越过诚阳伯世子,与纪新雪并肩朝他们的坐席处走去。
忽然被丢在原地的诚阳伯世子面露茫然,愣了下才大步追上去,“公主,我初二便将西域玩器送进宫。”
虞珩拉住想要绕过诚阳伯世子的纪新雪,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的望着诚阳伯世子,“知道玉门关外的叶城吗?”
诚阳伯世子茫然摇头。
虞珩眼中浮现轻蔑,抬手推开诚阳伯世子,“问你爹去。”
纪新雪回到他和虞珩过的坐席处坐下,抬头寻找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的身影时,刚好看到诚阳伯世子站在与他有八分像的中年男子面前,脸色青红交错。
他发出声轻笑,歪头看向虞珩,“你是不是故意问他有几件西域玩器?”
虞珩喉结微动,否认的话在嘴边几经轮转,最后却沉默的点了点头。
是。
诚阳伯世子不知道玉门关外的叶城,纪新雪却知道。
三年前,纪新雪被绯丝草口脂和碧丝虫粉暗算,虞珩查遍大虞也没能找到线索,便生出去绯丝草的发源地找线索的念头。
自从焱光朝末年,位于虞朝西南方的吐谷浑北上,卡在玉门关外,导致整个陇右道失联,河西走廊就始终处于混乱的状态。
长平帝曾试着派人越过吐谷浑查看陇右道的情况,这些人刚出玉门关就彻底失联,最后只有几个人回到虞朝。
吐谷浑有特殊的识人方式,但凡是在军营中待过的人离开玉门关都逃不过吐谷浑的追杀。
无奈之下,长平帝只能改派商人去查看陇右道的情况。
最开始的时候,虞珩也效仿长平帝的做法,派商队去西域调查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的事。
然而纯粹的商人,即使能突破吐谷浑的防线,进入陇右道腹地,也无法轻易打探到几百年前的机密。
虞珩每每看到纪新雪仍旧受绯丝草和碧丝虫粉末的影响,都会更急切的想要手刃幕后之人。
久而久之,虞珩终于想出能节省时间的办法。
他私下上折,请求长平帝在玉门关外建城,专门卡从西域商路回到虞朝的商人,过一遍这些商人所知晓的有关于西域的消息。
为了避免新城的存在,会使本就在焱光末年后大幅度减少的西域商人数量再次减少,虞珩请长平帝暗中出兵围剿玉门关外到吐谷浑营帐之间的匪徒。穷凶极恶者砍头或罚为矿奴,未曾杀人者发配至新城。
如此,新城的存在能免去商队在成功走商的关头,要面对的最大危机。正好能树立威严,理直气壮的对商队提要求。
长平帝同意建城却不肯以朝廷的名义建城。
如今叶城中的主事人皆来自安国公主府,每年的税收一半归安国公主府,一半归长平帝的私库。
这件事唯一与诚阳伯世子有关系的点在于,但凡是从玉门关回到虞朝的西域商队,必须手持叶城的盖章才能进入玉门关。
商队进入叶城时,需要将所有货物敞开,由叶城的人检查。期间叶城城主府看中任何物品,都可以用金银购买。商队不同意,就拿不到可以进入玉门关的文书。
换句话说,所有通过玉门关流通到大虞的西域货,皆是安国公主府挑剩的东西。
诚阳伯世子试图用每年五件的西域玩器对纪新雪献殷勤还有情可原,想要凭此挑衅虞珩看诚阳伯世子与诚阳伯交谈后,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可见诚阳伯世子自己都觉得可笑。
纪新雪伏案笑了会,朝虞珩比出大拇指。
但凡诚阳伯世子要脸,就不会再出现在他和虞珩面前。
虞珩抓住纪新雪的手摆弄,发现纪新雪被人纠缠时陡然升起的怒火逐渐平息。
看来他对那五个人出手不够狠,才会让曹七郎和诚阳伯世子有胆子靠近阿雪。
长平帝回到大殿时也换了身衣服,黑色的龙袍变成绛红色的龙袍,头上带着镶嵌红宝石的金冠,腰间坠着黄玉雕制的飞龙玉佩,手指处的金镶白玉扳指变成沁人心脾的翡翠绿。
纪新雪眼中浮现诧异,仔细打量长平帝许久,贴在虞珩耳边小声道,“阿耶该不会是看上谁了吧?”
否则穿的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
他的话音还没彻底落下,高台上的长平帝忽然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纪新雪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坐正身体,转过头,目不斜视的看向对面的纪宝珊,生怕长平帝离得老远也能听到他说的话。
目睹这个过程的虞珩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无规律揉捏纪新雪手掌的力度稍稍加重,暗中提醒纪新雪,长平帝还没收回目光。
长平帝看到纪新雪心虚的表现,狐疑的眯起眼睛,“他刚才在与凤郎说什么?”
“臣没听到。”莫岣答。
“定是在说我的坏话。”长平帝笃定的点头。
否则为什么会心虚?
随着苏太后和苏太妃回到殿中,‘闹年’再次开始。
臣子家眷的‘闹年’由崔太师府上的女郎打头阵。
女郎选择舞剑,与之前选择展现枪法和刀法的阿不罕真、宣威郡主不同,崔氏女郎的舞剑重点在‘舞’而非剑法。
虞珩见纪新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举剑起舞的女郎,拈起糕点放到纪新雪嘴边,“好看吗?”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纪新雪张嘴叼住点心,所答非所问。
虞珩冷笑,“梦里见过?”
“嗯?”这话味道太冲,惊得纪新雪立刻转头看向虞珩。
可惜虞珩已经收敛冲破心底防线的情绪,他满脸无辜的望着纪新雪,“我看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
纪新雪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他眼含探究的盯着虞珩看了半晌,险些忘记原本是在和虞珩说什么。
“我是说她像崔青枝。”
曾经和他们在寒竹院同窗三年的崔青枝。
如果他没有记错,崔青枝比他大两岁,比虞珩大一岁,过了今日正好十八岁,年纪刚好与正在舞剑的女郎符合。
虞珩‘嗯’了声,看向正在大殿中央舞剑的人,半晌后,忽然回过头问始终盯着他看的纪新雪,“崔青枝是谁?”
“你是在耍我?”虽然是疑问句,但纪新雪是用肯定的语气。
虞珩从来都不是健忘的人,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不记得五年前的同窗?
“寒竹院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我整日听叔公的差遣,分不清总是同时出现的人。”虞珩认真的解释。
纪新雪眼中浮现无奈,“是当初欺负颜梦,反而被颜梦扔进湖里的女郎。她还准备重礼到冷晖院找我们,想让我们孤立颜梦。”
虞珩听到纪新雪对崔青枝的印象,满意的点了点头,“害你崴脚的人。”
害纪新雪崴脚不久,崔青枝就请了长假。
后来焱光帝在皇宫开太学,纪新雪和虞珩离开寒竹院,再也没有见到过崔青枝。
纪新雪和虞珩说话的功夫,崔青枝的舞剑已经结束,她频频看向纪新雪,眼中急切越来越浓。
为什么不叫‘好’?
难道安武公主如此小气,还记恨当年的小事?
纪靖柔见兄弟姐妹都没有反应,拿起筷子敲在碗底,笑嘻嘻的夸崔氏女腰若柳枝、身如流云。
有她开头,自然不用愁崔太师的孙女没人夸,短暂安静的大殿再次热闹起来。
纪新雪对仍旧紧盯着他的崔青枝笑了笑。
他们之间算不上有仇,毕竟崔青枝已经因为对他的冒犯付出代价。
他只是不喜欢崔青枝的剑舞而已。
臣子家眷中首个‘闹年’的人出自朝臣府邸,第二个人轮到勋贵,是定北侯府的李金环。
纪新雪见到李金环起身,面对崔青枝时的冷淡立刻变成热切。
气氛组组长上线,组员们纷纷就位。
坐在对面的纪明通和华阳长公主见纪新雪和虞珩叫好,立刻跟着起哄,纪宝珊更是双手齐齐上阵,几乎挥舞出残影。
正往崔家席位走的崔青枝脚步顿住,环顾四望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热闹,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委屈,泪水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安武公主分明是看她不顺眼,故意冷落她,想看她丢人。
李金环的刀法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尤其是武将席位的壮汉们。
纪新雪敲裂碗底都没压下武将的气势,气得双手抱胸,目光哀怨的看向声音雄厚,几乎要掀翻琉璃瓦的武将们。
虞珩发出声轻笑,从袖袋中掏出两颗手指长的刀形红宝石,将其中一枚递给纪新雪,低声道,“将宝石刀赏给李金环,也是给他做脸。”
之前是宗室献礼,只有长平帝有赏赐。
轮到朝臣家眷时,皇子、公主们也可以赐赏。
长平帝很喜欢李金环展示的刀法,特意命人去取他用过的匕首赏给李金环。
纪新雪望着李金环激动的手都在抖的模样,在心底摇了摇头。
只要入了长平帝的私库,就是长平帝用过的匕首,李金环还是太年轻。
纪敏嫣和纪璟屿等人不知是真的欣赏李金环的刀法,还是想给纪新雪面子,皆另有赏赐。
已经回到崔家坐席的崔青枝见状,再次垂头抹泪。
刚才她什么赏赐都没得到,宝鼎公主也只是口头夸奖她。
正含笑望着大殿中央的崔老夫人瞥了眼崔青枝,语气满含失望,“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祖母,是安武公主,我”
“闭嘴!”崔老夫人呵断崔青枝尚未说完的话,暗自可惜家中只有这么一个适龄的女郎。
要是青妩和青汐,必然不会如此没用。
崔老夫人遥遥看向襄王府的席位。
满头珠翠的妇人感受到身上的目光,眼中闪过厌恶,朝身侧穿着亲王常服的人倒去。
崔家别想打扰她的好日子,她不是崔青汐,是无父无母,只有个姐姐的襄王孺人李无忧。
正与清河郡王世子说话的襄王骤然回神,“怎么了?”
李无忧隐忍的摇头,轻声道,“宝儿受不了殿内的热闹,正在闹我。”
襄王轻轻在李无忧隆起的肚皮处摸了摸,眼中满是疼惜,“辛苦你了。”
他转身去看正由宫人哄着吃糕点的长女,抱着长女道,“阿娘和宝儿累了,阿耶送阿娘去休息,你与叔祖母玩会儿,好不好?”
看到长女懂事的点头,襄王又哄了长女几句,做出许多承诺,才将已经三岁的长女托付给清河郡王世子妃照看。他带着李无忧离开,将其送去苏太后宫中等宫宴结束。
经过几轮‘斗年’,纪新雪终于看到他最期待的人。
戎家女郎手持长鞭,大步走到大殿中央。
她身穿朱红色的长袍,裙子边的开叉极高,可见是为方便甩鞭,专门准备的衣服。戎家女郎的长相与小叔戎冲极像,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有英姿飒爽的将门气势。
纪新雪悄悄看向对面的纪璟屿。
纪璟屿正面色沉静的望着戎家女郎,眼中清澈见底,没有半分类似羞涩的情绪。
作为同样擅长用鞭的人,纪新雪可以肯定,如果他和戎家女郎斗鞭,赢的人定是他,不是声势浩大,耍出漫天鞭影的戎家女郎。
从甩鞭的手法和流畅程度看,戎家女郎是自小学鞭。脚下比他稳,手上的功夫却没他灵活,可见在鞭法的用心远不如基本功扎实,练鞭的时间也不如他。
纪新雪贴在虞珩身侧耳语,“怎么样?”
虞珩的基本功和练武的勤劳程度都胜过他,应该能看出更深的东西。
“急于求成,于武难成大器。”
潮湿的热气顺着纪新雪耳朵蔓延,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抬头看向纪璟屿。
如果是他,会觉得戎家女郎选择容易在除夕宫宴出风头的鞭法无可厚非,选择鞭法却没有认真对待却过于自信?
且不说武将们个个都能看出她的底细,文臣也讲究君子六艺,有不少精通剑法或骑射的人。
戎家女郎献上手中的金丝软鞭,眼含期待的望向纪璟屿。
纪璟屿朝着戎家女郎拱手,温和有礼的夸赞金丝软鞭难得,半个字不提戎家女郎的鞭法如何,拿出枚翠玉青竹送给戎家女郎。
纪敏嫣接过纪璟屿的话,面带笑意的夸赞戎家女郎的风姿,从头上拔下只凤尾钗赠给戎家女郎。
正看热闹的纪新雪挑起半边眉毛,忽然生出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继纪敏嫣之后,纪靖柔和纪明通纷纷从头上或者腰间取钗环配饰赠给戎家女郎。
纪新雪的目光在身侧纪靖柔头上打了个转,暗自思考他从纪靖柔头上拔下根发簪,有多大的概率不会被发现。
虞珩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取出个荷包,从中拿出两枚手指大的翠玉麒麟,悄悄递给纪新雪一枚,小声道,“等会张家女郎‘斗年’,我这里还有蓝玉蝴蝶。”
纪新雪松了口气的同时,对虞珩的袖袋产生强烈的好奇心,顺着虞珩过的袖口摸进去,仔细感受里面都有什么。
一、二、三、四、五。
光是单边袖袋里就有五个荷包!
他还想再摸另一边袖袋时,虞珩却抓住他的手,“她看过来了。”
纪新雪觉得虞珩的语气有些奇怪却来不及细想,学纪敏嫣的话,夸了几句金丝软鞭,将翠玉麒麟赠给戎家女郎。
又过三个人,身穿宝蓝色广袖襦裙的张家女郎才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只需一眼,纪新雪就能感受到张家女郎的与众不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这种特殊。
张家女郎当场写了副字,是古籍中未记载出处的游记。
文斗不如武斗有声势,又要面临文无第一、各有所爱的困境。无论做的有多完美,总是能被挑出毛病。
如果说戎家女郎选择不擅长的舞鞭,急于表现的心思过于迫切。张家女郎选择还没开始,就知道无法令大部分人欣赏的誊写,未免过于温吞。
从‘斗年’来看,戎家女郎的性格与纪璟屿对比,张家女郎的性格与纪璟屿高度相似却比纪璟屿更从容。
大部分人都认为她的表现不如戎家女郎的时候,张家女郎没有露出任何类似沮丧或不快的情绪。
也有可能张家女郎不是不在意,只是涵养足够好,才能忍住情绪。
纪新雪看了半晌,竟然觉得两个人都不太适合纪璟屿。
他摇了摇头,放弃思考纪璟屿择妻的问题,安心看接下来的‘节目’。
总共十二名‘闹年’的魁首,由阿不罕冰、李金环、戎家女郎、张家女郎曹七郎所得。
纪新雪见状,暗道了声‘有戏’。
相比戎家女郎和张家女郎,显然阿不罕冰更有可能加入他的大家庭。
‘斗年’结束,正式开宴。
纪新雪为了避免被轮番敬酒,决定先下手为强,举着酒壶和酒杯气势汹汹的走向先帝嫔妃的席位。
他就不信有勇士敢当着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面,来灌他的酒!
即使要与灌酒的人大战八百回合,他也得先吃饱再说。
苏太妃连连为纪新雪布菜,笑着道,“你这么像陛下,怎么没学到陛下的千杯不醉?”
纪新雪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浮现惆怅,“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旁边的苏太后和贤贵太妃等人闻言,眼中都露出笑意。
没过多久,便有内外命妇来给苏太后敬酒,暗自可惜正在苏太后身边的公主是已经有婚约的安武公主,想方设法的将话头往尚未定婚的公主身上绕。
纪新雪趁着众人不注意力,悄悄溜到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伏在案桌处装醉。
期间纪新雪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又换成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在越来越浓郁的酒味中闭上眼睛。
不能睡,等会要去找纪靖柔坦白性别的事。
颜太妃的心思只有三分在于用膳,其余的七分都用在观察她看好的女婿。
她在三年内暗中观察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人还在她的名单上,正巧都在宫宴上。
“唉?”颜太妃的目光顿住,转头看向正躲在苏太后和苏太妃身后假寐的纪新雪,悄悄开口,“安武公主?”
纪新雪立刻睁开眼睛,瞳孔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几不可见的懵懂,“太妃娘娘有事?”
虽然他没有饮酒,但空气中的酒味过于浓郁,其中不乏烈酒。他酒量差,难免会受到影响。
颜太妃慈和的笑了笑,伸手将纪新雪腰间的红玉扶正,提醒道,“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襄临郡王呢?”
“他要与叔公到处敬酒。”纪新雪老实的回答颜太妃的问题,看到颜太妃脸上的不赞同,才忽然醒悟,顺着颜太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看到已经被万紫千红淹没的鸦青色衣角。
纪新雪放下把玩许久的空酒杯,大步走向虞珩,
看清虞珩的侧脸时,他陡然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过去?
拯救虞珩脱离盘丝洞?
完全没这个必要。
虞珩身为未婚高质量郎君,与女郎多多接触有什么不对?
能参与除夕宫宴的女郎,皆是出身好,在家受宠的女郎,足够成为虞珩的郡王妃。
虞珩娶妻,他怎么办?
纪新雪脸上浮现惊恐。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疑问?
虞珩娶妻又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纪新雪长久的立在原地,目光逐渐空茫,彻底失去焦距。
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虞珩娶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会变成妻子。
纪新雪忽然觉得很荒谬。
他为什么会理所当然的觉得,虞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
因为虞珩虽然与清河郡王府亲近,但始终没办法完全融入其中?
还是因为虞珩与英国公府若即若离,渐行渐远。
或者是因为虞珩与他形影不离,日夜相伴,以至于他不知不见间竟然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和虞珩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前几日长平帝打算给虞珩赐婚的时候,纪新雪的所有心思都放在长平帝打算撮合纪明通和虞珩的事上。根本就没细想虞珩成婚,会给他和虞珩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纪新雪扪心自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虞珩吗?
他不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不是虞珩,因为有太多重要的人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
有阿耶、有阿娘、有兄弟姐妹、有阿婆和小阿婆
许久后,纪新雪眼中闪过恍然。
对他来说,亲人都很重要,除了亲人最重要的人,便是虞珩。
虞珩是最重要的人中,唯一不是挚亲的人。
也许从某种程度来讲,他和虞珩确实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等到虞珩成婚,他们的关系就会改变。
一时之间,纪新雪竟然分不清心中最浓烈的感受究竟是惧怕还是愤怒。
虞珩本想多与英国公夫人说几句话,奈何周围的脂粉味太浓,还有人身上有他闻不得的花粉,呛的他呼吸不畅。
因为女郎们都围在英国公夫人身侧,虞珩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回答英国公夫人的问话时越来越敷衍。
能用一个字回答,绝不会用两个字。
可以点头或摇头,绝不会开口。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时,虞珩不得不借口清河郡王找他有事,提出过几日再去英国公府给英国公夫人请安。
英国公夫人闻言,脸上浮现失望和不舍,“好,你要回来时,记得提前派人与我说,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虞珩紧绷的脸色稍缓,恭敬的与英国公夫人告别,屏住呼吸退出已经分不出是香是臭的范围。回身时,立刻看到正满脸空茫的站在不远处的纪新雪。
“阿雪?”
虞珩的声音顺着酒香传入纪新雪耳中。
纪新雪猛地回神,他抬手抓住眼前晃动的手掌,忽然觉得很累,想找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躲着,直到想通所有无法想通的事。
“我醉了。”纪新雪抬眼看向虞珩。
趁着虞珩还会管他,不要客气。
等虞珩娶妻生子,就会有比他更需要虞珩照顾的人。
虞珩在纪新雪身上闻到浓重的酒气,是纪新雪从来都不会碰的烈酒。
他扶住纪新雪的肩膀,围着纪新雪挪动脚步,忽然发现纪新雪背上有块深色的印记。
低头靠近那个位置时,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
不仅是烈酒,还是陈年烈酒。
想来是有人不小心,将酒洒在纪新雪的身上。
发现酒气的来源,让虞珩放下心。
他揽住纪新雪的腰,免得纪新雪突然闹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能通风醒酒的地方。
纪新雪顺势靠在虞珩的身上,忽然想到如果虞珩娶妻,靠在虞珩怀中的人就该是虞珩的妻子。哪怕虞珩不娶妻,郎君靠在郎君怀里也很奇怪。
他默默退后两步,还没彻底站稳就因为腰间突然传来的力道扑进虞珩怀里。
耳边是虞珩无奈的声音,“别闹,我带你去醒酒。”
纪新雪闻言,默默放下想正要反抗的手。
在虞珩眼中,他现在是个醉鬼,抱着醉鬼贴身照顾是正常现象。
坐在高台处的长平帝在接受群臣敬酒的间隙,将纪新雪忽然冲向虞珩,然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虞珩退出人群,发现纪新雪后,带纪新雪离开大殿的全过程收入眼底。
不是他想要注意这两个人,是鸦青色在锦簇花团中过于显眼,他刻意移开视线,也会在二人改变姿势的时候再次注意到他们。
长平帝忽然笑,对莫岣道,“小五贪杯还容易醉!”
莫岣低下头,专注的盯着长平帝看了半晌,“陛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千杯不醉!”长平帝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哼笑道,“才不会像小五那般没出息。”
莫岣在长平帝饮酒的间隙看向另一侧的松年。
松年眼中浮现犹豫,终究还是信了莫岣的判断。
他从荷包中拿出指节大的油纸包,从里面取出带着草木香气的药丸子放在手心。举到长平帝面前,缓声道,“陛下,怀安公主给您送来醒酒药。”
长平帝涣散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他目光深沉的盯着松年的脸,又转头去看莫岣,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身上的气势才逐渐收敛,“我没醉,拿走。”
“怀安公主在看您。”莫岣突然道。
长平帝伸向酒壶的手顿住,顺着莫岣的目光看过去。在龙柱后不起眼的地方,看到正笑得开怀的纪敏嫣和她身侧挺拔沉静的阿不罕冰。
阿不罕冰先发现莫岣和长平帝的目光,低头对纪敏嫣说了句话,纪敏嫣才满脸惊讶的朝这边看过来。
长平帝僵硬的转过头移开视线,拿起松年手中举着的药丸子放入嘴中。
“啧,真苦。”
松年不会因为长平帝忽然觉得药丸子变得苦涩奇怪,只会从另一个荷包中拿出冰糖哄长平帝,“吃冰糖甜甜。”
长平帝点头,看向纪新雪和虞珩离开的方向,“甜。”
明年璟屿娶妻,然后就轮到凤郎和小五。
纪新雪与他的老父亲一样,忽然觉得出自怀安公主府的醒酒药丸变得苦涩。
虞珩会因为知道他酒量差,随时带着醒酒药丸。
今后
纪新雪竭尽全力的控制脑海中的各种念头。他颓废的靠在虞珩肩上,目光定定的望着两人交叠的衣摆。
他不想虞珩娶妻。
希望自己永远是与虞珩关系最亲密的人。
只要想到,有朝一日,虞珩心中最惦记的人不再是他而是别人,他就会生出难以消磨的嫉妒。
纪新雪必须承认,这是不正常的现象。
他试图分析这种不正常。
这是不是爱情?
他是不是同性恋?
纪新雪看向腰腹下方安静的位置,眼中闪过迟疑。
他忽然直起身体,掰着虞珩头,迫使虞珩正面他,目光紧紧盯着虞珩的薄唇。
唇形平缓,落角处既不会上扬显得轻浮,也不会下撇显得苦相,是纪新雪最喜欢的形状。
可惜无论盯着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唇看多久,他都没有想亲下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