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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颍川,已是六月末,正值芒种,田地之中插秧种稻此起彼伏。
药庐建在渺无人烟的独山半山腰,并不算大,也算不得富丽。
锦行刚掀开帘子,便有一只修长的手递了过来,正是慕八,她会心一笑,握住了他的手,跳下了马车。执素牵着马匹去了马厩,她瞧了一眼,有些疑惑:“小八,你的灵雎呢?”
他淡淡道:“死了。”
她看着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快快快,快带我去看看我的宝贝。”原是那马车中的姬商久无人招呼,麻溜地自己个儿滚下了车,吵嚷着道。
锦行起了玩心,拎着他前去一看,是一斛晶莹剔透的鲛珠,大大小小数十颗,这鲛珠虽然名贵,可终究是身外之物,锦行不置可否:“就这个?”
姬商饶有深意地看一眼她:“你这丫头,自然是不懂的。这可是我花了几辈子收集而来的,鲛珠,乃是鲛人的眼泪所化,带着鲛人毕生的记忆。”
锦行摆摆手:“好吧好吧,倒还不知,先生活了几辈子了?”
姬商稚嫩的唇角微微上扬,在这婴孩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大概,有千年了吧。”
锦行“哦”了一句,将他放在了桌椅上,狡黠地一笑:“千年前,天下之主,好似也是姓姬呢。”
姬商忙挥舞着肉嘟嘟的手:“丫头,你想得太多了。”
慕容冲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这自然,是该想多些才好。”
锦行同他对视一眼,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虽说这想多了,很容易命丧黄泉;可这想少了,就会稀里糊涂地去死。两相权宜,还是死得清楚些好,先生说,是吗?”
“你们是何人,竟不请自入?”那姑娘款款近前,步步生莲,入骨的媚态。
她先瞧着锦行,略有几分诧异,又看了一眼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的慕八,转盼间还不忘抛个媚眼给他,停在了他的身旁,姬商扑腾着从椅上坐了起来,唤道:“刁玉。”
刁玉这才注意到姬商的存在,蓦然膝盖一软,就要往慕八怀中瘫倒下去:“你怎么又如此了?”
他却侧身躲开了,握着折扇轻轻抑住了她坠过来的身子:“姑娘自重。”
刁玉回正了婀娜丰腴的身子:“你这男人,好没意思。”
锦行忽而挤到了他俩中间,还没等众人反应,就亲热地挽住了刁玉的手肘:“刁玉姐姐,早就听姬先生说过你。你陪伴他多年,自然是最清楚情况的。他此番重新长大成人,需要耗费多少时日呢?”
刁玉看了锦行很久,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对姬商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微微一笑:“这位妹妹,你长得好看,我就同你说说。他这呀,尚且需要一年半载。这些年里,他不珍惜生命,我又当爹又当娘,也当了十数回了,你看我这葱葱玉指,都粗了。”
锦行憋着笑:“那就有劳姐姐,替我们安排几间屋子。我们怕是要在此地,住个一年半载了。”
姬商忙挥了挥手:“其实,你们出去玩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也是可以的。”
锦行眯起了杏眸,好似果真在仔细思忖,半晌,缓缓道:“那自然,是不可以的。我们不在这里呆着、保护你,你若是又被抓去了,砍了头,岂不是又要多等个一年半载吗?”
药庐空置的房间并不多,他们五人住下,便就满了。
独山人迹罕至,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刁玉大手一挥,欢喜地要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订桌宴席高兴高兴,姬商心疼银子,想拦,可惜人微言轻,并没有人顾及他的意思。
刁玉摇身一变,消失不见了。
锦行在原地愣了片刻,将姬商抱在手中啃咬的苹果拿开:“刁玉,是什么?”
姬商漫不经心地答:“她大约,是只狐狸精吧。”
他说着,就要伸手抢那颗苹果,锦行拿远了些:“先生可真是神通广大,这精怪也甘愿为先生驱使么?”
姬商经不住夸,有些得意:“那是因为,几百年前,刘骜快死的时候,我曾去过一趟未央宫,在那枯井边上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她,她说无处可去,我只好收留了她。”
“又在说我什么浑话。”
锦行正“哦”了一声,刁玉便回来了,叉腰挑眉看着姬商:“几百年前,老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不是你说,滴水之恩,当以身相许,老娘那时候刚来人间不久,算不得聪明,也就信了,否则,会跟着你在这儿过苦日子吗?”
“哼。”姬商气鼓鼓地板起了脸,两手交叉在胸前。可他这婴孩的模样,却着实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翌日,辰时,久旱逢甘露,一时半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锦行搬了两把椅子,拉着慕八坐下了,在廊下看雨。
静了半晌,唯有淅沥沥的雨声,锦行忽然侧过头:“小八,我们也算共经患难。尚且不知,公子芳名?”
他静静看了她很久,才道:“慕容冲,大盈若冲的冲。”
锦行伸出了白净的手:“慕容公子,小女苏锦行,锦衣夜行的锦行。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眼中泛起了笑意,握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苏锦行。”
她脸颊难得的蒙上了一丝绯色,眼波一转,从袖中摸出根笛子:“小八,如此良辰美景,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
不成调的曲子从那管竹笛中唱了出来,音符同音符之间,大抵是谁也不认得谁。
乐声没有预兆地戛然而止,她深深吸了口气:“气不够用了,我得歇一歇。”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倒是第一次听说,一首曲子,还能歇一歇再奏的。
他挑起了好看的眉毛:“这是,十面埋伏?”
她娇嗔道:“自然不是了。我吹完下半阙,你再听一听。”
约莫一刻钟,这首勉强能算得上音乐的曲谱终于画上了一个勇气可嘉的句号。
他眉眼微微颤了颤:“这是,梅花三弄?”
她撇了撇嘴:“这个是凤求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凤求凰啊。这是我的心意,你看出来了吗?”
他着实是气笑了:“嗯,我看出来了,你天马行空的本事,极好。”
锦行:“……”
在独山上住了些时日,姬商的生长速度,却委实是慢了一些,勉强跌跌撞撞能走些平路。
这天日上三竿,锦行跑了进来,眸中透着光:“我想到一个办法,把你种到泥里,给你施施肥,你是不是会长得快些。”
姬商正洗了把脸,瞥了她一眼:“我日夜睡不好安稳觉,自然要长不大些。”
锦行眼珠子一转:“不然,你多吃点。这营养丰盛,自然要能长快些。”
姬商翻了个白眼,可这些时日,锦行已同刁玉处得亲如姐妹,药庐之中,竟都成了她的人,他这副小人的模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只好硬生生从每顿半碗饭,变成了两碗饭,每日撑得不能动弹。
可惜事实证明,不恰当的营养过剩,只能长肉,不能长个。
终于艰难地长到二十岁,姬商倍感欣慰,满心欢喜,自己到底还是受优良基因的传承,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
锦行问道:“你怎么就确定你快要二十岁了呢?”
姬商得意地撸起了袖子,那手腕上有个淡淡的胎记:“看到这个了吗?这个消失了,我就整整二十岁了。弱冠后,就能选择性别,潇洒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以我多年经验,应当是十日,十日后,我稳定了,就替你医治。”
锦行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是个守宫砂呢。”
慕容冲摇着折扇,忽然收了,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所以先生,是鲛人?”
姬商咽了咽口水:“谁说的,我是人,妥妥的人。”
锦行摆了摆手:“好吧好吧,你是人。可是,就不想要做个女子吗?”
他轻轻叹道:“这百年前啊,也做了回姑娘。结果,感情用事,被一臭男人骗了色不说,还偷了我的至宝、太岁。”
慕容冲挑眉:“太岁?”
姬商微微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太岁,食一片、复一片,食之便可长生不老。倘若是它还在,解你这毒,也不用费我一番功夫了。”
慕容冲看着他:“哦,看来先生,便是吃了这,才长生不死了?”
姬商心虚地瞟他一眼,蓦地感到他这点秘密,就快要见光了。